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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元德三年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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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德三年。
雨一直下着,好像永远也不会停。
“师父,”经历过惶恐、不安、自责直到坚定的徒弟早就麻木到没有眼泪可以哭了,“你的伤……”
海潮生咬牙:“老子好得很。”
在接连追杀打斗下破破烂烂的衣服被雨水打得透湿,潦草包扎过的伤口正在往外渗血。
徒弟抿着嘴唇不说话,帮他处理背后箭伤。
这种事,徒弟已经很熟练了。
今天是运气很好的一天,山崖下的平台与凹陷足够为他们遮蔽风雨,至少给海潮生提供了片刻足以喘息的时间。
伤口处撒的药粉令他疼到皮肉颤抖。
他往后靠在山石上,强撑着不在徒弟面前倒下,“等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的主人脾气不好,但只要他没伤害你,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许反驳也不许反抗,听到了吗?”
长时间的潮湿和饥饿让徒弟不停发抖,他用力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听到了。”
就这样,海潮生背着徒弟爬上无望山,敲响了万一门的大门。
开门的人望着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皱眉:“两位这是?”
海潮生说:“庆叔,是我。”
“你……”庆叔掌着灯细细打量他一番,认出他是谁后倒吸凉气,“潮生?!怎么弄成这样,这孩子是生病了吧?快进来!”
海潮生侧身躲过庆叔试图搀扶的手,低头道:“我不进去了,能不能帮我……叫一下江——江门主。”
“……”庆叔看看他又看看被他背着的徒弟,几番犹豫后咬牙答应下来,“你等一会儿。”
海潮生目送他掌灯离去,背后的徒弟用虚弱声音跟他商量,“师父,把我放下吧。”
海潮生不说话,把他又往上掂了掂。
不多时,有人提灯撑伞穿过夜色和雨幕款款而来,声音轻缓缓飘到别人耳边,“我当是谁深夜扰人清梦,原来是海潮生海大侠。”
从少年到青年,狐狸精还是那个狐狸精。
狐狸精收伞,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袍,在海潮生面前站定。
海潮生垂眸盯着他手中灯盏,“我……”
“把嘴闭上。”狐狸精冷冷开口,“我可没有要跟你寒暄的意思——滚。从无望山上,滚。”
换成年少时,他们该打起来了。
可惜海潮生此刻有求于人,不复年少心境,“江门主——”
话音未落,掌风迎面而来!
从山顶到山脚,总计一十三掌。
最后一掌拍出去的时候海潮生在地上滑开老远,长刀脱手,“铛啷啷”落在刻着“无望山”三个大字的界碑旁。
如果江湖人知道十三掌“万化为一”都没拍死一个重伤的人,肯定会怀疑此人买到了假秘籍。
而“万化为一”的开创人、十三掌都没拍死重伤患者的狐狸精用脚尖挑起长刀一把接住、随手挽了个刀花,微微抬起下巴睨着不远处被自己拍出无望山范围内的海潮生。
徒弟也摔在地上,顾不得自己如何、爬起来就要去扶海潮生:“师父!”
海潮生吐出口血,被徒弟扶着直起身,想站起来却在中途跌倒,只能勉强维持个半跪的姿势。
昏黄灯光染亮雨幕,脚步声逐渐靠近,有人用刀尖挑起他下巴。
伞被狐狸精放在门那儿没拿,此刻大雨如注,大家都是一样的湿透。
徒弟想冲上去推开狐狸精,海潮生察觉到他的想法、强行把他按住,望着狐狸精的眼睛说:“我想要一点伤药和吃的。”
狐狸精把灯笼凑近他脸庞,挑眉,“你这是在求我?”
“……是,”海潮生保持微笑,“我求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狐狸精放声大笑。
海潮生仰着头,有雨水落进他眼睛里,搞得他眼睛又疼又涩。
“唉。”狐狸精笑完了,轻轻一叹,问他,“若你当初早知道会有今日,是不是会后悔选择回去当别人的鹰犬?”
海潮生知道他想听什么,也明白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自己肯定能得到想得到的东西。
他沉默片刻,最后还是说了真话:“我自己选的路,九死不悔。”
“……”
“……”
狐狸精不说话,雨还是很大,“哗啦啦”的下。
“好!”良久后,狐狸精冷笑,为他喝彩,“好一个‘九死不悔’!”
他抬手转刀,将长刀插进海潮生面前的地里,对海潮生说:“从这里滚。等你死了,我再跟你聊。”
跟徒弟说好让他忍,结果是海潮生自己没忍住。
海潮生撑着刀站起身,看了眼身旁的徒弟,又看向转过身去负手而立的狐狸精。
他没有别的选择。
可就在他要开口低头时,徒弟抓住他的手。
海潮生低头,看见自己徒弟满是雨水的脸:“师父,我们走吧。”
……不行。
海潮生摇摇头,刚想说话就听狐狸精哼笑:“被傻狗带久了的孩子也沾傻气——他走,你留下。”
“!”
海潮生猛抬头。
狐狸精不知何时已经侧过身,并不看他,只一味盯着徒弟:“从今往后,没人问,我就是你干爹;有人问,我就是你亲爹。你待我必须要比待你旁边的混蛋更亲近。做不到,我扔你去喂狼。”
他实在不像好人,徒弟吓得往海潮生身后躲。
海潮生抬手揽住徒弟,“这孩子是——”
“我管他是谁。”狐狸精冷哼,“抢的,就是你海潮生的徒弟。”
雨打在皮肤上、渗进伤口里,一抽一抽的疼。
“……”海潮生说,“我不会跟你说谢谢的。”
“我也不会帮你。”狐狸精重新转回身去,提着灯盏往山上走,“孩子留下。你,有多远滚多远。”
眼见他要走远,海潮生把徒弟往狐狸精那边推。
徒弟睁大眼睛:“师父……”
“去吧,”海潮生从地里拔出自己的刀,“跟着你干爹走。”
说完他不再挂念,带着满身伤痕转身面朝跟某个家伙截然相反的方向,踉踉跄跄走向长夜风雨中。
此后四年,海潮生再没回过无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