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眷》喻轻影

102、第一百章 裂琴

　　打开石屋的房门，看到站在身前的常云时，月奴眼底微露出诧异，旋即隐去，冷冷一笑，“这次你倒来的挺早。”
　　常云笑得清雅浅淡，进屋合上门：“今后不能再仰仗东侯了，常某自是要乖觉些。”
　　理所当然的口气，听得月奴鼻中冷哼了几声。
　　“她还没醒？”走近床前，常云俯身端详月影的脸。她的眉目舒展开，长睫投下两瓣弯月状的阴影，秀气的鼻翼也轻轻翕动着，很是恬静的睡容。他忍不住探出手去触了触她的额头，和那头黑亮柔软铺散在床上的长发。
　　心底叹息。终还是舍不得，亲手将雪那个温柔善良的丫头抹去。
　　“动手吧常云。”月奴走到他身侧，正要伸手去弄醒月影时，房门突地砰然大开！
　　“你……！”月奴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飞蹿入的数道人影已经将他们三人围住。他回眼一瞥常云，见他平淡如初的面色，顿时狠从心起，一个手刀劈到他后颈。
　　所有动作只是须臾间。对着昏厥在地的常云冷嗤了一声，月奴探手奇快无比的抓起月影，折身便要夺门而出。谁道身形刚动，一记鞭风呼啸而至。
　　仓急错身闪避，眼角一挑那道绛色身影，月奴微凛。十夜岚？！尖啸疾风擦过身体，脚下片刻不得停，又堪堪闪过几次。
　　鞭走渐疾，幻影重重。不过刹那，身形已被罩在其中。
　　仓皇闪躲间，月奴心头微恼，带着月影，轻功无法发挥到极致……忽而念闪，他身影陡然定住，嘴角噙起一抹阴笑，迎着挥下的鞭风将月影挡在了身前。
　　十夜岚见状心头大惊，手腕促抖将鞭身撇向一边。
　　破绽顿显。
　　瞅准那一刹那，月奴飞身出门，刚跃出数尺，又是一片刀剑光影袭来，硬是要逼得他落回地面。
　　方才那几名男子，齐齐拔剑压下。
　　该死！眼见退路又要被封死，月奴一咬牙，硬生生应将上去。思道那些人只敢阻扰，断不敢真下杀手，身影忽闪错让，竟真紧擦着刀刃飞了出去。
　　来不及心喜，一脱困，他便急遽飞远。
　　可十夜岚又岂是简单角色。趁他在空中闪躲瞬时不便，他旋即一个飞鞭甩出，直缠上他的脚踝。
　　忽然的刺痛让月奴闷哼了一声。他用内力强震开束缚，一个腾跃落在了石屋顶上。
　　十夜岚飞身落在屋下，星目含怒，俊面冷若寒霜。
　　月奴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低沉了嗓音道：“十夜岚，这里不是你们十夜山庄。你这般紧逼……”
　　忽然眼前寒光乍现！
　　未及眨眼，已至身前。
　　剑藏杀招，快极，狠极。全然不顾被他梏在怀里的月影，似要将他俩一剑刺穿！
　　月奴惊起一身冷汗，仓皇抬眼瞥向随剑落下的那人，心底直坠冰渊。
　　“杨醒玥，你不管她的死活了么？”厉声喝道。
　　却见醒玥勾了勾唇角，手中绀醍分毫未慢，直送到他胸前。
　　蝉翼薄剑红纹斑驳，闪着光，渗着寒。
　　耳畔已经隐约可闻剑锋划破衣衫的轻响。月奴脑子空白了一霎，若是平时还能作想，如今脚上带伤还拖着个人，自是闪躲不及。
　　他心一横，倏地松开月影，自己在空中一个反身飞腾避开剑尖，又急坠下，探手去抓向她。
　　恰似行云流水，动作一气呵成。眼看就要抓住，一条细长黑影突然从月影身后蹿出，若蛟龙摆尾，直击向他手臂。
　　乍时眼前一晃，再看时，月影已被稳稳揽入一人臂间。
　　月奴急身退开数丈外，望着对面长身并立的两人。
　　这一阻，一接，倒是配合默契。月奴冷哼一声。
　　刚一站定，十夜岚第一件事就是仔细查看了看月影，似是没有受伤，心中大石终于落下。正欲唤醒她，他眼角余光忽然瞥到屋内昏倒在地的常云，便要开口唤那几名弟子将他扶起，这时耳畔响起一个清越的声音。
　　“少庄主若想要他活命，便什么也别说别做。”
　　他扭头诧异的望向醒玥，那张带着面具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十夜岚转眸看了看月奴，思到他那匪夷所思的轻功，再望了一眼常云，心底了然。
　　醒玥与月奴对视了半晌，目光渐渐阴冷，单臂环在月影腰际，回剑入鞘，抱起她转身离开。
