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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八十八章 舍弃 ...

  •   石桥下的水面,倒映一轮孤月盈满,风过,碎一池洌滟。池边客栈的走廊上一阵轻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纤弱身影走了进来。
      房内亮着昏黄的烛火,一明一暗的光线里,大致可以看清屋内简陋的床上微微隆起了一小团。
      进门那人手里端着个青花瓷碗,悄声走近床沿。
      “我知道你醒着。”说话的这个声音很清,很温柔,“起来,把药喝了。”
      若是平日,任谁听见这把嗓音柔声说着这些话,都会捺不住坐起。可,此刻,那面朝里墙躺着的人却一动也没动。
      “唉。”那人见状,轻声一叹,语调平和又坚决地说:“秦贞,即便你这样,我也不会答应带你走。”刻意忽略了被褥下透出的轻微颤抖,她弯腰将药碗搁在床边小凳上。“药放在这儿,你自己……”
      “既然……你干嘛……”
      “嗯?”
      被子下瓮声瓮气的话没听清,她欠身向前一步,被突然自床上翻身弹起的那人惊了一跳。
      那人跪坐起,黑亮的眸子直勾勾对上她:“既然你根本没打算带我走,当初干嘛救我?!救了又丢掉,当我是小猫小狗么?”尤带着伤痕的稚气脸庞上满是倔强的愤然,可眼眶却还是红了:“……你干嘛救我?……爹死了,奶奶也……如今这世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死掉了还来得干净!谁要你救了!”
      望着他闪灼的目光,站着的那人似是头疼般按了按眉角。
      沈月影呀沈月影,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为何还要救回这个孩子?难道是因为他那时的眼神,和十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
      那么彻骨的绝望和孤独。
      “喝药吧。”月影摇头抛开了那些纷杂的思绪,再端起那个瓷碗递到男孩面前,平声道:“若你当日真不想活了,我也救不回你。”
      秦贞闻言面色一僵,许时,悻悻然从她手中接过药,仰头咕噜咕噜吞了下肚。
      月影看着,嘴角慢慢渗出一丝笑意。十天前,当她从郊野“捡”回他时,秦贞的小命几乎是悬在鬼门关。她施展浑身解数,用了整整两天才千辛万苦保住了他的性命。然而,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小子自此就像是认定她了似的。帮他调养数日后,一路上她将他先后托付给了好几处人家,可秦贞最后都毅然决然地跟了上来。无论她走的路再险再难,他都踉踉跄跄的在后面紧跟着。
      直到今天他力竭不支晕倒在地。
      “秦贞,听这店里的掌柜说想招个徒弟,你不是识字吗?明日我便与他说说。”带着人皮面具的脸上,看不出月影此刻的表情,“反正……你是不能跟着我的。”从他陡然僵直了的手中取下药碗,月影强迫自己不去看面前那种泫然欲泣的脸,一狠心,转身离开了房间。
      反手将那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关在了门后,月影倚在门上,心中一阵酸痛纠结。只有十岁的秦贞,对这世间还有很多期盼的他,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怎么能再眼看着他跟自己一起掉下去。
      楼下一阵零乱的脚步声,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月影心绪一凛,目光霎时清冷,站直了身子,手貌似随意地曲在袖中。
      “姑娘,你的房间在这边。”店小二的声音随即从走廊那儿传出,“其他几位爷的,就在对面。都是我们店里最好的客房,几位……”
      月影没动,眼见小二带着几人往这边走近,手中捏住的银针不由得紧了紧。
      “行了。”一道清脆的嗓音勘勘打断了店小二的话,“去备些热水和饭菜,端进房里。”
      “好嘞!”店小二哈着腰应下,引着他们一直走到了尽头处的那几间房前,推门而进。
      从月影身旁走过时,没人多看她一眼。
      月影全身完全僵化,迈步都忘记了,甚至忘记了反应或者呼吸。那清脆嗓音说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变成一根针刺到了心口上。全身发冷似的轻微颤抖。她反身推开房门,失魂落魄的走了回去。
      “你不是说要走吗?还回……”秦贞抬头一见是她,刚哽咽着说,却突然止了声,少顷,翻身下床跑到她面前,惊慌失措地喊:“你,姐姐,你怎么了?”
      月影背靠着门慢慢萎顿在地,眼前一片模糊,耳中根本听不见秦贞的声音,嘴里喃喃着:“子灵……怎么会是子灵?……这是报应吗,姐姐?……是报应吗?”
      秦贞跪坐着扶住她,吓得不轻,不住的唤她,月影突然用力抓住秦贞大声说:“告诉你我不是好人!我利用了一个那么在乎我的人,骗她,狠狠的伤了她!我和那人一样混蛋,一样……。你还跟着我干什么?!跟着我你只有死!”
      秦贞瞪着她,说不出安慰的话。年幼的他只能笨拙的伸出手,擦着她的脸。
      “你别哭呀姐姐,别哭了……”
      月影靠在他单薄的肩头,痛哭出声:“秦贞,秦贞,我是不是错了?我如愿去报复了,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啊!”
