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眷》喻轻影

112、第一百一十章 离合

　　曦阳漫过镂着精致花纹的轩窗，窗格斑驳的倒影拖在房内，一寸寸，慢慢的爬上屋内的那人身上。那人坐在床沿，木然的表情，石化了似地久久未动。任由天空由黑转亮，朝阳高升，她却仿佛浸在了昨日那一场幻梦里。在那里面，爱恨黑白，一切都变得混乱颠倒。
　　轻轻叩门声忽然响起，随之门被推开，一人走了进来。
　　“月影。”
　　温柔的声音唤回了她游离的意识，月影轻微一颤，惊醒了般的抬起眼望过去。
　　门外明媚的阳光，刺了一下她的眼，眼前模糊一片，可她清楚的知道站在那里的修长身影会是谁。
　　“岚……”她回应。
　　“刚才，护送子灵的人回来了。”
　　“哦。”
　　十夜岚的嗓音平稳的温和，“若不出意外，今明两天便能再见到杨门主。”
　　“嗯。”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默然看着，顿了许久，平声道：“月影，到时你若想和杨门主单独谈谈，我可以帮忙安排的，你只需告诉我，无须顾虑什么。”
　　瞬间，木然的表情全然瓦解，月影惊愕的对上他视线，“岚，你……为什么？”却只能问出这么一句。
　　十夜岚深黑的眸望定了她，轻声道：“因为我相信你，如同你信任我。”
　　眸子剧烈颤动，忽然，月影猛地起身扑到十夜岚怀里，将脸深埋在他的宽厚的胸膛，“岚，岚……”迭声的轻唤。原本混乱的心，在这个无比温暖的拥抱里逐渐平静。
　　十夜岚察觉她的面色泛着异样的潮红，一手回抱住她，一手探出摸了一摸她额头，“月影，你体温有点发烫。”关切地道，“会不会是昨日外出受了寒？待会叫大夫过……”
　　“岚，我没事，只要休息一下就好。”
　　“那好，你再躺一会儿，我让琉璃将早粥端过来。”
　　“不用了。”没等他迈步，月影一把抓住他的衣服，目露急切地道：“我不饿，岚，你别走，陪我多待会儿。”
　　“嗯。”十夜岚回首，轻声应了，扶着她在床上躺下，探身帮她掖好了被子后，自己坐在了床边。
　　“闭眼，休息。”
　　听见他佯装命令的口吻，月影眸子眨了眨，闪动着，稍时，拉过他一只手侧身紧攥住，面朝着他，听话的闭上了双眼。她真的困极了，却又辗转一夜无法入眠。此时枕着那份让人无比安心的体温，身体才终于屈从于浓浓睡意。
　　手掌被重而重之地捧在胸口处，温润的气息呼在他掌心，十夜岚定睛看着她眼皮底下显出的淡淡黑影，心中涌起的全是怜惜。
　　身后响起一个脚步声，他没回头，放低了声调道：“漱玉，你替我回父亲一句，我马上过去。”
　　没人吭声。
　　十夜岚狐疑的转头看去。
　　“怎么了，漱玉？”
　　“你真要帮那杨醒玥？”漱玉面色深沉的问，一瞥已经睡沉的月影，“少庄主，你难道没看出，她和他依旧纠缠不清楚。”
　　“你多虑了，漱玉。”十夜岚回得平静，“月影不是那种人。她既然决定留下，便不会轻易再离开。至于杨门主，”话语顿住，稍时，“我这不是再帮他，我是为了月影。无论我帮不帮忙，他都会在月影心目中永远的占据一席之地，即然这样，我何妨不让月影高兴些呢。”
　　漱玉用力的握紧了双拳。他的这种温柔，将自己摒弃不顾的付出，让她心痛。
　　“少庄主，她现在知道了真相，如果，如果杨醒玥好了，她决定回去呢？你又该怎么办？”
　　呼吸一滞。
　　“如果，真的那样……”被她捏住的手无意识的握紧。没再说下去。
　　“少庄主，与公与私，你都没有救他的责任。”走近他身侧，漱玉说得沉缓，“若是今日是你处于那般境地，少庄主，他杨醒玥可会帮你一分半分？”