　　那几个十夜山庄弟子见状，跃到他们少庄主身前，在十夜岚示意后随之腾身而去。
　　醒玥揽着月影一路疾飞，突然他察觉怀里的人轻微颤动了动，难掩欣喜的低下头去，竟直对上了一双半睁开的迷蒙眸子。长睫后黑亮温润的眸子似是从云雾后看向他，那种小动物般懵懂的眼神，让醒玥心头发烫。
　　“月……”
　　张嘴便要叫她，却被月影忽然轻唤出的两个字，僵了全身。
　　“十夜……？”
　　月影轻柔小声呢喃，目光发散着，怵怵地看他，视线从那个形状很是好看的下巴慢慢往上移，触到那个银色面具时，一呆，待再看清那双幽深眸子，月影浑身激烈一颤，下一瞬，猛然用力去推开他。
　　随后而至的十夜岚这才发现月影已经醒转，匆忙一个纵身近前：“月影……”探向她的手一下被死劲拽住。
　　月影看见他，眸子猝然皎亮，颤抖着唇不住地叫他：“十夜，十夜岚……”，眼底的期颐和喜悦在看向醒玥时，又被惊恐提防全然覆盖。
　　那一声声低唤，清清楚楚落入醒玥耳中，每一声，都似刀尖扎在他心上。
　　月影攀着十夜岚的手，挣扎着想要逃避。醒玥停下身形，任由她从自己手里挣开去，强作镇定的靠在了十夜岚身侧。
　　“没事了，月影。”十夜岚紧了紧手里那只有些汗濡冰凉的手，望向她的眼中温柔满溢，“东侯在城外等着你，我们快过去吧。”。
　　“好好。”月影连声应下，避开醒玥的视线，拉着他扭头就走。
　　十夜岚冲醒玥一笑，“多谢，杨门主。”言罢，随着月影远去了。
　　直到两人并肩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醒玥站在原地，低头望了望双手。空空如也。
　　空空如也。
　　嘴角是自嘲的笑。此情此景，自己倒成多余的了。

　　“月影，怎么了？”
　　十夜岚停下步子，有些担忧的望向身侧的月影。越是往前走，攥在掌心里的手越是冰凉，如今转眸一瞧，更是心惊。月影紧抿着唇，连脸色都有些发白。他顿时急道：“是哪儿受伤了么，月影？”
　　月影摇头，对他苍白的笑了笑。心里第一百次不自禁地重复：那只是一个梦，一个梦而已……
　　十夜岚望着她，目光一阵闪烁。今日知晓她失踪的那一刻起，心便悬在了崖边，那种担惊害怕，无法言喻。握紧了手里的纤手，他俯下身低柔地道：“月影，我不是想探究什么，我只是担心你。你可以放心的告诉我一切，可你若不愿，我一个字都不会再问。”，
　　月影身体一颤，一股暖流瞬间渗进四肢百骸，她深深望进他眼里，舒眉笑了：“岚，我只是方才做了个噩梦，一时想起后怕。我没事，真的。”
　　“那就好。”舒了口气，粲然一笑。
　　十夜岚的笑容里，有种温暖的东西让月影舍不得移开眼。
　　以前怎会觉得他和‘他’长得像呢？那么温柔的眼，那么温暖的笑，那么温和的心，哪里有半分像那个人？
　　身体陡然靠了上前，换来他的浑身一震。
　　“月……”
　　“嘘。”月影将额头顶在他肩膀，蹭了蹭，“岚，让我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让我有足够的勇气去忘却那个可怕的梦魇。
　　梦里的迷雾，终于散尽。她看到了太多太多。
　　包括那张脸。
　　那个一剑刺进冷卿胸膛的人，他的一双眸，宛若雪晶。

　　楚玄雪悠悠醒转时，目光呆滞了那么一霎，下一瞬陡然映入他眼帘的,是那一张他魂牵梦萦数十年的脸庞。
　　“卿儿！”激动的一把将那人用力扯入怀里，顾不得了，自个儿傻笑着说：“死也不错，死了才能再见到你。卿儿，你一点都没、变……”声音嘎然而止。
　　怀里的身体是温热的。
　　楚玄雪一下推开她，凝视了她的脸半晌，迟疑地道：“……丫头？”
　　月影面上略微有些不自在。那个可怕的梦境就在她眼前重现再重现，她得很费力才能抑制住想逃开的冲动。
　　“丫头，我没死？”
　　“没。狐……狐狸，十夜庄主把你带出了孤城。”
　　楚玄雪望着站在床前的十夜寻，愕然的张大了嘴。转回头，又关切地道：“丫头，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为难你？让我看看受伤没？”
