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眷》喻轻影

100、第九十八章 错看

　　冷月孤城，天下第一城。
　　二十余载，只存在于武林传颂江湖轶事中的传奇之城，如今就屹立于众人之前。
　　孤城四面环山，诡秘险异。一进内城，便见一条石梯沿着那座最高的山峰蜿蜒上升，直入云天，举办此次大会的祭月殿，便位于这孤峰之巅。
　　应邀而来的各路江湖人士，被引领着沿阶而上。一路行来风景绮丽，变幻多端，一草一木，一石一洞都暗藏玄机无数，人群中不时传出惊叹声。醒玥混迹于众人之中，此时仰头望去，云雾缭绕间，隐约显露出一角青灰色的飞檐。
　　行了一炷香多时辰，当踏上最后一阶石梯，祭月大殿终于全然呈现于眼前。殿前大路由无数青色大板石铺就，映着青灰殿墙和漆红大门，气势古朴沉稳，霸气深藏不露。
　　醒玥随着人流入了大殿，只见数百孤城弟子分列于大殿两侧，劲装肃容，目不斜视。每人身侧安放一桌一椅。待到来客依序一一落座，十余名女子翩然踏入，锦带束发，薄裘裹身，均生的面目清秀，身姿娉婷。女子们脚下如踩风而行，飘忽之间众人还未看清，已将茶水奉于桌上退了下去。
　　这等轻功修为，让在座的不少武林青俊暗自抹了一把冷汗。
　　“恭迎城主！恭迎四侯！”
　　蓦然响起的齐声高喝，震得殿内众人心神一聚，不约而同的纷纷站起，往殿门处张望。
　　自门口那一抹月白映入眼帘，众人便像是被摄住了魂魄，眼里再看不进任何东西。
　　走在正中的那道纤长的白衣身影，徐徐而近，她并没使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轻功，可众人仍觉她是乘风而来。那种风神韵致之美，人间绝无仅有。
　　醒玥望着她，目光一阵剧烈跳跃。忽然，他察觉到两道犀利目光穿过人群直刺到自己身上，他循着望回去，顿时失笑。紧随在城主之后的楚玄雪从一进门就盯上了他，那憎恶愤懑的目光就似隔着白纱也能在他身上戳两个窟窿。
　　白衣女子高坐在大殿之上，莹眸一转，殿内鸦雀无声。她将眼光投于坐在数步之外的冷夕灯，淡然道：“南侯，你来说吧。”
　　冷夕灯站起，行礼后转身面对殿下群雄，朗声道：“在下孤城南侯冷夕灯，代城主欢迎各位英雄参加此次品剑大会。”抱拳一礼，续道，“此次大会规则与以往各届相同，擂台角逐拔得头筹者可一睹三清剑，若能再接下城主一百招，便为宝剑新主。”
　　话音未落，殿下已是一阵骚动。时隔二十余载，江湖逐浪淘沙，许多曾夕的风云人物都已淡出武林，因此此次与会的人士，不少都为各派的青年才俊，年少成名难免心高气傲，一听此话，顿时间难抑自持。
　　“此外，三日之后为孤城一年一度的曜月节。”冷夕灯依旧说的不急不缓，那语声并不大，却足足压过了殿内数百人之嘈杂直落入耳心，一时间众人纷纷归于平静。只听他说道：“各位收到的拜帖中早已写明，应邀的所有少年侠士侠女，只要尚未婚配嫁娶均可参与。若能结成百年之好，孤城自会备上厚礼以贺。”
　　听到此处，醒玥唇角勾起一抹淡漠笑意，思到落于那张拜帖上的赫然一句：‘女子迎娶，男子入赘’，暗笑，倒还真是不亏本的买卖。
　　待各方交待完毕，众人移到正式的比武场地之时，不少人仍翘首以盼的白衣城主早已不见了身影，四侯里也只留下了西侯、南侯两人坐阵。
　　就在方才，快进场之时，一个家仆摸样的人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对着楚玄雪说了几句什么，楚玄雪腾地跳了起来，没来得及打一声招呼就跑的没了影。醒玥直望着他疾风般远去的背影，目光一瞬不瞬，心脏仿佛突了那么一下。

　　楚玄雪几乎是全力奔回的东侯府，踹开门头一句话便问：“丫头呢，常云？”
　　应声常云被展璻从屋里扶了出来，他额上被擦伤了一块，还渗着血，惨白了脸道：“我不知道，雪。我和沈姑娘正在内院为那些孩子诊治，突然眼前一黑，我就不省人事了。再醒过来时，已经不见沈姑娘。”
　　“对不起东侯，我没能……”他身侧的展璻满面愧色，“当我听见重物倒地的声响冲进房内时，只见常先生昏倒在地。展璻受东侯所托，却连来者的影子都没看见，这实在是……”
　　“怎么会这样？！”楚玄雪一听更急了，一把掀了头上的纱笠，“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全然忘了此刻府门还大敞着。他的这个样子吓得常云一身冷汗，一把拽住他就往屋里拖。
　　“干什么云？！”楚玄雪焦躁的推开他，“我得找丫头去！”说完一头扎向了门外，瞬息便不见了身影。
　　常云被他一推，踉跄后退，直到后背撞上了墙壁才勉强站住，抬起头来时，苍白的面上再看不见一丝血色。
　　入夜时分，常云才又见到满身疲态的楚玄雪，耷拉着脑袋，像失了魂一般。
　　“雪，沈姑娘不会有事的。我已经拜托了南侯和西侯帮忙派人去寻，说不定明早……。”
　　楚玄雪恍如未闻，颓然坐下，呆了片刻后嘴里喃喃道：“你说我是不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人？最自以为是的笨蛋？什么神功，什么东侯，人就在我身边我都保护不住，卿儿是，丫头也是……”
　　那一刻，常云只能按着他瑟瑟发抖的肩膀，一句话再说不出。

