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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当时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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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溶溶,我回到了湘园,回到那个承载我最美记忆的地方,寻找昨日的足迹。
“也许是上了年纪吧,才这样爱缅怀往事。”我自嘲地想。
景物如昨,只是略显飘零与冷清。毕竟,十年过去了,不是十天。
自他离开,已有十年。
在那条两人相偕走过的小径上,现在只剩下自己独自徘徊。
终将独行,在十一年前遇他、爱他之时便已有这种觉悟了,而在十年前,只是变得更加确信而已。
闲步露草,小径边的丁香、荼靡愈加繁盛了。少了约束,它们更加繁盛地生长纠结。虽然现在花期已过,但想来那紫色、白色串串绽放之时,必然是香气浓郁,连天空都会分开,让那甜蜜的香气四溢地飘散。
但是—花儿开得愈是繁盛,便愈是寂寞啊,因为,他不在。对于满园的花,他是主人,他已离去,群花由谁来守?
那自己呢?自己又缘何来此?看着眼前的湘园、夜花、石凳、月光、感觉那雾气缭绕的氛围、听那风起风落的喧嚣,我是来寻找曾经的他吗?这里所有的物件和氛围都以先前的方式组合—尽管已经过了十年—仿佛他还在这里一样。
仅是为此吗?还是有其它的原因?应着冥冥中的召唤,或是来自那碧落中传出的隐隐声波,我才再次回到了这里,固执地不肯离去?
“看来不仅是老了,而且变得健忘了呢。”更加自嘲。
哼,怎么会。我那足以自豪的记忆一向如史书般精准。就说眼前这丛丛簇簇的荼靡花盛开之时,兀自比那天上最璀璨的星星更加灿烂动人。
犹记得那年荼靡花开之时,我与他共同走过这花丛,水溶溶的圆月悬挂在他的肩头。自己一时起事,非要抢他的扼臂环;而那个最是别扭的家伙,我若是老老实实地要来看,他也就老老实实地给我,我越是抢,就偏偏不给。两个人就在月下花丛抢来挡去,一时间笑意涨满了静谧的天空,荼靡花轻轻摇摆,仿佛也在微笑。
往事如前,却又朦胧迷离,未梦已先疑。
远远传来的清漏声将我从回忆中惊醒。眼前只是绿叶繁盛的一株株,夜风里摇曳,冷月里从容。
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眼前的曲折小路,仿佛是一条连接过去的时间隧道。一步一步走去,仿佛听到了遥遥的乐声,我知道,那是过去的我们的脚印在唱歌。
时光倒退到十一年前,那个我看见他、并确定自己爱上他的那个瞬间。
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省。
为什么会爱他呢?我们的生命本来没有任何交集。一个是因被贬而自由的相府堂下妾,一个是宰相之子。同样的名声远播,但是,我们的名声是不同的。我自诩才高,可在这世上,也只是自赏而已。试问明代的女子,有哪个能诗意纵横、驰马走天下呢?永远没有这种自由。至多只是□□中点缀的鲜花。而他,十三岁时便已一手好诗词名动天下,被称为十年不遇的奇才。身畔是同样才气洋溢的朋友,身后是名媛们流转的眼波,来到哪里,都是焦点—他天生就是焦点。这样的他,和我,有交点吗?
