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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八十二章 劝慰 ...

  •   垂暮时分,京城大道上,一骑踏着残阳飞驰而来。神驹落蹄如流星,夹风掠过,路上行人纷纷匆忙躲闪。
      一个娇小身影立在一扇大门旁,久久不安的来回踱着步,霍然抬头瞥见这一骑一人,竟忽得冲了上去。
      马上那人见她,勘勘拉紧辔绳停下了。微一皱眉,翻身下马:“子灵,你在等我吗?进去吧。”他一边说,一边往门里走。
      子灵一瞧,慌忙追上前拉住他:“木璟,你先等一下!有些话我要跟你说。”她红肿着双眼,嗓子也是哑哑的:“木璟,月影……已经安葬了。那天,门主呕血后昏了过去,是我和清风擅自决定的……门主的情况很不好,不能再让他看到月影那个样子……”
      胸口胀得发疼,子灵深吸一口气,勉强平缓了情绪:“所以,门主也许是在责怪我们吧。他不准我们任何人靠近,包括李堂主,就自己一个人守在月影的墓前。从他那日醒来后,没离开过一步……直到两天前,他忽然说要见你。木璟,你是门主如今肯见的唯一的人,你一定要好好劝劝门主,让他别再、再……”喉中一阵抽噎,最终她已是语难成句。
      木璟一直默然看着她,忽一挑眉,手掌旋即盖在了子灵头顶,像是安慰似的揉了揉:“傻丫头。门主若真想不开,现在的京城只怕早变成了修罗场,哪儿还会这么风平浪静。”
      他嘴边带着笑意,目光也暖暖的,可说得话让子灵有些发怔。她愣了一瞬,才道:“那好。只是你见到门主后多注意点,说话别和往常一样,没轻没重的;别再细问月影的事,挑起门主伤心,还有别……”
      “行了行了。”木璟一时失笑,用力扯过她转身朝前走:“子灵呀,你太小心了。其实,有些伤口挑开了,反而好得更快。”

      嘴里虽然那样说,可等他真的见到醒玥时,木璟的心也不禁一紧。
      那个人就像是被遗弃了一般,孤零零的背坐在墓前,沉沉静默着。他微侧的脸如同美玉,白璧无瑕,却透不见一丝血色。
      “属下,拜见少主。”木璟这才惊觉,自己的声音一出口,竟变得凝重。
      醒玥抬起头来,看着他,突然,轻轻一笑。
      “木璟,你来了。哦,对了,月儿还没见过你吧。”他转头望向月影的墓碑,眼光无波无澜,柔声地说:“月儿,他就是木璟,五年前从悬崖下救回我俩的那个人。你以前常常问起的。快起来吧月儿,起来谢谢他,你不是一直念念不忘要向他道谢吗?快起来吧,不要再任性跟我怄气了……”
      醒玥的声音和他的目光一样,平静而柔和。木璟注视着他的表情,听着他的声音,心却直直往下沉。
      他俯身跪在醒玥身前,望着那双死气沉沉的眸子:“少主,她的报复很成功,不是吗?那么,您又打算如她所愿的,惩罚自己多久?”
