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灯映月》远尽千帆

15、误导

　　他轻盈地绕过了隔在他和叶家之间的几道巷子和屋舍，躲过了路上所有人的目光，悄悄绕到了叶家府邸后面。

　　他抬头，此时正抵夕阳西下之时，昏黄的落日将天边云彩染成暗红色，周围也逐渐黯淡下来，房屋的影子被长长地拖在身后，世界正被黑夜缓缓占领，但是又没有几户人家点灯，此时夜晚与温居明心头的阴翳一同压下来，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邪祟好几天不见动静，是看见他们到来害怕了，还是在暗中预谋着什么呢？

　　他隐隐约约觉得这应该不会是一个平静的夜晚，但是将要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事到如今，先去验证他的猜测吧，毕竟叶公子刚刚离开叶家，如今宅邸里空无一人，这个机会很难得，谁也不知道叶公子什么时候会回来，浪费时间，只会让问题被永远埋藏下去。

　　他看准一个周围无人的时刻，猛地踏上隔壁一户人家的墙，又借力转身折跳，直接越过了叶家的墙，跳进了花丛中。

　　毕竟在家中翻墙翻惯了，所以温居明翻进叶家可谓是轻车熟路。

　　嗯……

　　就是心里还是感到有些心虚。

　　毕竟虽然在家他不服管教，总是觉得父母的有些规矩又迂腐又枯燥，明里暗里想要和那些破规矩对着干，到了外面去又是惹祸上身又是惹鸡逗狗的。但是他敢对天发誓，自己就是再冲动，也绝没有想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更不愿意拿自己的本事去伤害无辜的人，不为天地明鉴，也就为了自己的良心。

　　所以这种翻进别人家里的事，对他来说还是头一次。

　　虽然凭本事就这么轻松地翻进来没惊动任何人，但是心头总是挥之不去的愧疚，老是有一种凭本事欺负他人的压力在，他知道这行为很无礼，但是，他一边走一边悄悄自言自语:

　　“叶公子我可不是来这里偷盗的，我只是要来验证心中的一个疑问，如果我猜错了，到时候一定为我偷闯你家的事给你赔罪。”

　　你可千万别怪罪啊！

　　他心中想着，朝着早上他们去过的窦老太太的房间走去。

　　与此同时，云清悄无声息地坐在客栈一条窗前的桌子边，看着夕阳透过窗子，在桌上投下窗子花纹细长的影子。

　　客栈里除了他们的人外，原本还有几个零星的住客，不过刚才已经连同店家一起送去他处。

　　他们告诉其他人昨天这家客栈已经被邪祟盯上了，但是它最终失手而去，今天未必不会卷土重来，留下此处可能再次遇见它。

　　好言相劝许久，才终于劝走了依然想留在这里的一些人后，这里终于只剩下云朗的众人了。

　　云清捻着手中的细线，呆呆地盯着桌上缓缓移动的影子。

　　时不时地有几个人从楼上下来，取了什么东西之后离去，又有些人凑在一起低声交谈过后，分头向客栈外两边走去，每一个人都忙忙碌碌准备自己的那一份任务，凌乱的脚步里是暗中准备好一切的井然有序。

　　“真是一个大阵仗啊。”

　　云清听到略带慵懒的声音向她靠过来，云耀步态悠然从楼上下来，和其他略带焦急，步子仓促的人完全不同。

　　云清正要问准备得怎么样了，想了想没有开口，毕竟她了解宗主，他能这么悠然自得，估计就是已经万事具备了。

　　“你说我们这次结束后，是不是还得给店家赔些钱财，毕竟我们赶走了他不少住客，还连他一起赶出去了。”

　　云宗主半开玩笑地说道，显然是想让她不继续这么面容冷峻地沉默下去。

　　“嗯，到时候再说吧。”云清没领他的情，依然冷冷地回应道。

　　“这个邪祟不来还好，来了可能免不了一场恶战，我们又对它知之甚少，这种一边倒的差距，就算如今我们早有准备，也很难让人放下心来。”

　　“这种情况，我们也不是第一次面对了，如果对方实在太过难缠，完全超过我们的应对能力，还可以写信给御道盟的人。那里面可是高手如云，说不定随便下来几个弟子，都足够收拾这个家伙了，我们难收拾它，难不成御道盟也能怕这么个在小小镇子上潜行的邪祟不成。”云宗主还是半带笑意，似乎依然不那么担心。

　　云清白了他一眼，“你的心态倒是很好。”

　　云宗主听到轻声笑了一下，“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该来的总还是会来的。面对藏在暗处的妖邪，我们什么时候是完全安全的?当初我们和丹鼎门的人立誓决心收拾这世间暗藏的妖魔鬼怪时，也不是没想过可能遇到这种事嘛，如果真怕了，被吓退了，那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来。”

