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灭一方(下)》高亦叙

11、藏仙

　　擒欢回到药仙宫，与两个新晋初级药仙打了个照面。
　　“见过擒欢大人！”他们俩异口同声。
　　看着勤恳修炼终于成为仙身的曾经的凡人，擒欢莫名有些感触，倒有些羡慕他们。“你们去哪里？”她淡淡道。
　　“回大人，我们奉司命大人之命为他送去些丹药。”其中一个抬起头，恭敬地回话。
　　“他拿丹药做什么？”
　　“说是给凡人作选拔成功进入修仙观的奖励。说是每年选拔惯例，入学者送丹，落选者送仙露。”
　　“知道了。这是我炼的，还是陶老炼的那些？”
　　“回大人，娘娘早就吩咐过，送往凡间的全都用陶大人的。”他悄悄瞟了一眼擒欢，又补充道：“不过并非是因为擒欢大人之故，只是陶大人也是凡人修成，所以更了解凡人躯体，故才……”
　　擒欢面无表情：“我又没说什么，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那我们先去了！”
　　药仙宫，擒欢自来到天界时便常常跑进来，偷偷看医术，学一些治疗解毒的小法术，也常常来偷些毒草，拿去自己钻研。某次，她才学会了养蛊，就被自己养的半熟的虫子咬到，差点毒发身亡，倒在荷池旁边，被羽发现送去陶大人处。陶大人将擒欢救活以后，见她第一时间关心的竟是那些毒虫，气不打一处来。
　　“你迟早死在你的虫子手上！”他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彼时的擒欢完全不在意，她知道她和陶大人理念不同。她喜欢钻研新鲜的好玩的各种奇异的虫子和蛊毒，她只觉得非常有趣，偶尔拿动物实验，也不曾伤害过谁，所以她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好不过是太好学罢了。陶大人医者仁心，看不惯那些用毒之人，只当作下三滥的手段。他一边修习仙法，一边用家传医术济世救人，最终也是得道成仙，在药仙宫当了一位大人，还带着儿子儿媳孙子一家人都升入仙籍。
　　“陶老虽然不喜欢我和我的虫子，但他至少仁慈心软的，这般繁琐的任务还是接受了，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这样耳根子软。定是羽死缠烂打！”思及此处，擒欢笑了起来，又回到炼蛊房，查看虫子。
　　炼丹房内，矗立着几个高大的炼丹炉，炉下的火烧得很旺，火舌疯狂舔舐炉壁外侧，一个白胡子老头正往丹药炉中倒入红色药粉。
　　烟雾氤氲，有些视物不清，老头辛苦地擦干额头的汗水，将装红药粉的纸张揉捏成团扔进了火力。他坐在门边休息，大力地用蒲扇为自己扇风。门外传来敲门声，他回头，挥手解开门上的禁制：“进来吧。”
　　门开后，一个头发高高束起的十七八岁少年，穿着不合身的盔甲，抱着大大的头盔，疾步而来：“爷爷！”他的声音里透着喜悦。
　　老头话里带着埋怨：“怎么又偷穿你父亲的盔甲！脱了去！”
　　少年撇了撇嘴，坐在老头身边，拿过扇子为其扇风：“威风嘛！我就想着有一天也能加入白泽军，在爹爹麾下做一名猛将！”
　　“唤方，你要是听爷爷的话，就别想着白泽军的事情，好好跟爷爷在药仙宫学着炼丹用药救人就好了。”他满是皱纹的眼睛混浊了一下，“算了，也别当药仙了，太累了！”
　　“爷爷，做什么都累！”唤方翻起了白眼。
　　“罢了罢了，你有你的命数，谁也不能更改命定之事，且看你自己的造化吧！”
　　“小兔崽子你又躲这儿来！”一个尖锐的妇女声音响起，唤方连忙关起了炼丹房的大门，用身体死死抵住。“你把门给我打开！”门外人凶狠如猛虎。
　　老头见状也不再说话，只是兀自笑着继续查看丹药情况去了。