      木璟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针尖刺在心口。醒玥瞳仁一阵紧缩,眉目间,流转着一抹隐隐的却又无从掩饰的悲伤。
      “木璟,原来,拥有后再失去,真的比‘得不到’更让人绝望。”醒玥对着他艰难的笑笑,轻缓地说:“月儿在我面前,一直很坚强。无论是去鹘殓谷学医,还是独自去十夜山庄,她都从没表现出一丝无措。于是久而久之,我甚至忘了,她的坚强或许只是强装。十年前,只因她姐姐离开时说的一句,不要发声,她整整五年没再发出一个音,却在冥教被灭那晚,看到我重伤流血不止时,痛哭出了声。然后,为了躲避追杀来的人,抱着我一起跌下了悬崖……”
      “我知道月儿喜欢紫色,却因为我,她五年来只穿红衣。为了找回无诀麟,她辛苦习舞,然而学成之日,当她想第一个跳给我看时,我竟连一个正眼也没瞧……”醒玥的目光细细扶视墓碑,仿似穿透了它正看着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在害怕不安时,月儿习惯抓住什么不放。可受到惊吓了,她反而不吭声,只会傻傻的瞪着你……月儿笑的时候,眼睛亮极了,弯弯的,好像月牙,而哭的时候,她又总是习惯扯袖边使劲揩眼角,把皮肤磨得红红的……”
      说到这儿,他轻笑出声。木璟看着那清浅的笑容,一点点,明亮了他沉寂的双眸。
      醒玥笑着,说:“木璟,我从不知道,我会记一个人的事情,记得这么牢,这么清楚。你曾说过,薄情寡性如你我,若真在心头刻上了谁,今生也就只一次罢了……而对我而言,再没那个人了。红颜白骨,不过须臾。我甚至,还来不及挽留……”
      “少主,就算你挽留,又能怎样。”木璟的声音沉沉如水:“当初,听完这事的始末,我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太巧了。整件事情的经过,细节,就跟谁安排好了似的,没有任何多余的旁枝末稍。所有的一切都清清楚楚的表明,是你的猜忌,害死了沈姑娘。然而,少主,难道从始至终你真一点也不起疑吗?的确,世间的巧合不是没有,可是所有的巧合都发生在短短数日,发生在沈红菱死去不久,你还觉得是那么简单?少主啊,她对你,对李夫人,对子灵,说的话做的事,还有几分是出于真心?”木璟重重按住醒玥的肩,放缓了语调:“你比我们谁都更了解沈月影。她重情,所以她决不会轻易抛开沈红菱的仇恨。她也并非全然不晓心机,只是她以前从未用过……”
      醒玥的表情慢慢僵硬,那丝笑颜就这样凝固在了脸上,他覆在月影墓碑上的手,渐渐开始发抖。
      木璟看着他痛苦的神情,真有那么一瞬不忍再说下去。
      即便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一场报复,又能改变什么?
      他转眸望向醒玥身后那座冰冷的坟墓。沈月影,你用这种最残忍的方式,让他失去了你。
      猜不到你的目的,少主背负的是一辈子的愧;若猜到了,那才是真正的,苦不堪言。
      “木璟,你知道,我为何要找你来吗?”醒玥的目光落定在他身上。
      “因为,只有薄情寡性如我,才能一语道破你心中所有说不出的隐痛。等那些脓血都流尽后,你的伤口才会慢慢愈合。”木璟笑着将醒玥扶起,夸张的扭了扭脖子:“少主,我这次可是披星戴月,夜以继日的赶来,整整两天没吃东西没阖眼了。你看,要不让子灵准备些酒菜,我俩跟从前一样,痛痛快快得醉一场。”
      醒玥淡淡一笑,未置可否。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墓碑彻骨的冰冷已深透他的手,现在又从手心渗入他心头。是呀,伤口终有一日会痊愈。可这个地方剜去的一块,却再也填不满了。
      *** ***
      夜风从半敞开的窗口自由自在的吹过,高楼上一盏烛光摇曳不休。
      渐渐的,风急,常云不得不停笔,抬手按住桌上乱翻的纸张,取来书本压在了上面。恰在这时,一阵敲门声起。
      “是我,先生。”听他应允后,小墨的身影出现在门后。他迈步进了屋,走到常云面前放下手里的托盘。“先生,我做了些糕点和粥。你都写了一晚上了,先休息一会儿吧。”
      对上他带着关切的目光,常云温和一笑:“小墨,不是叫你不用再做霄夜吗,我不……”最后一个“饿”字终是没说出口。他言语一顿,忽而摇了摇头,在小墨几乎恳求的眼神里,接过了他手里捧着的那碗粥。
      看他一连喝了几口,小墨心头松了口气。先生今天和过去几天一样没有下楼去,晚饭是他端上来的,也是他端下去的。饭菜原封不动。