　　两匹快马自林后疾驰而来。
　　忽而，其中一人猛然拉紧马缰，侧头轻声道：“岚，就到这里吧。”
　　堪堪勒马停在她身侧，十夜岚望着她顿了一顿：“月影，这里离孤城并不远，要不我再送你一段。”
　　月影摇头，“我要去的地方再行片刻便到。岚，天绝门的人看到你就不会现身了。”
　　踌躇了稍时，“那好。月影，那枚信号弹你收好了吗？”
　　“嗯。”拍了怕自己腰侧，月影对着他尽量笑得自然，“你放心，岚，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十夜岚没再应声。
　　皑皑白雪铺到远方的远方，与天相连，不见尽头。夕阳映照着雪地，化作暖暖的粉色。
　　凝视着他深切的目光，月影轻拍马身踱至他跟前，隔空握住了他拉着缰绳的手，“岚，我只是去问个清楚，我不想……”
　　“我知道。”十夜岚回握住她。我知道的，你不想一生难安。今日是三天的最后期限。杨醒玥，没有出现。
　　月影望进他幽黑如夜的眸底，半晌，长吸了一口气，抽回紧握的手。
　　“等我，岚。”
　　旋身，策马奔去。

　　要寻到孤城外最大的那棵白桦树，对月影而言并不太难——进孤城之前，他们曾经路过，那人硬是将她拽入了那片白桦林。
　　“月儿，这种树在鹘殓谷倒没见过。”
　　当时言语如在耳畔，如同那一双黑曜石般明亮的眸，穿过了流逝的光阴，还看在自己身上。
　　“杨门主怎知？您每次来去匆匆，只怕连谷底是何模样都没去看过吧。”
　　那人闻言，静默了半天，缓了声道：“月影，五天时间，够不够我踏遍谷底每一处？”
　　五天……
　　攥着缰绳的手一紧，粗糙的绳索扎的她掌心生疼。
　　七年前，那人唯一一次在谷里留了整整五天；七年前，那人从谷底的一处山洞救回了昏厥的自己；七年前……
　　七年前的那五天，被他埋得有多深，又被她忘了有多久？

　　白桦树下，静静刻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图符，已经被风雪模糊了些印记，月影弯腰去抚掉它粘上的雪沫，探手摸出怀里揣着的匕首，在它旁边仔细的再刻上个一模一样的。
　　直起腰，放眼四顾，嘴里呼出的气凝成一团白雾。心想，才刻上，应该还要等等吧。背靠在树侧，她搓了搓自己快被冻僵的手，正要将手凑到嘴边哈口热气，突地，身后凭空响起的一道声音惊得她呆了住。
　　“子灵？！”
　　熟悉的声音带着无比的焦急，飞快得靠近，瞬息已至跟前。“子……”却在看到是她之后，语音明显一滞。
　　“……怎么是你？”
　　月影慌忙调头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清风，”迈步跑到来人跟前，不无欣喜地道：“你来了就好。快带我……”
　　“你们把子灵，怎么了？”
　　努力压抑着汹涌的情绪的语调，听得月影微怔，“清风，子灵她不是回去了么？”
　　“回去？她回哪儿去？”清风紧咬着牙关，“探子前日在树下看到这个记号后，我寻了她两天，没有任何消息。月影……”音顿，神色忽变，转眸，不可置信的看向她，顷刻之后，他嘴角嘲讽的一勾，“月影，很好。”
　　音未落，拔剑出鞘。
　　剑气寒，光胜雪，刺得月影双目胀痛。
　　清风的身影急遽跃起，漫天剑花森然绽开，一剑横扫，拦腰劈开了一颗白桦。从树后突然蹿出一条人影，飞速退开闪躲他凌绝的剑气。清风见状，提剑屹立，清冷的眸子扫视一圈，冷声道：“都出来吧。”
　　片刻，从林内窸窣步出几人。
　　月影一瞧见那些人，顿时白了脸色，急步上前拉住他，道：“你要小心，清风。这些人曾经袭击过我和醒……”