      我背负了所有关心我的人,我把自己最珍惜的感情,亲手都抹杀了。
      任由她哭抱着自己,秦贞青涩的安抚着她的背,脸上浮现的却是他这个年龄所不该有的沉默。

      “你认识她?”秦贞不无好奇的问。
      月影点头,目光依旧一瞬不瞬,立在窗前久久凝望子灵房间。
      仿若她沉重的情绪也影响到了他,秦贞微微低头:“不去见她一面?还是……她和你讨厌的那人有关?”
      有时候这孩子机敏的甚至吓人。月影苦笑,摇头,又点头。再开口时,声音带着沙哑:“不,我很想见她,……又最怕再见她。”报复那个人,我没有半点后悔。若说有愧,便是伤害了子灵。她无意识的摸向自己耳垂,空空如也。心也一下空了。
      楼道处响起了脚步声,稍后端着饭菜的店小二匆匆从她门前走过,直走到子灵房前,敲门,没人应,再敲……
      月影身子突地一颤,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哐得掀开门冲到子灵房前,不顾店小二惊诧后的出声阻止,一下推开房门。
      屋内没有人。
      月影退了两步想站定身子,最后终究没稳住,撞上了门框,大睁得瞳仁一阵紧缩。
      “怎么……了,……姐姐?”
      追出来的秦贞一见她瞬间死灰般的眼神,惊得忘了再出声。只见月影靠在那里使劲地喘着,片刻后竟缓了下来似的,转身对他平静地说:“秦贞,你先回房去。”发觉她起步要走,秦贞一下莫名害怕起来,拼力拽住她的手。
      “你要去哪儿?我是不会让你撇下我自己走的,你……”后话突然截断。鼻尖一丝淡香飘过,他单薄的身体顿时失力软下。
      月影俯身一把接住他,对站在门前的店小二道:“家弟生病未愈,劳烦小二哥代为请个大夫,平时也请多关照些。”放平了他,起身将自己腰间的钱袋扯下,整个塞入了仍然懵懵懂懂的小二手中,随即快步离去。
      秋夜的风钻进领口衣袖,一丝一丝,慢慢的,竟是彻骨的凉。
      月影一个翻身上马,扬鞭疾去。
      方才残留在子灵屋内的,那缕若有似无的清香,她永生不会忘记。
      人一旦沾染上,三日香气不散,名为枯蝶香。

      骏马穿过小树林一路狂奔,林间的风灌入月影耳中呼呼作响。转眼间便行到郊野一处空地上,忽然,月影一下拉住了缰绳。
      月空下,那道霍然现出的灰色影子,就像一把利刃刺入了月影眼中。那一瞬从她心底涌起的痛恨,让她不禁攥紧缰绳浑身战栗。片刻平复后,她松开手翻下了马,一瞬不瞬的看着那人,半晌才冷声道:“子灵呢?她在哪儿?”
      站在她面前的那人闻言,轻抬起手臂指了指不远处靠在树下的一团黑影。
      看见月影瞬间松了口气的神情,他用冰泉般的嗓音幽幽道:“沈月影,你一早就知道十夜山庄的人在暗中跟着你吧?”
      月影毫不退缩地迎上他寒冽的目光:“若不是这样,你何必需要用今晚这种伎俩逼我出来。”
      听到她不无讥讽的口吻,月奴笑得愈加诡秘,“为了怕他们出手阻止,你竟然用迷药将十夜山庄的人都毒倒了。为了救这个叫子灵的丫头自己送上门来,值不值得?”
      月影根本不愿和他多言,径自走向前:“放了子灵,我随你走。”
      “你会这么听话?”静看着月影走近自己,月奴冷哼一声:“还是想把自己当作饵,引我和天绝门的人动手吧?”
      月影停下步子,望着他的双眼中的光彩就像水上的涟漪,转瞬就消失了,片刻之后,眼角竟然噙起一抹笑:“是又怎样?你怕了不成?”
      月奴冰冷笑意更深,“沈月影,难道你真笃定我不敢动十夜山庄的人?”摊开双手,无血得苍白的指尖在月光下闪着森冷的光,“你用药迷倒他们,我就顺便帮你一起解决了也行。只是,到那个时候因你而死的人,就不单单只有沈红菱一个了……”
      “住口!”月影猛冲上前,似乎愤怒中失控了般去撕扯他的衣襟:“你不配提姐姐的名字!你不配!”探出的手却蓦地僵住,手腕被制住的地方一阵剧痛,藏在她手指间的那枚银针无声地滑落。
      月奴瞥了瞥地上,针尖隐约闪着幽蓝的光。
      针上濯了毒。
      “你真是一点也没长进呀,沈月影。”略一用劲,几乎要将手里纤细的骨头都捏碎了,“明知没用,还要来这套。只是可惜呀,世上再没一个沈红菱替你挡……”声音霍然顿住,瞪着她的目光猝然闪烁。半晌后,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带上了无可掩饰的惊诧,“我方才一直屏着呼吸……沈月影,你,你什么时候……”
      “有一种迷药不仅无色无味,而且单是皮肤接触便能起效。”举起另一只手,毫不费力的掰开了他方才还死死抓着自己的五指,随意一瞟被箍得发红的手腕,月影说的平淡,“我把它涂在了自己身上。”
      月奴身体微晃起来,双脚开始站立不稳了。月影抬起眼再看定他,沉默了片刻后,咬牙一字一句道:“我怎么可能来送死?月奴,害死红菱姐姐的人,一个也别想逃,他是,你也是……”话音未落,捏在指端的一丝银光急遽刺向月奴!