      “先生,你以前一定看过很多书吧!又写了这么多。”趁着空闲,小墨打量着书桌上堆起的厚厚一摞书纸,不禁感叹道。
      常云闻言手中动作一滞,眸子闪过一道复杂的光,并没接话。

      常云再抬起头来时,窗外的天空已从墨色的凝黑,慢慢变得灰白。他转眸,看着桌前那颗一点一点的小脑袋,不由莞尔。
      “小墨,小墨。”摇醒了正瞌睡的他,常云微笑着再把那句自己说了多少次都已数不清的话又重复一遍:“回去睡吧,小墨,你不用陪我了。”
      “不不,”小墨使劲摇头,揉揉眼睛强打起精神:“先生,我不睡了,我陪你,我……我帮你研墨。”说完,猛地直起身子,仿若是为了注明自己全无睡意似的用力捣弄起墨砚。
      看着他小小的身影,常云的目光愈加温柔,一时竟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可又记不清在何时何地。就像是记忆里隔着一层雾,恍若前生事。
      “先生,这次曜月节,我们……也能去吧?”小墨忽然极小声的问。
      “嗯。”常云含笑点头。
      “太好了!”小墨的眸子霎时闪闪发亮。他凑到常云近前,顽皮的眨了眨眼睛:“先生,我给你说件事情你可别笑。府里看似没什么,其实大家都在悄悄准备节日的新衣服。大家都说,这是我们出生以来,第一次能光明正大地去参加曜月节,不用再像从前一样闪闪躲躲,害怕被耻笑、驱赶,甚至抓走……”
      常云心头一颤。他把背挺得笔直的,把笔握得死死的,却没看小墨一眼。他知道同自己近在咫尺的这张稚气脸庞,此刻呈现的,一定是幸福至极的笑容。他不敢去正视。怕这种幸福的光芒,会刺伤他的眼。
      兴奋了好一会儿,许是真的累了,小墨趴在书桌上枕着手臂沉沉睡去。
      风吹得窗户吱嘎吱嘎作响。这种破晓前的风,湿气颇重,沾上皮肤便透着股寒意。常云瞥了一下小墨,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他身上,随后走到窗前。
      他正要阖上窗户,忽然,一个白色的东西夹着风,噗噗落在了窗栏上。
      陈越的信鸽?常云定睛一瞧,心底暗惊。莫非发生了什么大事?他探手捉住白鸽,抽出腿上绑着的一个纸筒,慌忙展开。目光扫过,瞬间全身如堕冰窖。
      纸上只写了一行字:
      沈月影三日前死于瑶碧宅内,缘由不祥。
      如此简单明了的一句话,常云却反反复复看了三遍,麻木得脑子才反应了过来。
      “死了?沈月影死了?怎么可能?!杨醒玥怎会让她死?他费了那么多心思留住的人,怎么可能?!……”他怔怔得低声喃语,心底一阵阵发寒。如果,如果让雪知道了这消息,那么,那么……一个随着丝丝寒意窜进他脑中的念头,让他握信的手指无法控制地颤抖。
      蓦然间,他猛地攥紧纸条,转身奔出了房门。

      在推开楚玄雪房门的那一刻,常云的心情已然平静。他轻手轻脚走近床边,却意外的发现楚玄雪大睁开眼平躺着,死死地盯住屋顶。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
      常云一震,心漏跳了一下。
      老半天楚玄雪才察觉到他,微微转眸迎上他的目光。淡色的眼眸,明净澄澈,清透得像月光下平静的湖面。
      “云……”他暗哑着嗓子:“我还是没看到那人的样子……”
      常云眼中愕然一闪而过。他急急走到他身旁,紧握住楚玄雪汗冷的手心。
      “没事了,雪,醒来就没事了。”
      手中触到的温暖,让楚玄雪有片刻失神。他眼睛发直,喃喃的说:“我眼睁睁看着,那人,一剑……刺进了卿儿身体,我甚至能感觉到热血喷溅在手上的温度。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看不到脸?云,整整三十年了,我为什么还看不清他的脸!?”他忽得坐起,情绪激动的抓住常云的手臂:“他全身都被一团浓雾罩着,无论我怎么挥都挥不散……云,他是谁?他是谁?!”
      “你冷静点,冷静点!”常云的手臂被他几乎勒断,他凝望着他狂乱的眼神,用毋庸置疑的、坚定的声音说:“雪,那人已经死了。被城主亲手杀了。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雪,这只是个噩梦。”
      “梦?……那人死了?……”楚玄雪一下愣住,嘴里呐呐不休。
      “对,他死了。你想想,城主会留杀害她姑姑的凶手一条活路?”