　　“沈月影。”一句话将她打断。居高临下的目光像两根针般扎在她的脸上，嘴里是鄙夷的口吻：“你装的还真像。”
　　一句话，冻住了月影全身。比这冰天雪地更加寒气逼人。
　　清风扭头不再视她。指地的剑尖缓慢上挑，凝气于上，眼中精光暴盛，忽一转腕，剑锋旋侧刺出！
　　明晃晃的剑光花了眼睛，月影目光紧系，还是看不清清风跳跃的身影，刀剑拼击的脆响异常刺耳。手，下意识的摸向腰际，却又在触及揣着的那个硬物时，陡然一颤，半天也没将那信号弹取出。
　　不知为何，她心中迟疑了。
　　“住手！”
　　一声清啸，凭地响起。
　　闻声与清风缠斗的众人心头剧震，攻势咋然停下，收手弹跳开去，毕恭毕敬的站定。
　　马蹄落在松软雪地上，载着一人步步踏进。如夜深沉的目光看过那几人，骇得众人霎时僵紧了背脊。最终，环视的视线落在月影身上，顷刻间，千言万语似要迸发而出，但又被他强自压在了眸底，瞳仁出奇的晶亮。
　　四目对望，许久，“月影，你走吧。”说出这么一句。
　　月影有些发怔的盯着他，眼神颤动着，刚要开口，手忽然被人拽住，紧接着身子疾疾后退。
　　“沈月影，只好带你去见门主，用你换回子灵了。”
　　清风拖起她，空中身形未稳，眼前又蓦然一道白光！
　　“铿！”
　　挥剑挡开。
　　“漱玉，退下。”
　　顿时，漱玉身形凝住。眼睁睁看着清风趁此时机将月影带了走，她霍然转头：“少庄主！”眼圈发红，哽噎了嗓音。心中太多情绪却无法言喻，憋得她身子直发抖。“少庄主，我马上去解释清楚，那些事情都是我……”
　　“不用了。”十夜岚定睛望着那道翩飞远去的身影。她最后看过来的那一眼，让他的心揪到了一起，面上却不露神色，自言自语般，“月影会明白的。”转眸，有些散漫的视线瞅向她，许久道：“漱玉，将子灵放了吧。”
　　身心巨震。“少庄主！” 漱玉扑到马前，踉跄跪倒，咬牙忍住泪水，“少庄主，漱玉甘愿受罚，只求您让我去找沈姑娘，马上告诉她真相，告诉她安排这些人在此的是我，擅自扣下子灵的是我，那次设计袭击她和杨门主的，也是我，一切一切都与少庄主无关！”
　　“……怎会无关。”一道低叹。漱玉，你道我真不明白，你做这些是为了谁？垂下眼眸，望着她的目光更深更沉。自己不放心月影，一路暗跟到这里，直到柳清风出现才折身离开，不久后又被打斗声惊了回来，没想到，竟是这般情景……素来那么要强的漱玉，此刻匍跪在自己跟前，忍着泪，苍白了面色。
　　十夜岚说不出一句话去责备。
　　“回吧，漱玉。”
　　见他调转马头就欲这般离开，漱玉疾身拉住他缰绳，泣声道：“少庄主，我不能让沈姑娘误会了你。她若因此一去不回……”
　　“她若因此，一去不回……”呼吸一窒。眼睛直直望向前方，忽而他回头瞥向漱玉，“漱玉，我不信我和她之间，连这点误会都禁不住。”话一出口，刚才还纷乱不堪的心陡然平和下来。是呀，既然是误会，既然说相信彼此，为何要慌乱？
　　眼底的迷乱无措瞬息散尽，十夜岚收回目光时无意间扫过身侧垂首而立的众人，忽地停住，“漱玉，”仓促地问，“你可是派了八人到此？”
　　“是呀。”漱玉回得愕然。
　　略一思索，“糟了！”双拳握紧，腿狠狠一夹马腹，身形若离弦之箭奔出。
　　“少庄主！”
　　身后漱玉的疾呼，他早已不闻。
　　站在那儿的，少了一人。就在刚才，从大家眼下悄无声息的走掉了。紧拉马缰的手心冒出涔涔冷汗。思来也是，他们都是十夜山庄最擅于跟踪和隐避的人，怎会让柳清风那般轻易察觉到？唯有一个解释，有人在其中故意暴露了行迹。而目的……对月影的监视，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那人算准了漱玉的安排，算准了月影会去找杨醒玥，算准了自己会折回将山庄的人都截下。如今的月影，几乎是孤身一人。心直往下坠，沉若铅石。