除了诗情,应该,是没有的吧。
但是,就在那对视的刹那,我听见有声音对自己说:“如是,你的生命将要改变了。”“改变?我不要!我才不会为任何人改变呢!”兀自任性地反驳的时候,我才真正地看见了他。
那双纯粹、沉静的眼睛。
夜的诱惑。
命运于瞬间降临。
一面而已,一眼之间,他就仿佛是下在我身上的蛊,一生也解不开。
但我心甘情愿。
但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因为爱就是一种无法抗拒而又美到极致的毒。我知道自己是在火山口上跳舞,因为就像那时所有的才子一样,他已有妻室,但我宁可以一种优美的姿态自焚,也不愿回归于那浑浑噩噩的、他没有出现之前的沉寂。
他定定地看着我,执著地仿佛在我眼中镌字。
那次诗会,主宾尽欢。诗到酣处,我起身歌舞,杏子正春衫。
为他一人而舞。
我这一生为他而舞。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我们搬进了湘园,在这世外桃源,过一种每日作诗抚琴、填词画画的神仙生活。
整整一年。
仅仅一年。
夜风拂来,花气清婉,这应该是小径拐角处的桂树吧。
果然,一树的金黄,幽雅宁静,一如脉脉斜阳。记得多少夕阳西下之时,我们在那画馆前捉迷藏。总是喜欢不久就被他捉住,尽管他说我跑得太慢,又弄那么大声;我便嗔怪他生得那么高,手又长,我怎么可能躲得快。其实,在内心深处我就是喜欢他那貌似取笑的温柔啊。不熟悉他的人会觉得他虽有才气,却目中无人,不爱交际,面目可憎—但我知道,我爱的他,就是那种以命令贯彻温柔的人啊。所以才总是很快地被他捉住(虽然总说我笨),但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依偎在他怀里了(当然面上会不示弱地还嘴)。一道斜阳中,既可以尽情地玩耍,又可以不时地享受他宽大的怀抱,当时一直洋洋得意:“我可不是最聪明的吗?”当然只是在心里想而已,可不能跟他说,那个超级别扭的家伙,他若知道了,搞不好会不合作。
笑意如星星一闪,转眼间便逝去了。恍惚中仿佛一回首,他就站在身后,手拂花枝:“傻丫头,又藏在这里,想不找到你都难。”
我本来就是想要你找到我啊。
因为,我的一生就是在找你啊。在遇到你之前,一切都在消失中。尤其是那些迅速在生命中闪过的面孔。就连那个豪门大宅,那些和曾经的我有着同样身份而千方百计逐我出府的女子的脸,也全部模糊,归于虚无。她们给我的伤害,虽非我想,但是却非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所以,我不在乎。
我只在乎,那个在我生命中尚未出现、而且不知是否会出现的那个人的目光。
但是,对他的思念,却始于他出现之前。“这是他吗?”我问自己。“不是。”我的心在回答。于是,这些面孔很快就在记忆中被分解了。如果那场诗会他不在场,它也会处于消失中,与我的目光同时撤退。
从来没想过遮掩自己相府堂下妾的身份,正相反,正是因为被逐,我才可以靠自己的诗舞歌琴养自己,自由自在,结实值得结识的朋友。
那是,在遇到他之前。
遇到他之后,我无比痛恨自己的身份。虽然与艺妓相交是那时学士才子们的风尚,甚至可书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但是,这毕竟是在野。他背后的庞大家族绝不能容忍我们天长地久,而且在朝的流言也同样是杀伤力非凡。虽然他从来都是率性而为,不顾言语的雨打风吹,但是我不行。为了他我不能不顾及良多。我是麋鹿之性,在哪里都可,但他名动朝野,有着远大前程。不过我还没有傻到立即与他分开,任凭心动却再不见他,从此碧云杳渺天涯各。不,我才不要那种相互折磨。我宁可收了自己不羁的性子,隐居在湘园,与他共处,肆意去爱。
就算明知道这份缘分就像风筝,只要风起时就会断,但我仍要珍惜可以在一起的时间。
哪怕,他注定要离我而去。
留他无计,去便随他去。
……
月色溶溶,我独自徘徊在这片水溶溶的蓝里,徘徊在这承载我最美记忆的地方,寻找昨日的足迹。
我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我在想。
眼前花瓣以梦游的姿态飘落,一瓣,是一个音符。相聚的时候,她们弹奏的是什么音乐?
她们吟唱着:“是谁在我手中放了一朵鲜花?
也不知道,我是找到了他,还是正在找他?
我找到了他,他也找到了我。
却不知道,这是剧烈的欢乐,还是极大的痛苦?
我追求快乐,却得到悲伤;但那悲伤是否是生命里最大的快乐?
