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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较量 ...

  •   “各位,这是新来的同窗,往后随尔等一同学习。”
      月百念将手中的书本放下,对学子们介绍着换了一袭新衣的张忘。
      月百念来无忧镇之后尝试过各种活计,都没能做好,月夏便提议让博学的月百念开设私塾,给无忧镇的孩子们教学来自北荒的文化学识。一上任就受尽尊崇,因为无忧镇上一位夫子正好离去,镇上的人们正在为孩子们的教育问题而苦恼,所以月百念算补上了这个窟窿。有些人不看重念书,便送孩子去修仙观,或是去月山以外的地方奔前程,所以私塾里也并非整个镇的孩子,否则月百念实在吃不消。而月竹生如今虽已十八岁,却还被月百念要求继续念书,他的口头禅:“书不烦多,明理至上,你还不够明理!”
      私塾设于月竹生家隔壁,主要是月百念不喜跋涉,镇长便大手一挥在隔壁建了个新的。
      张忘落座于末排新设的桌椅,他将书具规整放置在椅后小挂篮中,这是月百念自己设计的,为了让孩子们不必将东西到处乱放显得课堂乱糟糟。月竹生和沈随同坐于靠窗的一列的首排,正好与张忘在两端。墙上爬满的涂鸦全是月竹生和沈随的“丹青”,沈随专心致志在纸上描摹着一个婀娜背影,长发飘飘,裙带随风飘落在不知名的叶子上。月竹生频频回头,被月百念瞪了一眼后坐得端正起来,
      “张忘”,月百念坐在夫子专属的太师椅上,身旁是月夏为其准备的火炉:“你跟各位打个招呼。”
      看着四周投来的目光,张忘青涩地站起来,茫然地看向月百念:“我……”
      月百念嗔责:“是他们,不是我!你不认识老夫吗?”
      张忘似是鼓起莫大勇气,上战场般深吸一口气:
      “我是张忘,初来乍到,望各位英雄手下留情。”
      课堂众人捧腹大笑,沈随也因这豪迈发言而吸引,回头看了过去。月竹生捂着嘴无奈地笑着摇头,在心中叹一句“好个英雄好汉”。月百念拿起戒尺拍打桌案大喊肃静:“张英雄,此处并非江湖,你上哪学的这种话!”张忘语顿,垂下头去,却也不由得跟着笑了一下。
      “罢了,你坐下,今日我们学抚琴,生儿,去把我的琴拿来。”
      月竹生欢欢喜喜逃出课堂,短暂呼吸一口院内的空气,便去书房抱着琴回来。月百念教授着琴乐理论,对月竹生打瞌睡已见怪不怪,他早发现月竹生在这方面没有一丝天赋。倒是沈随,往常学作诗写文都一窍不通,琴理却一点即通,甚至私下询问过许多困惑,这样的求学心让月百念恨不得把自家孩子跟身沈家的换一下。
      下学后,月竹生缠着张忘要请他去街角戏团看戏,张忘拗不过,便跟着去了。
      街角的戏团是殷家开的,简陋但十分精彩,阿落是这里的戏子,七岁便开始登台,不过家里把她捡来养大主要是为了给殷家长子凑彩礼。阿落的名字是殷无落,殷氏夫妇随便起的,当初在无忧镇外一块荒地上捡来,看着模样不错,想着随便养大能嫁到北荒去换点彩礼,便养了。月竹生第一次看戏便看见阿落上场,观众为她喝彩,只有月竹生看见阿落眼底的无措和恐惧,感受到了她的无助。月竹生也曾在无数次殷家刁难阿落时为她开口,可奈何一句“我家的事与你何干”便把同样年少的月竹生堵的哑口无言。
