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眷》喻轻影

33、第三十二章 交汇

　　屋中长日不见光照，数支秉烛耀然明亮，油蜡滴在烛台上，缕缕斑斑交缠错着。
　　醒玥身着一袭白衣，暗黑的长发顺滑而下，俊逸出尘，可嘴角的那丝笑容却是愈加邪若鬼魅。烛光照着他，仿佛全身蜡染过，晕出淡淡蜜色光芒。
　　他漫不经心的轻轻拨弄了一下右手那枚指环。烛火辉映下，环上那朵半开荼蘼花傲然欲绽，妖红若血。
　　子虚见状呵呵干笑了几声，勉强至极。
　　“杨尊主，你还带着这指环呀！这就好，没枉费鬼影的那番心血。想当初，她可是冒着……”
　　“我记得，不用你提醒。”醒玥将手缓缓垂下了，“你以后好自为之。我欠鬼影的，今天就算还清了。所以……”他眼中寒光一闪，声音更加阴冷：“若不想那么早见到阴间那些人，就自己掂量着怎样才能活久些吧。”
　　子虚一直默然望着醒玥离开，直到石门合上将他的背影完全遮挡，这才长长吁了口气，脸上慢慢浮出一抹莫测的笑意。

　　楚玄雪拿起茶杯放到嘴边，愣了一会儿，没喝，又缓缓的放下了。张嘴欲说话，却几次把话咽了下去。
　　常云默然的看着他，依旧云淡风清。
　　两人如此沉默对视了许久，最终楚玄雪还是忍不住了。他把茶杯用力搁在桌面，数滴茶水溅出，落到了他手背上。
　　“明天就……，我想……”
　　后面的话被常云的动作给堵了回去。
　　常云伸手向前，用指腹细细抹去了他手上的水滴，然后仰起头凝视着他，双眸晶亮。
　　顿时忘词了。
　　过了很久，见他没再开口，常云淡然道：“说吧。”
　　“我，那个，什么……”他支支吾吾起来，最后，只得讪讪的笑了笑。
　　“看来，你是又不会回孤城了。”常云面上平静的看着他。
　　楚玄雪眼睛一下睁大了，挠了挠头发对他呐呐道：“原来，你都猜到了。”
　　常云垂下头理着衣摆，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淡然的说：“明天就是‘品剑大赛’各院的最后决战，到时，武当会依约拿出三清剑。”他挑眉瞥了一眼楚玄雪，声音略微低沉：“一旦寻回了宝剑，你的誓言就完成了，你也不再欠冷月孤城什么。从此古琴相伴浪迹天涯，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对吧雪？那么为保万一，明天你也参加吧。”
　　到此时，楚玄雪早已心虚的瞟了他好几眼，心中莫名慌乱起来。
　　云待人接物素来平和，除了一个时候——自己说不能随他回冷月孤城时。从前他总会沉默许久。可今天，他竟回得这么坦然。这实在……太反常！
　　楚玄雪一时手足无措起来，急忙摇头说：“不，云，你不要误会，即使孤城得了三清剑，我还是会回来的。”他飞快的瞥了一眼常云：“看来，屹天的儿子杨袭初这次是不会来了。中原我又几乎都找遍了，所以我想再寻远一点，或许可以……”
　　“我看误会的人好像是你自己吧。”常云冷冷的打断了他。“作为冷月孤城的人，自应遵从城主的吩咐。三清剑我们势在必得，无关你的誓言与否。至于找梓血紫草，”他顿了顿，眼光定在了他脸上，平淡却坚决的说：“我还是那句话——不必了！”
　　楚玄雪倏的一下站起，急声说道：“怎么可以？没它，你的脚怎么办？！”
　　常云仰起头看着他，嘴角浮出一丝苦笑，低声道：“雪，你真以为我会在乎……”
　　“嘘！”楚玄雪突然扬手止住了他的话，“有人来了。”
　　“唉。”常云轻叹了一声。“好吧。雪，你先回避一下。”
　　“嗯。”话音未落，一纵身，人已遁去。
　　不过多时，传来一阵敲门声。
　　“先生，展璻公子请见。”是侍僮小墨的声音。
　　“请他进来。”
　　“是。”