　　“娘！我就回去，你别把爷爷的炼丹房砸了！”唤方慌乱地小声求助爷爷，一脸委屈地坦白，“爷爷，我……我刚才不小心混进白泽军演练场，去跟里面的人打了一架……”
　　“你……”老头闻言一怒，眉头皱了起来，走到门前，把门打开：“你好好打一打，我这次不护着了！”
　　唤方被板着脸的母亲拖走时还在喊：“爷爷，为什么这次您突然不爱孙儿了呜呜呜孙儿命不久矣，来生再来孝敬您老！”
　　老头叹了口气，正准备取丹时，见到门外看戏的男子，屈身行礼：“殿下！”
　　长欢走了进来，巡视般看着几个大炼丹炉：“陶大人，丹药派下去了吗？母后让我来问问，顺便，我也想来寻点药吃。”
　　“回殿下，方才就已派人送去司命君那边了，不会延误这次的选拔！呃……殿下您身体有所不适吗？”陶大人依然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微微低头。
　　长欢思量了一下，“罢了，不过是昨日有些头疼，今日又好了，你的药太苦，我其实不想吃，既好了就算了。”
　　“殿下嫌苦的话，司徒大人李大人和擒欢开的药会好些。”
　　“擒欢在的吗？”
　　“不清楚，我在此处守了一整日了，还没出去过，没见她。”
　　“哦。那我便先走了，告辞。”
　　“殿下慢走，丹药最后火候需要掌控，老夫就不送了。”
　　“嗯。”长欢走向专门养虫的院子。
　　养虫院在药仙宫最内里，隔壁就是炼蛊房，长欢在炼蛊房门口与擒欢撞到了一起。
　　“嘶！”擒欢揉着脑门儿看清来人：“你拐弯能不能看着点！”
　　长欢歉意地笑了一下：“擒欢大人，抱歉哈！”
　　擒欢抱着一个封好的罐子，领着长欢沿小道走到了药仙宫另一侧——擒欢专属的药坊。是用天溪泉附近的青竹搭建的竹屋，因为蛊虫大多喜欢闻竹子或木头清香，不过天上树木不多。竹屋不大，里面就三五间屋子，被擒欢攒满了一房子的药材蛊虫毒药什么的，平时她也很少允许别人靠近，毕竟她不想害死谁。平时除了她看着长大的长欢和自小一块玩的羽，基本上没有谁会愿意来这里，想找她都在养虫院找她。
　　“你找我，又有什么事？”擒欢低头认真地将一个瓶子里的药水倒进罐子，又迅速盖上了罐子。
　　“有没有那种……能掩藏仙气的药啊？”长欢小声道。
　　擒欢有点好奇：“你干嘛？想跑？”她打量了一眼长欢，“跑不掉的！六界之内，母子连心之蛊，怎么跑得掉！”
　　“只是母后要我去人间跟着学习招纳修仙人才，以凡人修士的身份，你可闭嘴吧！”他随意地看着四周架子上的瓶瓶罐罐，“有吗？”
　　“天后娘娘既让你来问了，那便是知道我正好有咯！你要多少？”
　　“多吗？多的话全给我，你往后再做就是了，我这一趟会去得久，母后要我扮演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年凡人！”他摇了摇头，“唉，这两天叫了羽和扬湖，还有别的哥哥姐姐们给我训练呢！什么走姿，什么语速，乱七八糟……”他掰着手指比划着。
　　擒欢从身后拿了个拳头大的方形铜盒子：“这些够你用一年了。”
　　“啊？”长欢嫌弃地看着铜盒：“这么一点，一年？我往身上抹，一个月都不够吧！”
　　擒欢无语地打开铜盒，抹了一指盒内透明膏体就涂在长欢额头：“把你天门封住，仙气就不会往外飘了！”
　　“哦……”长欢接过来闻了一下，“没味道呢，你似乎……”
　　“是啊！”擒欢大声打断了他：“本姑娘一向不喜欢加香料！所以什么药都尽可能寻求淡而无味好了吧！”还有什么事吗，没事就滚了，我还有事呢！”她不耐烦地转身继续忙着，搬过来一个粗孔大筛子。
　　长欢若有所思地悄悄看了看擒欢，又拿了个椅子在门前坐下。