　　好不容易劝楚玄雪休息一会儿躺下了，待确定他睡沉后，常云轻手轻脚的退出房内合上了门。走回到自己房门前时，他的面上已罩了一层寒霜，冷着脸推开门，迈了进去，反手重重的甩上门。
　　“呵呵。”屋内一个清脆的声线轻笑了数下，动听的就像是水击玉石，“是什么事，让我们素来面不改色的常先生这般风度全无？”
　　常云瞪着那人，冷声道：“你作甚么，月奴？城主让你我见机行事，没说让你擅作主张。不预知我一声就这般将沈月影掳走，势必会惊动……”
　　“那又怎样？”月奴转过身走到他面前，灰亮的长发在月光中微微泛白，他眯着眼道：“你一拖再拖，我只得帮你做了决定。”一瞥见他额上的伤口，他登时心情大好，双手环抱于胸前，笑了笑，“为了不让东侯怀疑到你身上，我还特意用了这个‘苦肉计’，够为你着想了吧。”
　　常云鼻中冷哼一声，懒得再和他纠缠，冷冰冰地看他。
　　月奴难得的好心情，笑着过去抓起他胳臂，“走吧，常先生。今晚过后，沈月影就再不是那个‘沈月影’了。”

　　月奴携着常云停在了一座灰瓦矮宅的门前，放开了他。常云抬眸环顾四周，一眼望去周围全都是这种小矮房宅，显然是到了孤城的平民聚居处。将月影藏于此地也难怪雪会寻不到。思罢，他抬脚随着月奴进了屋内。
　　房内漆黑一片，不见一物，月奴摸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半截蜡烛，回头冲常云一笑， “开始吧，常云。”
　　常云望到一个人影平躺在床上，微跛着脚走了过去，月影恬静的脸落入他视线。
　　月奴走到他身侧，笑得隐透出诡异，“话说，这万毒娘子用来控制人偶的‘摄魂’，还真只得你练。我用了那么多功夫，也只到七八成效果。”
　　常云转眸一瞥他，幽黑瞳仁里一片流光韵彩，异常斑斓：“你确定，现在对她施‘摄魂’？”
　　月奴被他妖彩闪耀的眼睛看得莫名一怔，喃喃道：“那你还想等什么时候？”语速明显缓慢了下来。
　　“现在不是她心智最脆弱的时候，我可没有完全把握。”常云说的极慢，嗓音低沉了下去，话里仿若藏有一块磁石吸住了月奴的耳窍，再听不进其它声音。
　　看着他渐渐空白的表情，常云知是起了作用，心头微松。再拖一刻，一刻便好。我已经沿途偷偷撒了十夜山庄秘制的药粉，他们的人应该很快就能寻来，只要……
　　忽然间，眼前的月奴眸子开始激烈颤抖，激烈到就像要抖碎了那双瞳仁。
　　糟糕！忘了他会解‘摄魂’！常云心底大呼不妙，慌忙弯腰要去拉起月影，一只手霍然从身后探出，钳紧了他的手腕，用一种几乎要将它折断的力道。
　　常云骇然回头，一眼过后，寒彻全身。
　　“雪……”
　　楚玄雪站在他身后，默然不语，雪晶般的眸子里再寻不着一丝温度。
　　眼角瞥到月奴逐渐清亮起来的目光，常云立时冷静下来，慌急的去推他：“雪，你快走！沈姑娘我会救，今晚的事我待会再……”
　　“常云，你为何还要害丫头？”冷硬的质问，楚玄雪用力摔开他的手，毫不迟疑地越到床前探手就要去抱起月影，突然斜刺里插进来一条手臂，电光火石间，先他将月影扯离了床面。
　　见这灰衣人带着月影只瞬间便移到了数尺开外，这般轻功让楚玄雪心头一沉。“你是谁？”问完，往前逼近了一步。
　　月奴未回话，望着他的眼中无惧无怕，平淡的注视着，只是将手状似无意的抚在了月影纤细的颈项。
　　楚玄雪浑身一震，再不敢妄动。
　　月奴忽然望了常云一眼，带着残忍的兴奋，别有深意。顿时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常云心头。果然，他笑了一笑，道：“常云，你还不快动手。你做了那么多，不就是等得今天吗？杀了他，凭你现在的声望，你便是东侯府的主人……”话音忽然停住。
　　显然他是察觉到了寻来的十夜山庄的人，常云的脸色愈显苍白。月奴冲他又是一笑，阴冷歹毒的目光扫了他俩一眼，飞身而出。
　　“放下丫头！”楚玄雪暴喝一声起身要去追，又被身后之人一把拽住。
　　“别去，雪！”常云颤着嗓音道，“你现在不是他的对手，别……”话语忽然被低沉微哑的声音打断。
　　“常云，原来真是你下的化功散。”
　　心脏猛烈抽动了一下，常云抬起眸，映入眼帘的是楚玄雪脸上全然陌生的冰冷表情。像厌恶至极了似的，下一瞬楚玄雪将他狠狠挥开，折身追了出去。
　　“玄雪！”
　　常云扑到门前，扶着门，蹒跚跟出。
　　月奴带着月影并没跑远，寻了个空地落脚，转身便看到楚玄雪紧随飞下，脚刚粘地，就冲他厉声道“放了她，我让你离开。”
　　“哈哈哈。”月奴闻言大笑不已，眼底全是嗜武狂热，“都说东侯神功盖世，今晚我倒要见识见识。”言罢拔地直飞到一株大树树顶，将月影置于交错的树干之上，复又跃下来。
　　“请把，东侯。”一挑眉，摆出了架势。
　　楚玄雪自知躲不过，遂想着速战速决也好，手心展开一团紫色霞气腾然而生。
　　“天玄神功。”月奴低念一句，面色微凝，瘦长食指伸出在半空中一径翻转，似是在写画着什么，看得楚玄雪一愣，忽然间，那些方才被他划过的地方陆续发出荧光，光线越来越炽烈，晃得楚玄雪眼睛发胀。
　　这是哪门子功夫？他心底诧异，旋即，又稳了稳心神，慢慢的抬起手来……
　　“雪！”
　　身后的那一声熟悉的呼喊，凄厉的让他禁不住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他悔不当初——
　　随声而至的是一股扑面的异香。
　　药力极猛，猝不及防得吸了一大口，待楚玄雪反应过来时，手脚已经开始发软。
　　浑身力气飞速流逝，“你……”扭着头，楚玄雪颤抖着嘴唇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个字就仰面倒下了。
　　常云站在身后望着他，清俊的脸上一片木然，像石化了一般。