　　随着嘎吱推门声，一个清俊少年迈进屋内。
　　“常先生。”展璻走近恭敬的行了礼，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了常云。“这是我师父写给您的信，刚才收到。”
　　常云接过信拆开，摊平一看——白纸一张。
　　一丝诡异的笑容浮上嘴角，转瞬即逝了。当他再抬头看向展璻时，依旧是以往那种淡雅微笑：“麻烦你了，璻。南侯还有什么吩咐吗？”
　　展璻略微思索了一下，摇头道：“没有了。”
　　“那好。”常云将信纸撕成了两半，装进信封递回给了展璻。
　　“先生，这……？”展璻不解的看着他，没接。
　　常云笑着说：“就这么送回去，南侯会懂的。”
　　“……是。”略微迟疑了一下，展璻还是双手接过了。“那，常先生，我就先退下了。”
　　展璻说完转过身，却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愣着没动，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回头问道：“……先生，凤儿那晚鲁莽冲撞的人，真是东侯吗？”
　　常云淡笑无语。
　　“问这是因为明天……”
　　“明天东侯会参赛，你们先准备一下吧。”
　　“真的？”展璻双眸晶然一亮，惊喜异常的说：“东侯真的要参加？！”
　　常云轻轻点头。
　　“太好了！那三清剑就万无一失了。”展璻欣喜的捶了捶手，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东侯约二十年没回过孤城了。从前，总是听那些长辈提起他，想不到明天可以……”他仿佛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突然住了嘴，微窘的说：“常先生，让您见笑了。”说完，匆匆抱拳准备离开。
　　“慢着，璻。”常云唤回了他，微微笑着说：“你对如是说一声，雪……东侯没有在意，所以不要再把凤儿管的那么紧。难道出来一趟，让她多见识见识。”
　　“是。”展璻会心一笑，转身出了门。

　　晴日艳阳高照，树茂草茵，鸟语花香。
　　醒玥飞跃回南院，飘然落下，轻若一缕缈烟。
　　“门主。”清风见他回来拱手一拜。迟疑思量了一下，还是说了：“月影醒来一会儿了，可就是不肯吃药。这次，子灵也拿她没法了。”
　　醒玥双拳微紧，咬牙冷冷说了一句：“随她！”转身决然走向自己房间。
　　反手重重甩上门，一语不发的走到桌旁坐下。
　　他抬手倒了一杯茶，却不小心洒落了几滴在指上。
　　窗外树梢，一只黄鹂扑翅落下，萦萦脆鸣，嘀嘀婉转。醒玥头也没抬，就着那几滴茶水，错指一弹，霎时恢复了安静。
　　可外静易，心静难。
　　醒玥端起茶杯却愣是没喝，无奈的放下闭上了双眼。许久后，仿佛认命般，他深深叹了口气，起身向外走去。
　　即使恨不得决然斩断这不被祝福的情缘，却到底还是割舍不下。
　　他狠狠推开月影的房门，一把拽出蜷缩在被窝里的她，冷声问道：“你到底要怎样？！”
　　月影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双眼茫然的望着他。如水双眸黑得发亮，却找不到任何焦点，涣散的大睁着。
　　醒玥看见到床头那碗早已变凉的药水，心中涌起一股怒气。他伸手拿起灌了一口，一手用力按住她的头，俯身堵上了她的嘴。
　　“唔、唔，……咳咳！”醒玥的动作过大，月影狡时吞咽不及呛到了。她咳着仓惶抬头看向他，意识仿佛也随着回来了一般。
　　与她四目相对时，醒玥心头不禁一抖。
　　他从来没有看过，月影的眼神包含着如此复杂的感情：惊恐，悲伤，慌乱，欣喜……这双眼眸，曾经纯净而清澈，无丝毫迷茫。可现在，却……