      阿落曾幻想过逃离,但是她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过无忧镇,她的生活除了练戏就是做各种杂活儿,根本不知道如何逃离。十二岁那年冬天,月竹生教她认识了籍书等几个字,要她偷过来拿去办理换籍证明,想把她弄到自己家里。不出意外,殷父很快抓到了两个小毛贼,月竹生被送到月百念面前,月百念关了她几天禁闭。而阿落被打得卧床不起,身上没有一块好地方,左眼也视物不清,两条腿被藤条打得流了一地的血,却没伤筋骨,因为害怕将来腿残不能卖好价钱。
      月竹生得知后愧疚不已,跪在祠堂哭喊再也不敢了,求爹娘去为阿落说情,让殷家同意郎中前往救治。月百念和月夏也早就想过办法想将可怜的阿落认养过来,但是那边死活不放人,花钱也不愿意,所以他们早就失败过了。面对再次失败还将阿落害得如此的生儿,二人只能叹那孩子命运多舛。
      看着戏台上扮相精致好看的阿落,月竹生陷入回忆,忘记了父亲的任务:多带着张忘玩,他从小没朋友。
      张忘对这些不感兴趣,不过殷父扮演的侠士窜出来解救被猛虎围困的女娇娥时,眼里冒出了光,他看着一招一式入了迷,仿佛那对猛虎拳打脚踢的英雄是自己。
      一台戏尽,众人退场,月竹生拉着张忘去了后台。殷家的小戏班只有七八个登台的师兄弟,此刻都在为下一场做准备,而阿落正在卸妆。看见月竹生来,殷父不动声色地卸下头上的物件,直到月竹生走到身边才干巴巴堆笑打了声招呼:“哟,竹生小姐来了,下学了?”月竹生没理他,拉着张忘径直走到阿落身边。
      阿落正梳理头发,见月竹生来,欣喜地用下巴示意她坐旁边凳子,见到月竹生身后人时却诧异了一下。月竹生将袖子里的一包糕点拿出来,取了一块喂给腾不出手的阿落,又给木木站在旁边观察着四周武生的张忘递了一块,最后自己一边吃一边夸赞“这王二叔的手艺还是没变哈”。张忘尝了一口:“不够甜。”
      阿落看了一眼月竹生没说话,月竹生倒是心直口快:
      “这张嘴说话不利,吃东西倒挑剔啊!能进醉不休的厨子,什么时候让本姑娘见识见识你的手艺呢?”
      张忘顿时燃起一股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即刻便行,醉不休打烊了,我给二位做一盘糕点尝尝鲜!”
      “你说的!”月竹生早就想试试北荒口味了,听闻这祖孙俩在北荒厨界还是有点名声。
      待阿落收拾完所有事情已接近深夜,殷父才肯放人,生儿便马不停蹄带着阿落敲响了已闭门的醉不休。老板早已离开,留下守夜的伙计同意了傍晚张忘替他守夜的请求,所以门开以后是系着围裙的张忘。他让两个姑娘坐在往常的角落等他,他回了后厨。
      冬夜依然有些许寒冷,月竹生穿着狐姨给她做的粉绿色狐绒边棉衣,抚摸着离开殷家时她从身上取下披在阿落身上的披风:“摸起来还真比沈随家卖的布料舒服!”阿落累的有些打瞌睡,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答复着几句“对啊”。月竹生看出阿落的疲惫,便自顾自讲着:“唉,今晚本该看到结局的,奈何我爹交代的任务,唉!不知香环最后怎样了,若是真跟了那个没用的书生亡命天涯,我宁可没看过《听梅》。”
      一阵寒风推开醉不休大门,月竹生没好气地骂了句风,便挡在已睡熟却被惊醒的阿落一侧,然后起身去关门了,还拖了个桌子把门抵住。
      不知过了多久,张忘端着一盘热糕点出来,还带了个白瓷瓶,甁上写着“青梅”二字。
      月竹生等得百无聊赖,见他出来才兴高采烈地蹲在椅子上,迫不及待拿起一个柔软泛着热气的白色糕饼,却被烫得收回了手。张忘傲娇地坐在旁边给自己到起了酒,俨然一副孤傲的世外高人模样。月竹生吹冷糕饼后终于尝到一口,连连发出惊叹,双眼闪着光:“不错啊!真不错啊!张忘!”