　　“我没事狐狸。”心头发热，暖暖的。月影摇了摇头，顺便将脑子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甩到九霄云外。真是笨呀，那个梦怎会是真的呢？她深望着他那双纯澈的眸子。这么好的狐狸……
　　“琴！”楚玄雪突然想起了什么，挣扎着就要坐起来，“不行，我……”挥手时忽然触碰到身侧一个硬硬的东西，垂眸一瞧，待目光落到露出的那只黑色发蝶上时，更加惊诧：“这，这红玉琴……”
　　“我一起带了出来。”十夜寻回了他。
　　摸向发蝶的手，颤抖的不成形，旋即他一下攥紧拳头，翻身下地。
　　“狐狸，你要做什么？”月影慌忙拉住他，“你体内的毒还没清除干净，你不能……”
　　“我要回孤城。”无比决断的语气，从未有过的强硬，“我要亲口去问城主。”
　　“狐狸！”月影一见劝不住他，急声道，“你现在体内功力全无，回去能做什么？”
　　身体陡然僵硬。楚玄雪抬头，望着她的眼里满是不敢置信。雪般的脸颊几乎白到了透明，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无论如何，我必须回去！”一个蹿腾起，摇摇晃晃的扑向门口。
　　“狐狸！”月影从没见过这样的他，心疼的揪起，一下环住他肩膀，颤声道， “狐狸，我会治好你的。你别这样，别这样……”脸埋在他雪白长发里，嗓子哽咽着。
　　“丫头，我必须回去。我要问问城主，常云说的是不是真的。”他一寸寸去扳开月影的手臂，“我答应了卿儿，一定会找回三清剑送还孤城。我苦寻了三十几年，这次终于以为能得偿卿儿的心愿，常云却说，那剑，是假的。”完全扳开了月影的手，他转过身来，直勾勾的望着她。“楚玄雪活着的意义，就是完成卿儿的遗愿。丫头，你说我能不回去吗？”
　　他调头正要离开，忽闻身后一声凄厉叫喊：“狐狸！”转过头去，却见月影手里已抱上了那个红玉琴。
　　“月影？”
　　察觉她情绪有异，十夜岚走上去，想要去拉她的手却被她闪开了。
　　月影几步跑到楚玄雪身前，眼中泪光满溢，眼神却又灼烫的很，“狐狸，你别回去。你要三清剑是吗？我给你。”
　　语罢，她双手握紧玉琴的一端，狠狠往地上砸去！
　　这个动作太过出乎意料，别说楚玄雪，便是十夜寻也没反应过来去阻止。
　　“嘭”一声巨响，玉琴裂开一道大口子。月影举起还欲再砸，手霍然被钳住。
　　“丫头，你！”双目圆瞪，楚玄雪抓住她，面上血色尽褪。正要强行抢过那玉琴时，一滴滚烫的东西直坠在他手背。
　　楚玄雪一震，抬眸再看向她。月影只是流着泪，对望着他，重复了一句：“狐狸，我给你三清剑。”
　　手一松，玉琴跌落地面，‘吭’，断做两半。
　　楚玄雪心口剧颤，惶急得低头去看，突地，浑身僵硬。
　　连呼吸都忘记。
　　十夜寻父子走近，一瞧，同时怔在了当场。
　　过了许久，楚玄雪慢慢蹲下身去，握住了那个从断琴一端露出的剑柄，缓缓的，小心翼翼的拔了出来。
　　恰时耳后一阵异动，楚玄雪本能的挥手去挡。随即入耳的，是折剑断裂的清脆声响。
　　收回攻势，醒玥静静站在他身旁，手中握着的是半截绀醍宝剑，另半截断剑飞出时划伤了他手背，血珠一串串滴落。他自腰间摸出一块红玉，玉面沾血，一触即融，少顷腾升起一团红光，霞彩蔚然，洋洋洒洒将楚玄雪手中的剑包裹住，光愈变烈，久时不散。
　　屋内一片沉静，仿若空气都凝住了。
　　……“狐狸，说好了，若我有生之年没能找到，你一定要代我寻回三清剑。记住了，不能食言！” 言罢把淡水柳眉一挑，三分威逼七分深情，美到炫目。
　　“啊……”胸口有什么在噬咬，他却叫不出疼，张开嘴只能发出支离破碎的悲鸣。
　　楚玄雪抱着三清剑，跪在地上。
　　他的卿儿，他的卿儿，将一生的牵挂，藏在了这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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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琴和情啊~都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