……”
如今人何在?人在天涯远。
霜桥月馆,水村烟市,总是思君处,无语倚栏杆。
记得这里,曾经挂着自己最喜欢的那只绿羽鹦哥枫枫,以前在他出游时,无聊懒画妆,便教枫枫他写给自己的诗词。
在这里,他没有固定收入。不过幸好他早已成名,给人做赋便可以满足我们的日常花销。我虽不愿厮守在家里,等人救济,但是因为自己的少抛头露面的规定(当然对我们的朋友例外),也只好在家里作画谱曲,然后,由他出去经营。我知道这是难为他,他平生傲岸,未曾低颜色,现在却不复旧日的肆意自由,而且常有夜不能归的时候(这更难为他,因为他是很嗜睡的)。所以,我也敛了自己的任性,极尽温柔(这对我也有一定难度),乖巧地在家等他回来。静看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忆旧游。篆香烧尽了,会见他来。虽然明知是梦,但还是贪恋依偎在他身畔的温柔。本来准备着晨钟将己从梦中敲醒,但有时,往往只是烛火的一个轻微爆响,灯花坠落,自己就乍然而醒了。面前仍旧是那盏琉璃孤灯,寂寞地燃烧着,他已不见踪影。
这时思念开始疯狂地生长。
次日到院里看吧,定然是相思一夜催花发,春天的梨花、荼靡,夏天的芙蓉、芍药,秋天的桂花、菊花,冬天的梅花,尽是一夜妩媚。而这时,他也往往是急急赶回了,分花拂柳地大踏步向自己走来,虽有倦意,但看见自己的笑容,那眼中的释意,又如何是情切二字了得?
为了我们,他以苦为乐;我固因他苦而心苦,却又因他乐而畅。
我们,就是这样从对方身上吸取快乐。
犹记得第二年三月二日春游日,我们拿出积蓄去春游,看见有人在套草圈,就是将编好的草圈将人从头罩到脚,再远抛到山崖下,这样可以除去一年的不快和贫穷。终于说服了自己买了一个。我固然是要他套,当然不是为了除穷,孔子尚称赞一箪食、一瓢饮身处陋室而不改其乐的颜回贤德呢,只要我们快乐,一切身外之物都不萦挂怀。我是为了除除他的“觉气”,那家伙死也不肯,理由很简单:“太傻”。于是便要我套,并理直气壮的说要除除我“傻气”,我更是不肯依。于是为了个草圈两人打了半天,最后,干脆放入水中,顺流而下,心中暗暗祷祝:“愿来年也有这般欢畅……”
不管可能性多么的小……
晚上回家,却是邀了一班朋友,自己燃起寒食节后的第一把火,沏上谷雨前摘的新茶。白气氤氲,笑声不断,诗酒趁年华,是何等的惬意逍遥!
那漫天漫地的花香与笑意啊……
月色溶溶,我独自徘徊在这片水溶溶的蓝里,徘徊在这承载我最美记忆的地方,寻找昨日的足迹。
我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我在想。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园子的深处,阴影里,两棵树。一棵柳树,一棵枫树,亲密地并排。那是当时搬到园中时我们亲手种下的。十一年了,当年瘦弱的小树已经枝繁叶茂。柳树拂风而舞,风情万种,枫树昂然挺拔,睥睨天下。它们各自生长,独立自由,但最深的最重要的根却紧紧纠缠在一起,不会分开。
永远不会分开。
就算我们情深缘浅,终将分开,但他们,终可代我们永世相爱下去,在春风中共生,在雪光中联结。
饶是如此,我还是不可遏止地想他。思念疯狂地生长,萦绕左右,徘徊不去。尽管我们已经
阴阳两隔。
相见无期。
眼前一阵模糊,是起雾了吗?迷雾中,分花拂柳走来一个身影,那步态,那姿势,即使雾再浓,我也能分辨。那是他。于瞬间里在芸芸众生中寻找到他的身影,是我与生俱来的本能。
是我的极度思念招来了他的影子吗?我近乎贪婪地看着他,看着这张我深爱的脸。但是他却目不旁视,径直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他看不见我,他根本看不见我。
但我的目光着了魔一样无法从他身上挪开,他的存在就是永恒的魔力。
十年。江山风雨飘摇。有人老去,有人没于一抔黄土,有新的生命给别人的生命带来笑意,有人壮志消磨于涂着猩红的轻抚,有人有性格柔弱变成了百炼钢。时间有如不可变更的命运,在时间里,无论是曾经存在的、存在的、将要存在的人,都会变。
只有一个例外。
他。
他的眼睛,一如我初见时的沉粹,那种让我沉溺其中的纯净,让时间也绕道而行。
但是,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应该是在江南家中吗?为什么,他会来这里?