      张忘难掩得意,低下头窃喜,又咳嗽一声微扬起头,努力压平疯狂勾起的唇角。
      月竹生不屑地看了一眼白瓷瓶:“青梅酒有什么意思,你去拿一坛柜台后的烧酒,本姑娘也给你长长见识!”说着将一枚碎银拍在桌上。张忘只觉得有些好笑,这般狂妄的姑娘他倒喜欢较量一番,主要是为了胜利后的仰慕与夸赞,如方才月竹生品尝糕饼后那眼神。月竹生将糕点装进熟睡的阿落身边的匣子,走到离阿落远一点的一张方桌上示意张忘小声点。
      连空两坛后,张忘终于在月竹生一轮一轮划拳和敬酒中放弃挣扎,世界颠倒又晃动,唯眼前少女神态自若,哈哈大笑着他的失态。他一边抓起一颗花生米一边抱怨:“你月山的人居然有这般酒量,祖父不是说你们这边的人不懂吃也不懂喝的吗?”
      月竹生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兴致勃勃看着迷糊掉的张忘,得意洋洋:
      “哦,你祖父这样说的啊!你祖父还说什么啊?”
      “祖父说,”张忘突然凑近,看着月竹生的脸仔细端详,呼出的热气带着酒香散在月竹生脸上,轻声道:“是……是旧主……”
      月竹生没听清,将耳朵附过去:“是什么?”
      张忘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眼神一阵落寞,打了一个嗝,“是我,明明是我,我才是大侠!”
      月竹生看着失魂落魄的张忘一脸鄙夷:“那你当你的大侠去吧!”
      “咚咚咚——”
      大门被敲响,月竹生无奈的看着分别趴在大堂两边桌上不省人事的俩人,对门外问道:“谁啊,打烊了啊!"
      “生儿,是张爷爷啊,开门吧,混小子呢?”一个年迈而慈祥温和的声音传来,月竹生听出是之前就来家里拜访过的张家爷爷,也就是张忘的祖父,那位老大厨。
      月竹生刚把门打开,张爷爷就看见醉的一塌糊涂的张忘,拿拐杖就要打过去,被刚关上大门抵御寒冷的月竹生眼疾手快地拦住:“张爷爷,是生儿的错,生儿跟他较量来着!”月竹生讨好地乖巧笑着,一副乖乖认错的态度。
      张爷爷看着月竹生,叹气道:“他若是有你一半聪颖多好,偏偏是个不善言辞还心高气傲的,就喝酒都喝不过你个小姑娘,还傲个什么劲儿!”月竹生不知如何作答,便殷勤地为张爷爷端来一盏本泡来给张忘醒酒地茶,熄熄张爷爷的火。张爷爷有一丝受宠若惊,却又没表现出来,只让月竹生早点回家。担心张爷爷年纪大了不好扶回去醉酒的张忘,月竹生便主动帮张爷爷把张忘背到后面守夜人的床上,而后才乖乖收拾好桌面,叫醒阿落就回了家。
      看着月竹生搀着困倦的阿落离去的背影,张爷爷心中百感交集。他叫张莫屈,在北荒国生活了大半辈子,而今搬到无忧镇,却能再见故人,他也算是了却一番遗憾。
      “是个好孩子,又聪明又强大,眉宇间跟她爹她爷爷还真有点像啊!”张莫屈望着虚无自言自语,“月百念,哈哈哈哈”他突然忍俊不禁笑起来。
      只是突然想起自己孙儿,他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将拐杖在地上轻轻敲了一下:“你自己回来管他!我老了,我拿什么教他什么是虚幻什么事该做的?我连你都没教好我能教好他吗?还得劳烦殿……劳烦他!”张莫屈浑浊的眼睛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大雪之夜,他听到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待他穿好衣服开门时,却看不见任何人。他正准备骂人时,才看到朱门外,竟有个沾了血的襁褓,里面裹着一个安然入睡的婴儿。那婴儿干干净净的,高高的鼻梁,身旁是一张血字绢布。张莫屈抱起婴儿入了房间,将绢布对着烛光:
      “孩儿不孝,年少无知入绝路,望父永安,忘此不孝子。以子托父,代孩儿为您养老送终,唯求父亲大人怜悯,将我儿抚养长大。为父之心,孩儿今日终是明了,悔之晚矣,谨望莫念。
      儿张延 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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