      楚玄雪眼眸突地一颤,茫然点头:“对,你说的对。华月最喜欢卿儿了,她怎会让那人活着?对,她是杀了那个人,我亲眼看到的。她就在我面前,把那人的尸首砍成了肉泥……”
      常云漂亮的眼眸中,黑似深渊,静静望着他逐渐恢复理智的表情。
      过了半晌,楚玄雪恍然意识到自己还死劲拽着他的手臂,仓惶松开:“哦,对,对不起,云,我弄伤你了吗?给我看看……”边说边要掀起他的衣袖。
      “我没事。”常云淡笑着直起身,闪开了他探近的手。
      楚玄雪手里一落空,望着他怔了一瞬,苦笑了笑:“好好,我不看就是。不过若真伤到了,你一定要上药啊。”他悻悻的躺回床上,稍时,又侧过身去小声地嘟囔起来:“真是的,怎么长大了就一点也不听话了?小时候还挺好摆弄的……”
      话至此,猛地打住。
      头顶上方,一双晶亮晶亮的星眸,就那样居高临下的,带着深意的笑,定在他脸上。许久许久后,楚玄雪被瞅得有些不自在,他翻身冲常云讪讪的一笑:“云,你是早起了,还是根本就没睡呀?要不,在我这儿躺一会儿?”说完,他身子麻利的往床壁一退,为常云腾出了大半个床。
      打量着常云脸上瞬息几变的神情,他心中开始暗暗偷笑。这小子就吃这一套。从小就这么别扭,那时只吊着半条命,除了帮他上药以外,都不让大夫碰。
      就在他这般思虑后,暗自笃定常云会拂袖离开时,一个温热身体突然躺下,旋即毫不犹豫的贴上了他的身体。
      顿时,楚玄雪脑子一下空白,全身僵住。
      常云蜷着身体,埋首在他的胸前。就像二十多年前,十三岁的自己被他救回时垂死挣扎的那些夜晚一样,贪婪的汲取着身旁这人的温度。
      楚玄雪懵了片刻后,舒心一笑,伸出双臂环住怀里稀微僵硬的身体。
      “常云,你怎么还是这么瘦啊?”无意摸了一把手下瘦削的肩背,他脱口而出:“记得当初从河边抱你回来时,就轻得跟只小猫似的。怎么过了这么多年,你个子见长了,就是不长肉呢?”
      常云没有搭话,沉默了一下,闷着声音说道:“雪,那么久的事你还记得?”
      “哈哈。”楚玄雪闻言,放声大笑:“这是当然。我虽不像你能过目不忘,可……”
      “这样会很累,不是吗?”
      当常云忽然说出这句话时,楚玄雪的笑语像被刀砍断了似的,嘎然而止。
      常云低叹了一声,抬起头望着他有些失神的表情。
      “世人都善忘,偏偏你不。别人对你好一分,你便会记一辈子。可炼成了天玄秘笈,又注定你会比别人都活得长,活得久。任何人都只能是你生命中的过客。不管他们是来去匆匆,还是与你相识相知。或早或晚,都要先你而去。于是,你记忆的枷锁越来越重,活得也越来越累。”常云的嗓音低沉而平缓,带着少有的阴郁。
      楚玄雪听到眉头拧在了一起,双眼定定的凝视他,目光复杂至极。久久才道:“累……可若没了这些记忆,我不知道拿什么证明自己还活着……”
      “东侯,让你终生不忘的,只该有一个‘冷卿’。即然你已经寻回了三清剑,完成了你妻子的遗愿,那便是了无牵挂了。对于其他的人和事,你都无需太记挂。无论是城主,我,或者……沈月影……”
      楚玄雪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忽而咧嘴一笑,道:“云,听你的口气就像是在说,城主、你、丫头或是其他谁死了,我都该无动于衷似的?哈哈,想想也对。既然逃不了那一天,也许我真该学会铁石心肠。”
      楚玄雪这句半带戏谑的话,却让常云压在心中的巨石稍稍落下。他的眸子一瞬间亮得惊人,微笑着坐起:“你应该没睡意了吧。同我一起上书楼去。小墨做了些点心,我也还有一些好茶。等你吃饱喝足后,有一件事我要给告诉你。”
      言罢,他不由分说的将衣物丢到楚玄雪跟前,起身便走。
      楚玄雪见状,飞快的套上衣服追上去,嘴里嘀咕着问:“喂喂,云,什么事还卖关子?现在不能说吗?”
      常云脚下一停,侧脸看向他,原本顾盼流彩的眼眸中,只余下沉郁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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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ichie筒子,扑~你是第一个说喜欢偶这样写的人,喻喻太欣慰了o(╥﹏╥)o
      虐男主一直是偶的心愿呀~望天,可是这文……唉……只怕暂时没法如愿了。依照醒玥平素的性情,这虐大概也是比较隐忍的那种。他不会疯狂,不会了无生趣,不会一直消沉,更不会去殉情。太多的悲伤都要掩藏在底下,不能放开手去写(好压抑呀~~偶终于明白了,写这种男主纯粹是在自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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