他痴痴地望那两棵树,我痴痴望着他。
悲欢离合总无情,飘零十年花骨。浓郁的时光虽然没有给他沧桑,但是,却也多了一种出尘的倦意。月光照着他的侧脸,柔柔的,他的脸仿佛也微微发着光。
他还是爱穿白衣,冷溶溶中那衣衫仿佛月光织就的一样—还是,他本身就是发着光?月下,风中,他就站在我的面前,可是却仿佛隔着天与海的距离,无法逾越。
那若有若无的微光,那萦绕不散的淡雾,到底是什么?
他望着那两棵树的炽热的眼神,就算是青铜像也能熔化。谁说他面部神经麻痹、无表无情?那是—没有真情流露的他。
他现在的眼神,能把一切杂质都炼掉,只剩下最纯的金在流淌。而他的心,本来就是金子的,外面包着一层钻石,最硬的外壳下是最深的软,正是因为软,所以会思念,会受伤。
我突然明白他身边的氛围是什么了,但是甫一明了,便是彻骨的痛。
那是忧郁。
更确切地说,他本身就象一团忧郁。因思而忧,因念而郁。印象里从未见过悒郁如月的他,只有明朗如日的枫,难怪,我一时经分辨不出来,难怪,我觉得他离我如此遥远。
相思何处说?空有当时月,照人清切。
月也异当时,鸳鸯零落,十一年前一场梦。
他仰首望月,那坚定专注的眼神,仿佛在月华上镌字。正是我们初见时的那种眼神,让我感念终生的眼神。
只听他柔声说(我与他在一起一年,也未听过他用这般温柔的声音讲话,现在,他不在我身边,才肯露出本来的语气吗?心头一阵甜蜜,同时,更是忧伤):“如是,我与你曾有十年之约,现下我来了,可不曾负你,但是你在哪里?”
十年之约?十年?还未来得及消化这个消息,心中已是大喊:我就在这里啊,就在你身边;只是,你看不见我。
因为,我们之间,不仅隔的是时间,还有生死两界啊。
只听他继续说:“前几日,你曾来向我托梦……”
托梦?我一震。不,我没有。不管我多么想见他,我也只是在碧落黄泉间徘徊。我就是怕他不肯忘怀旧日与己的蜜意柔情,为己悲伤。那样,他又怎会幸福?他不幸福,我又怎会幸福?忘却是疗情伤的药,就算任性也好,我只要他服,哪怕自己,独自思量,独自凄凉。
“你说你愿意成为这天上月,年年犹得向我圆”苦笑了一下,“如是,这么多年,你从未来找过我,我知道你是怕我为你神伤。但是,我们毕竟在一起过,你瞬息浮生,叫我怎能不低徊萦望。我们一年恩爱,十年诀别,便是在梦中相见,也胜于空念。相念不如相见啊。你从前就总不记路,我本来担心你不识得旧路,在梦中也找不到我呢,幸好你终于来了。这条路,你不会是找了十年吧?”
停了一下,“还好我比较聪明,定了这十年之约,就算你想藏起来,就算你找不到路,你可是亲口应承于我的,可没法反悔了。”
与他在一起一年,也未见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啊,但是……
记忆的迷雾渐渐拨开。不错,是我的亲口承诺。那时的自己就要归去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无法想,只是隐隐约约两个字“十年”仿佛没有经过耳朵便直接进了脑海。
不知枫说的是什么,但是他的命令,他让我承诺,我怎会不答应。就此生死两茫茫,一缕芳魂,荡荡飘飘,却无论如何不肯跨过那道奈何桥。
“十年”就像一个魔咒罩着自己,只知道,十年之后,有地方要去,有人要见,自己这十年缥缈,原来就是为了这个承诺。固执地萦世,徘徊着不肯离去。
终于到了十年之期,我回到了湘园,只要能够见到他,只要知道他还平安,本应心满意足了。但是,但是反而乍觉根本没可能满足。
就算他身体无病无痛,可是心伤呢?人心是最烈的毒。自己枉自聪明,为什么没想到这一点?