　　“醒玥！”月影看清他后，一下扑到他怀中，死死抱住他哭了起来：“醒玥！你生我气了吗？是吗？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醒玥抬手想推开她，却在触碰到她身体时，无力的软了下来。他环臂抱住了她，柔声说道： “别哭了，月儿，我没有生气，真的。”
　　“不，你有！你就是生气了！”月影抽泣着一口咬定的说：“我刚才怎么叫你你都不回答我。……你不理我，也不看我，转身就和一个红衣女子走了，我怎么跑都追不上你……”
　　月影这话如冰水泼得醒玥浑身一颤。他一把抓住月影手腕，哑声问道：“‘红衣女子’？你知道她是谁了？”
　　月影手腕被他抓的很疼，微蹙双眉回道：“我没、没看清……不过，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
　　“不，不要再说了，月儿！”醒玥惊慌的打断了她，搂着她的手收的好紧，紧到几乎要将她的腰勒断了一般。
　　“那只是一个梦！”
　　“梦？”月影愣了好一会儿才回抱住他，低声说：“可是醒玥，我那时的感觉，好真实……四周除了冰冷的白雪，再也感觉不到什么。心里变成了一片空白，没有疼、没有泪。……就像我被遗弃了，陷在那片冰冷中，……再也逃不开……”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了。
　　“月儿，那不是真的！”醒玥捧着她的脸，语气中满是毋庸置疑。“……况且，梦与现实常常是反的……”
　　月影深深凝视着他的双眸，许久后破涕为笑，欣喜的说：“对！梦与现实是相反的，醒玥不会抛下我一个人的！”说完，将头深深埋在了他胸口，可还是不安的用力拽着他的衣袖，手一直没放开。
　　醒玥抱了她许久，抑制着内心的思绪翻滚将月影抱起放下，自己和衣躺在了她身旁。
　　月影执意睡在了他胸口，安静的听着他的心跳。过来一会儿，醒玥自己竟渐渐恍惚起来。他心中一惊，急忙睁开了眼。
　　我最近是怎么了？即使昨晚没睡，也不该这么倦乏呀。而且我瞳仁的颜色也……
　　“醒玥，你以前看着我不觉的难受吗？”月影突然开口问道。
　　醒玥一愣，旋即笑着说：“为什么会难受？”
　　月影往他身上贴的更紧，呓语着：“你知道所有的事情，可还要每天对着我。你说‘连回忆都会变成重负’，可我的存在却会一次又一次的提醒你。”她眼中渐渐噙满了泪，“……我只是想想都会觉得很累，很难过。醒玥你一定忍的很难受吧？”
　　月影用手肘支起上身，认真的望着他。
　　醒玥顿时诧异的看着她。可随后却飞快的眨了几下眼，嘴角浮出一丝邪邪的笑意：“……的确，忍的挺‘难受’的……”
　　月影一下懵了。
　　待她回过神时，醒玥已反身压在了她身上。
　　“不过既然月儿都开口了，我以后就不用再‘忍’了吧。”
　　笑的更是颇有深意。
　　月影这才懂了他那‘难受’的含义，滚烫红霞一路烧到了耳根。那双秋水滢滢的眸子直直的看着他，长长的睫毛轻微颤动，一抹淡淡的娇羞惊艳无比。
　　醒玥不禁一愣，深深吸气强按住微乱的心跳，很是无奈的叹气道：“唉，不过，还是得忍呀~~。”说完，一把放开了她，翻身睡回到她旁边。
　　“为，为什么要……”
　　对上醒玥含笑的眼眸，月影匆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双颊绯红一片。
　　见状，醒玥咯咯轻笑着，伸手抱过她娇柔的身子，仿佛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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