　　擒欢将一篮子粉嘟嘟的虫子倒在筛子上，把死掉僵硬缩小的虫子都筛掉了，活的就小心翼翼倒回篮子。而后她走到最内里的屋子，抱出一个透明的琉璃大坛子，里面是两只交缠在一起的蛇一般的细虫子因坛子晃动而挣扎，但是这虫子长了两条腿，背后有鳄鱼般的甲，脊背处还连接着一对蝙蝠一般的翅膀。她拿来钳制大虫的工具，身上穿了一套厚厚的用来防护白衣，将坛子打开以后迅速把钳制工具伸进去，东搅西转才抓住一只虫子的头。她一手按着只留了工具进出的一个孔的坛盖，一手小心翼翼将工具取出，把扭动的虫子取了出来。长欢睁着大大的满是惊恐的眼睛，身上战栗，不由得缓缓站了起来，盯着虫子目不转睛。
　　感觉拉直了比我腿还长！
　　他心里突然这样想。
　　擒欢把坛盖封死后，提着疯狂挣扎想逃窜的虫子走到室外石砖上，从兜里掏出一个浅紫色瓶子，将里面的紫色药水顺着虫子的头倒了下去。虫子发出“吱吱”的叫声，全身冒着淡淡粉色的烟，很快就不动了。擒欢又把虫子放进竹屋旁边的小池子，随意清洗了一下就开始用刀切割。
　　“吃吗？”长欢突然忍着恶心开口：“这么难看，能吃吗？没毒？”
　　“飞甲鳝啊！能毒死五个你。”擒欢露出一个标准的皮笑肉不笑，“这东西能用来养小花壳，就是那天爬到你身上那种花纹的会飞的乖乖虫子。”她一边说一边用刀隔开飞甲鳝的身体，里面爬出了无数密密麻麻的如同长了蜻蜓翅膀的瓢虫一般的小虫子，围绕在擒欢身边。擒欢拿出备在旁边的葫芦：“来来来都进来哈！”小虫子悉数飞入葫芦，擒欢便立即塞住了葫芦。
　　“那么听话啊！”长欢天真地笑着凑过来：“小花壳能用来做什么啊？”
　　“用处很多啊！”擒欢又拿出钳制工具准备继续抓下一只飞甲鳝，漫不经心回应着：“失意酒，幻乐幻悲幻痛的粉，都能做，你那藏仙也是小花壳的粪便做的。”
　　长欢突然不想再拿着手里的铜盒了。
　　沉默片刻，长欢突然走到正在浇紫药水在飞甲鳝身上的擒欢身侧，音量轻微：“我想请你告诉我，长姐的事情。”
　　擒欢一下子没抓稳，飞甲鳝挣脱钳制一下子窜了出去，刚扑动两下翅膀就掉地上不动了。擒欢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还好浇够了药！你想害死我吗？我还不想死！”她死死瞪着长欢。
　　直到把这一批小花壳装进葫芦，擒欢才褪下防护衣，也端了一把椅子坐在门口，招呼了一下站在原地呆滞半天的长欢：“过来。”她的声音平静又带着些许威严，似乎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大姐姐的模样。“你知道的，自她离去，你母后不许天宫提及她的存在，所以……”
　　“长欢不会让你身处险境！”他定定地一字一句道。
　　“罢了，谁叫我看着你俩长大呢！突然感觉我怎么这般老了？三百多岁，不老吧？””
　　长欢挠了一下耳朵没说话。
　　“老了是啰嗦了点哈！”
　　“……”
　　“知道了！”擒欢切入正题，“十九年前，你母妃设计陷害了你姐姐，你父皇也信了，下令销掉她的仙籍打入凡间。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她喝下忘川水，也算警示众仙吧。你也知道，天后娘娘就笙儿一个女儿，所以天后娘娘就夜以继日地查，最后查出是天妃设局，然后要将天妃抓走。你母妃她是凡人嘛，也没修得仙身，来天宫二十年了还没学会什么法术，只能在你父皇的安排下逃离。天后与天帝大吵一架，那时你母妃已在人间遇难，说是逃跑路上遭遇魔界游兵。自那以后，天后娘娘就像变了个人，变得异常残暴凶狠。”擒欢眼睛空洞地盯着方才浇紫药水的石砖：“我想，如果公主归来，天后娘娘会变回当初温柔慈祥的样子吧！她以前，真的很好的！”
　　长欢神情复杂：“将我养大，教我用人，教我念书识字，教我练功习武，委我以重任。我的母妃害死了她的女儿，她害死了我的母妃，掌控着我的所有，这账，到底如何才能算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