      眼见针尖即要刺入他的颈项,手却硬生生的悬在了半空。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的身体桎梏的再无法动分毫。月影转眸瞥身后一眼,冷冷道:“没想到,堂堂南侯既然屈尊来保护他。”
      冷夕灯绕过她身旁,一把抓住了摇摇欲坠的月奴的手臂。
      “沈姑娘,我不能让你杀了他。”
      加在身体上的力道随后消失,月影收回手臂,冲他清冷一笑:“南侯不可能一直都跟着我。你是从何时察觉有异的?”
      “从你下毒后。跟踪你的十夜山庄的人纷纷体力不支,而天绝门的人却毫发无伤。”冷夕灯声音沉缓道:“十夜山庄的是何许人等,怎会那般轻易就被制住。唯一的解释是你在很早以前就有所准备,故意用药暂时拖住他们,让月奴和天绝门直面冲突。然后无论是谁赢,待十夜山庄的人再赶到时,都能轻松的帮你收拾残局。”
      “原来南侯早看出来了。若不是月奴过于自负,我根本偷袭不了他。”月影垂下眼,藏在长睫下的目光一阵激烈地跳跃:“……比起那人,还是差太多了吗?”
      杂沓的脚步声此时已在不远处,冷夕灯望着她带着面具的脸上一片木然的表情,道,“沈姑娘,再会。”
      “你就这么放了我?!”月影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在她诧异地目光中,他携着月奴一个腾跃,“很快,你会自己去孤城的。”身形随着这句话一起消失在了远方。
      月影稍一愣神,旋身疾步跑到子灵身旁。跪着凝望着那张陷入了沉睡的平静面容,她瞬间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胡乱将涂在身上的迷药擦去,她几次想伸出手抱子灵一下,双臂却沉重如铅。
      子灵瘦了很多……下巴变得尖尖的,原本圆润的肩膀如今透过几层衣服都能清楚地看见胛骨……
      “对不起,子灵,对不起……”等到眼前的脸庞被泪水浸的模糊,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泪水根本止不住,用衣袖揩干后,马上又涌了出来。不能再待了,若是子灵醒了认出了自己,只怕,连这份情谊也要失去。月影费力地站起,缓缓转身,迈步。
      “月影……?”
      脑中“嗡”的一响,她的身体瞬间僵直如遭雷劈!
      “月影?”坐在地上的子灵奋力站起来,踉跄着扑到她身旁,死劲拽住,用力的几乎把指甲掐进了她的肉里。口中的呢喃不知何时变成了哭泣,“月影?是月影吗?!真的是你吗?”说完,弯过双臂,搂抱着她大声哭了起来。我是死了吧?也好呀。死了才能再见到月影,才能再……咦?等等……子灵下意识的紧了紧手臂。臂间的身体是……温的……
      月影直直地杵在原地,任由子灵抱住。这一刻,她宁愿自己真的已经死去。身后的哭声忽然而止。身体旋即被猛地推开,扳着肩膀被迫转过身去。
      “……你,没,死……?”发抖的声音。
      月影无法对视她的眼睛。许久后,“都是假的吗,月影?”子灵的嗓音带着痛哭后的嘶哑,语调颤抖得吓人:“什么生筵,什么惊喜,都是假的?……那具女尸上的衣服,玉簪,还有,还有我送给你的那对耳坠……这些都是你故意的吗?”
      月影拼命地咬著嘴唇,低头说不出一个字。
      “月影,你抬起头来看着我!跟我说,那一切的一切,都是误会和巧合!”
      久久地沉默已经回答了所有。
      子灵僵在了原地。
      月影缓缓地抬起头,漆黑的眸子颤动的就像快要破碎的琉璃。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骗门主,骗李夫人,骗清风,骗我,骗了那么多的人!月影,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怎能做的出来?!“
      月影只是看着她,没再哭。即使眼泪也没法宣泄她的愧疚与绝望。
      “你有想过我们看到那具尸体时会有多伤心吗?你的心怎么能那么狠!想得出那么可怖的死法呀!从前那个单纯善良的‘月儿’,你把她丢到哪儿去了?哪儿去了?!”
      看到眼前一开一合的嘴唇,倾吐的每个字眼满是深切的悲愤。月影忽然觉得好痛。像是谁用一把钝刀插进了她的胸口,不停地,用力地拉扯撕割。自己一动,恐怕身体和心都会裂成满地碎片,再也拼不完整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毕业时把电脑卖了,工作后努力存钱,现在终于把新的小本抱回了家。嘻嘻。以后会恢复更新,谢谢所有曾经看过,或正在看着这文的筒子。喻坑品不是很好,抱歉了,但是我会坚持写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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