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灯映月》远尽千帆

11、修士

　　宁尘清还是更喜欢夜晚，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悬挂的明月，柔和清亮的月光将这个安静沉睡的镇子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夜晚的隐蔽能让他更清晰地观察到邪祟气息的走向。

　　他走在路上，能感受到一些断断续续地微弱气息遗留，但是很乱，而且时不时就会消失，然后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出现。

　　这确实是一个相当狡诈的家伙，宁尘清觉得这也是它的计谋之一，知道自己可能无法将整个气息完全隐藏的情况下，不停地扰乱线索就是最好的办法。

　　他从袖中抽出一道符纸，轻轻一点，符纸静静地燃烧起来，泛出幽兰色的火焰，被烧尽后留下的灰烬，在无风的夜晚悬浮于空中，渐渐拉长成一条细线，向一个方向指去。

　　宁尘清调动修为，隐藏了自己的气息和脚步，像一只警惕的猫一样无声地跟着这道线索继续走着，细线就像一条在空中游动的小蛇，蜿蜒地前行。

　　走着走着，细线突然就像失去了生命一样，化作普通的灰烬散落在地上，宁尘清知道，这是气息到了尽头。

　　他沉默地停顿了一会儿，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气息消失不代表它离开了，也有一种可能，它此时就藏在周围，悄悄地盯着他。

　　宁尘清打量着周围高低错落的建筑，这里似乎是一个客栈，目前里面的人几乎都睡了，只有一间小屋里还隐隐约约透露出一点昏暗的烛火来。房屋间的小巷子狭长深邃，黑压压地看不见尽头，周围门窗紧闭，屋檐上似乎也没什么东西……

　　等等!

　　宁尘清突然凝神，目光向屋檐遮住月光的黑暗角落望去。

　　那里本不该有什么东西的，只是现在，那个黑暗的角落里攀爬着什么东西，似乎是一个人。

　　但是宁尘清很快就发现了端倪，没有正常人会做出那种动作，那个“人”像蜘蛛一样，用四肢紧紧攀住墙壁，头朝下倒悬着，头发从肩膀一侧垂落下来，正以一种非常扭曲的姿势，非常缓慢地，朝着那个唯一还亮着烛火的窗子爬过去。

　　宁尘清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曾经下山历练积累了不少经验，他知道现在不能直接惊动这个家伙，至少要先弄清楚这到底是那种邪祟，然后才能出手。

　　那个扭曲的人形怪物没注意到藏匿了气息的宁尘清，宁尘清便乘机一跃，跃入那怪物紧贴着的客栈墙边，用屋檐挡住了视线。

　　然后他飞快地在巷子里穿行，绕过了好几栋房屋，随即踏着一面墙跃入半空，一转身势借力跳上了相邻房屋的屋顶。

　　他所选的位置很精妙，只与那怪物所在处形成一个狭角，但是在这个地方，他能清晰地看见那怪物的行动，它却需要完全转身才能看见宁尘清。

　　宁尘清不动声色地观察它，他明白它打算进入那间屋子，不过为什么要进去，不知道。

　　它如果是妖怪，那么原因可能有很多。

　　它如果是鬼，一般身上带着怨念，那么要么是这间屋子本身对它有什么意义，或者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里面，要么是屋子里的人和它有着不浅的关系，而且，能在人死后化成鬼怪还念念不忘的关系……

　　宁尘清嘴角微微抽搐，大多不是什么好的执念。

　　他就那么悄无声息地盯着它，看看它打算以什么办法进到屋里去，只要看到，那他大抵有办法猜得出这到底是妖是鬼。

　　温居明警惕地四处张望，夜晚总是让人觉得黑暗处隐藏着危险，尤其是在突兀地出现了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响声后又突兀地沉寂下来。

　　他盯着烛火，烛火的火苗跳动着，没有再一次被压下去，然后他打量着周围没有被烛火照亮的幽暗角落，每一处都细细地回忆着东西的位置，与现状对比，打算找到隐藏者露出的破绽，但是一切正常。

　　是我太过风声鹤唳了吗？明明宗主和副宗主在客栈周围布下了不少防线，可他怎么内心就是隐隐觉得不太对呢？温居明有些犹豫，他不知道是松一口气然后好好睡上一觉，还是就这样待到天亮。

　　可是窗外突然猛地一暗，月光似乎被什么从窗前快速穿过的东西遮挡了一瞬，等温居明回头，又什么也没有了。

　　在窗外。

　　温居明一把从桌子上提起剑，就要打开窗子跳出去。

　　宁尘清在远处看着，他看着那个家伙突然行动起来，非常快地从紧闭的窗子上爬过，然后钻进了墙的转角。

　　为什么，宁尘清感到一阵纳闷，无论是妖还是鬼，客栈普通的窗子都不可能挡得住它们，它们有不少办法可以在不破坏窗子的前提下进到屋子里去，但是这个邪祟为什么不进去，只是在窗子前面晃了一下，它在躲避什么东西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难以判断这到底是妖是鬼了。宁尘清定了定神，打算接着看它有什么动静。然后他看见它从另一面墙的屋檐下悄悄爬了回来，一双血红色的眼睛闪着凶光，紧紧地盯着那扇窗子，四肢紧绷着，就像一条毒蛇在撕咬前蜷曲身体，随时打算扑过去。

　　然后看那扇窗子，里面一个人影遮住了烛光，似乎正在靠近窗子。

　　不好!