　　清亮透澈的眸，静静的看在她脸上，里面似有光芒闪过，瞬息又隐没在墨色瞳仁后。
　　对上面前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月影一时全然忘了语言。胸口急促起伏着，半晌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醒……啊！”惊呼出口，身体已然离地腾起。毫无预兆紧贴上来的温热身体，让她僵了全身。
　　醒玥掠身揽着她急遽倒退，飞跃间，手中荼靡红丝闪电般袭出。
　　“嘭”一声巨响，沙石横飞。
　　在众人愣怔中，两人翩然落于丈外。
　　月影傻了眼，一个拥抱，心几乎跳出了胸口。随着紊乱呼吸侵入鼻端的清新气息，铺天席地，血呼啦啦直冲上头顶。
　　醒玥倒是面色如常，眸光流转间，勾唇一笑，“月奴，你说十夜岚会是大意的人吗？再不现身，等十夜山庄的人一到，你的戏就白演了。”
　　音出口，四周顿然落针可闻。稍时，从飘浮的沙尘后走出了一道身影。璀璨双眸，晶亮发光，像一泓波光粼粼的清泉，深远而幽冷。
　　两人目光一触及，醒玥眸色微变。
　　那双眼睛……
　　“杨醒玥，城主让我带你回去。”停步，毫无感情的语调。
　　醒玥嗤笑出声。一个眼神不留痕迹地封住了身后清风的动作。回眸，笑道：“月奴，你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吗？”
　　“呵呵。你尽可试试看。”清脆悦耳的笑音，听着却透出难掩的诡秘，“像你这种危险人物，我自是不希望你回孤城的。但是，城主希望。所以，”眸子一闪，异彩流动，“我会不惜一切带你走，即便捏碎你浑身骨头。”
　　“哦？”不以为然的一笑，“我是不是该谢你手下留了情？至少不像对许慕名那样，把我一片片活剐了。”
　　月奴冷哼一声，道：“对你，不用那么麻烦。看着你全身血气逆行，筋脉爆裂而亡，岂不有趣？”
　　紧挨着的身子剧烈一震，旋即感到一只手颤悠悠地捏住了他的衣裳，醒玥低头瞥向自己怀里，竟直直迎对上一双水润的眸子，激烈颤抖着，像两汪被暴风雨惊碎的池面。
　　“醒玥，无诀心经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云淡风轻的语气。
　　诧愕的懵了，“那你……”
　　“月儿想要我去？”
　　望着他的眼睛，月影怔忪片刻后，点头。
　　“好。”醒玥毫不犹豫的说出口，在她无比惊诧的眼神中，浅浅笑道，“既然月儿想，那我便去。”言罢抬手往颈间摩挲，拉出贴身挂在胸口的无诀麟，一下扯下，随手丢给了月奴。
　　“月奴，我随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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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碎花，为毛偶更完后，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月儿呀，妈还是亲妈，所以，你就等着掉入狼嘴吧，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