都说死去的人无知无觉,最是幸福;但活人却因为承受着永失吾爱的剧烈的痛、又不能自行放弃自己的生命而愈加苦痛。
开玩笑!
只要一想到他所承受的别离之苦,我的心早就已经碎成了一片片,无知无觉?幸福?那是天一样遥远而不可触及的事情。
简直无法分辨,是他的心更痛,还是我的?抑或是在分别的瞬间我们都没有心了?就算是钻石做的心,在这样的重压下也成了粉末。
一段相思,两种哀愁。
天涯海角有尽时,唯有相思无尽处。就算有重圆的密誓,又怎能不柔肠寸断呢。
再也忍禁不住,我不由得泪纷如雨。
流川枫倒出祭祀用的椒酒,平空拜了三拜,洒酒入地。
月色温柔。月凉如水,拂照温柔。如是,可是你吗?他心中轻轻地问。
从前朝夕相处,也只是对她草草相看,如今天上人间,缘悭一面,方才悔恨不已。就算自己定了十年之期,又如何?为何当初不肯珍惜呢?
心念一动,取出纸笔,挥毫而就。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成环,昔昔都成玦。但似月轮终皎洁,不辞辛苦为卿热。
无奈钟情容易绝。银笺尚在,密绾同心结。暗香影里定生生,春丛认取双飞蝶。”
如是,我们因诗词得见,那么,也同样以诗词定盟约,以这当时月为证,我们发誓生生世世在这花里住,可好?
如是,如果你同意,应我一声。
枫把银笺放在地上,退后了一步。
月夜溶溶,月凉如水,周遭一派寂静。
晚风已息,就连秋声也住;花香,都凝固在天地间,若有若无,淡得像一场忘记。
一片离世的安静。
枫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个呼吸、一个动作,吹走了那轻飘飘的一缕芳魂。
月度银墙,玉绳低转,年华暗换。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自己不是在这旧时月色下小路上独立。
流光偷换,不知道这人间尚有未招魂吗?他有些着恼,同时,更是失望。也许魂魄一说,根本不存;生死一别,就是结束。所谓梦中相见,缘定生生,根本就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世上没有魂魄,人也没有来生。
不由苦笑: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念你终生吧。既然你已经忘记了我,那就由我来纪念,及这两份的思念,直到,一切归于虚无。
枫是个决断极快的男子,既然下定了决心,便立即要实行。婆婆妈妈,哭哭啼啼,他向来不屑于这小儿女形状。
正要转身走时,忽然觉得不对。
待仔细看那银笺,不知何时,竟已湿透。自己的词慢慢晕开,仿佛一幅画。
明明是放在松软的土地上,是哪里来的水?抑或是,泪?
如是,是你吗?
一片寂静。
拿起了这张银笺,上面的字已然模糊,唯有生生二字,仍如斧凿刀刻般清晰。
幽兰露,是应他的呼唤而流的泪,还是,就是如是的泪?她就在自己身边?都说相爱的人不会真正的离开,可是真的?
梦耶?非耶?
就在这时,他仿佛听到了幽幽的歌声。那声音,仿佛自月光中传来,自夜风中传来,自天上传来。缥缥缈渺,若有若无。不经意间,就萦绕在他左右,待要细细找时,却又湮灭不可闻了。
不知何时起风。
是风声,还是歌声?
是催归去,还是应誓盟?
枫怔怔站立半晌,待再低头看时,发现上面生生二字也模糊了,而自己脸上,似乎一片冰凉。他抬手胡乱抹了一下,却原来,是自己流泪了吗?
自己的泪和如是的泪流在了一起?
他珍重地折起了那张纸,放在了胸口。
“那么,我们就说定了。”薄薄的唇里吐出的声音虽轻,却有着一种让山河变色的坚决。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枫的身影隐没在夜色里,晚风远远送来了是他的吟词声。
我心坚,你心坚,各自心坚石也穿,谁言相见难?如是轻轻应着,风华绝代的脸上,是一抹充满希望和灵性的微笑,荣光四射。
月色溶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