　　云清眉头稍稍舒展开来，似乎是认同了他的话。

　　“不过，”她说到，“多一分防备，才少一分失误的可能，我们也绝不能掉以轻心。”

　　夜幕降临，镇子很快就陷入一片寂静，今天月色依然清亮，如水般清澈的月光撒向大地，在高地错落的屋舍间流淌。连树林里的鸟鸣声都安静下来，宁尘清听着柔风吹过树林的窸窣声响，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山中好几天了。

　　他本可以什么都不管的，在当初收到温居明的信后，就像收到了他其他的信一样，随意回应几句，然后像往常一样继续自己的修炼就好。

　　但是他望向信中提到的地方的星象，星象流转间，却隐隐看出祸患来。

　　他仍可以不予理会，就算祸患，也与他无关。他与红尘世间的联系早就在他踏入修行的那一刻变得稀薄淡漠，他当初选择远离尘世去往深山修行，就是图个清净，为了摆脱繁琐的人生诸事，为内心寻得一片净土罢了。

　　而非像大成道祖说过的那样“修得伟力以护苍生”。苍生与否，他并不感兴趣。

　　他明白自己是一个从骨子里冷漠的人，并不想着强大之后去“为天下斩妖除魔”。所以他掌握星象已久，这次也不是星象第一次跟他暗示妖邪的出现，之前的预兆他从未理会过，毕竟也不是所有妖怪都行恶，如果真的作恶多端又难以处理，会有人找过来求他们出手的。

　　虽然他本身不对“守护之事”感兴趣，但是如果他人求过来也不能拒绝，这也算大成道祖允他入门，允他修习术法的交换吧。

　　但是这一次为什么来了?事到如今他都没有想清楚，或许是当时他的预感与其他时候不一样，也或许是他认识的人要来这个地方。

　　他思索着，最后还是打算先处理手边的事情。

　　他又一次抽出符纸，上一次虽然让那妖怪逃走了，但是他的剑上沾上了妖怪的血，这一次就能绘制更精准的符纸，更好把握对方的行踪。

　　他两指夹着符纸，催动内力使其燃烧，随后抛至半空，符纸很快化作灰烬，像游蛇一样蜿蜒着向一个方向游去。宁尘清跟了上去。

　　灰烬在街巷间快速穿行，宁尘清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穿过一间又一间的房屋，最终在一处客栈附近落在地上。

　　看来就在这周围，这里是……

　　宁尘清皱起眉头，眼睛微微眯起来，眼神开始变得凌厉，这是昨天的客栈，这个妖怪今天又来了，它还没死心吗？它到底盯上了什么东西，对它而言意义非凡吗？

　　他不打算就这么贸然靠近，上一次贸然行动惊动了其他人的布置，这一次他打算躲藏在周围，寻找妖怪的踪影。

　　客栈依然安静，里面没有一盏灯还亮着，里面的人似乎都睡了，气氛安静祥和。

　　可就在这时，他又看见那个扭曲的影子，诡异地爬在墙壁上，从阴影里一点一点挪出来，继续向着昨天的那扇窗子爬去。

　　故技重施吗？宁尘清心想到，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一次他可不会再让对方跑了，只是心中总感觉隐隐约约有什么不对。他没有动手，依然潜藏在暗处纹丝不动。

　　那个妖怪又像昨天那样试探着，试探着，但是窗子里一片漆黑，它打算试探给谁看？

　　见许久没有动静，那妖怪突然安静下来，然后又突然挪动四肢，像一条蛇一样快速爬上屋顶。

　　屋顶不是有……宁尘清正想着，突然见那妖怪从屋顶跳下来，飞快地向他的侧面冲去。

　　这个正是拦住它的绝佳时机，宁尘清不打算继续躲藏了，他抽出剑，决定动手了。

　　在妖怪快速向前冲的某一刹那，它只感觉耳边一阵尖啸的风声划过，心中猛地一紧，凭着本能堪堪一躲，才终于与凌冽的剑气擦肩而过。

　　它低吼一声，便快速转身朝着剑气袭来的方向冲去。

　　宁尘清眼见着那个妖怪冲自己而来，狰狞面孔，血色眼睛，尖锐的獠牙，却丝毫不见惊慌。

　　他微微抬手，剑身上金色符文开始像流水一样起伏流动，无论什么招式，他都有把握挡住，然后可趁着妖怪招式被挡住的一瞬间漏出的破绽，完成彻底的反杀。

　　一整个漆黑的影子瞬间冲来，狠狠地撞在宁尘清的剑身上，可那漆黑的利剑纹丝不动，妖怪被其中力道狠狠一震，发出一声惨叫。可它随即转换方向，贴着宁尘清身侧向他身后冲去，顺便撕下他的一半斗篷。

　　想逃?这一次你逃不掉的。宁尘清眉眼间都是寒冷，转身就要追上去。

　　可就在他刚刚转身后的一刹那，一把冰冷的剑搭在他的脖子上，一个清冷的女声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一次你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