　　“我知道你醒了，雪。”
　　常云撩开纱帐缓步走到了床前，放轻了声道。见楚玄雪依旧闭着眼不理不睬，他暗自叹气，“别白费力气，雪。这毒可比上次那种厉害多了，即使是你也别想自己用内功逼出来。”
　　楚玄雪眼皮跳了一跳，然后睁开了眼睛。
　　“为什么？”他问。
　　“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能说。等以后……”
　　“为什么？”声音冷厉起来。
　　常云一时默然，他在床沿坐下，有些戚然的看着他。
　　“如果我说，我是为了你好，你信吗？”
　　看他死死紧闭着的嘴唇，半晌，常云笑了。心中仅存的那一点点希望，破灭。
　　“那就当我是在害你吧。”
　　他笑得清淡平和，脸上没有半分悲哀之类的情绪波动。楚玄雪默默注视眼前这个人，忽然问道：“北侯的事，是你干的？”
　　常云点头，毫不露出意外。
　　“为什么？你是为了什么？”骤然急怒攻心，楚玄雪全身剧烈颤动，“常云，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从前……”
　　“你错了，雪。”他平声打断他，漠然的眼神看不出任何感情，“我一直就是这样。”
　　“你不是！”楚玄雪忿忿的咬牙：“曾经那么伤害过你的司徒识明，你都能宽恕劝我放过他，这二十年来你一直照顾城内孤童和……”
　　“呵呵。”听到这儿，常云忍不住笑出了声，“东侯，如果我没照顾那些孩子，又怎能在孤城有今天这种地位。至于我那‘叔父’司徒识明，”眸子一转，幽黑阴郁到再透不出光，“你道他是怎么与冥教金使搭上的？是谁暗示他用十夜令，致使被逐十夜山庄？又是谁任他曝尸庄前无人殓葬？”
　　楚玄雪，彻彻底底得呆了。
　　常云对着他粲然一笑，眉眼如画，确也如画般没了生气，“雪，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是好人。我不想欠任何人，更不许任何人欠我。你救过我，原本我想就这样骗你一辈子，虚假的好也未尝不是种回报。可是现在，”垂眸视他，“我也只得亏欠你了。”语罢他站起身，慢步走向房门处。
　　“常云，你做这一切真是为了‘东侯’这个位子？若是我马上让给你，你别一错再……”
　　“雪，你确是笨的可以。”回过身，站在原地，常云不无讥讽的说：“活到现在一把岁数，一点长进也无。难怪你从前救不了冷卿，如今，保不住沈月影。”
　　看着他刷的死白的脸色，常云面无表情迈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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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很佩服那些能坚持日更的人。最近这段时间，偶写的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