　　宁尘清心头一惊，它这是打算引诱屋内的人打开窗子，然后在开窗张望的瞬间扑杀。

　　宁尘清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观望了，再观望下去，屋内的人会有生命危险。

　　温居明来到窗前，正欲推窗，突然想起今天回到客栈后副宗主云清对他说过的话，

　　“不要随便打开窗子。”她说此话时表情十分严肃。虽然温居明平日里和大家打趣，有时候故意不听他们的话，把他们弄得又气又笑，但是关键时刻，他们说的话温居明还是很听从的。

　　云清的布置有的时候很精细，会出现在温居明完全想不到的地方，一个不小心的举动就有可能干扰她的布局，更何况不能开窗是她用那么严肃的表情再三警告过的，万一他此时打开窗子，出现了什么本来不用出现的麻烦，反倒还连累了她。

　　温居明把手搭在窗子上，陷入了沉思。

　　而且那个家伙要从墙上爬过去，为什么非得贴着他的窗子爬呢？直接从屋顶爬不行吗？除非……就是想让他看到。

　　那它极有可能就是故意的，吸引他的注意，骗他亲自打开窗子。

　　宁尘清看见屋内人将手搭在窗子上面，面色一沉，从袖子里抽出一根白色的鸟羽，夹于双指间催动内力猛然朝着那邪祟甩去，轻飘飘的鸟羽此时像飞镖一样坚硬锐利，嗖地一声划破气流，向它冲去。

　　那邪祟本全神贯注地盯着屋内人的一举一动，突然余光锁住一根急速刺来的鸟羽，血红眼睛一转，漆黑的身影瞬间消失，鸟羽狠狠钉在它原本所在的位置。

　　它快速钻进巷子里，那个人修为不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盯上它了，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催动鸟羽化利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最好不要直面和对方交战，既不知胜算多少，更重要的是不能泄露它的秘密，看来今天它必须放弃，赶紧离开。

　　宁尘清见它要逃，纵身一跳，从屋顶越过客栈，抽回了自己抛出去的鸟羽，追了上去。

　　温居明听到外面猛地一声响，又听屋顶上一声清脆的瓦片被拨动的声音，愣了一下，将手收回来，握着剑警惕地盯着窗外。他觉得不能打开窗子，万一对方强行冲进来，他也得有所提防。

　　黑色的影子急速穿行着，它感觉已经把对方甩了，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空无一人。

　　可就当它站定在一处阴影时，一道寒光从面前劈开，自肩膀斜向下划开一道巨大的伤口，它尖啸一声，立刻跳开，堪堪躲过下一道剑锋，转身向更深处逃去。

　　宁尘清面色冷冽，眼中带着森森寒意，没有继续追，他手握漆黑的配剑，剑锋染血，金色纹路流水一样绕着剑身流淌。

　　那邪祟一直将自己藏在阴影处，而且一直以某种手段隐藏自己的长相，即使靠得很近也无法看清，但是……

　　宁尘清挑起剑，左手两指将剑锋上的血迹一抹，翻手盯着那血迹，

　　“妖怪……”

　　他自然是识得妖怪的血迹，既然是妖怪，那么它逃向的那个方向，有宁尘清布好的除妖阵法，那它应该是逃不掉了。

　　那妖怪逃窜到巷子尽头，正准备翻墙而过的时候，周围突然有金色的光泛起，它转头，看见巷子的四周已经密密麻麻贴着符纸，符文开始显现。

　　“中计了。”它意识到。

　　但是它很快发现，此阵法它是看得懂的，看得懂，就有破解之法，但是一旦去破解，就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无论如何，不能被抓住。

　　宁尘清身子狠狠一震，他抬眼望向远处，阵法被破开了？他意识到不好，快速冲向他设的阵法。

　　阵法依然完好，周围的墙上符纸没有破损，金色符文依然连贯地排列着，但是刚刚已经被宁尘清感受到踏入阵法的妖怪，却不见了踪影。

　　宁尘清愣在原地，不是因为妖怪逃走，而是因为妖怪逃走的方式。

　　阵法是完好的，不是被强大的力量破坏的，而是被解开的，阵法的解咒十分复杂，比阵法布置还要更难一些，一般人看都看不懂。而且也不是看得懂就能解得开，还得有一定的修为做基础。

　　但是就这么被解开了，那就只能说明，这个妖怪，一定也是个御妖道的修士。

　　御妖道的修士，妖怪……这两个身份出现在同一个存在身上，宁尘清只觉得有些恍惚，这个秘密比妖怪的逃走更让他震惊，他心中产生了极其糟糕的预感。

　　有一些事情，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