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试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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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门外晨鼓声响起，卢娘子清瘦的身影出现在吴家院门外，甫一抬头就见童白站在巷口梧树下的阴影里。
寒冷的晨风中，小娘子裹着麻布襦裙，身形如柳，肩背挺得笔直。
卢娘子唇角微扬，“童小娘子等许久了？”话语亲昵，眼中的审视却一点也没遮掩。
童白福了福身，轻声答：“也没等多久。”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几个交头接耳直往这边瞧的妇人，神色淡然。
童家搬来崇贤坊后，一家人很少在坊内走动。白氏病后，童家出门打水的竟是二郎那小娃，加上前段时日传在坊间的闲言碎语，这几日童白没少被人打量。
听着少女软软的声音，卢娘子也不禁放柔了声音：“明日若是来了，别等在外面，直接敲婶子家的门即可。”
童家搬来后，两家几次接触，卢娘子觉得童小娘子过于娇气，但这几日见她说话处事的模样，心知怕是当初看走了眼，便多了几分示好。
童白点头“嗯，”了一声，却没将这客套话太当真，“婶子，听说吴大伯马上要回来了？”吴大伯跟童爹都是崔将军麾下的校尉，原主听来的童爹战死的消息只是坊间传言，或许当不得真……
卢娘子对她会这般询问的理由门清的很，“嗯，待大军回了长安，你爹这事便也能知晓了，”俩人往东坊门走去，今日去做工的兴化坊在崇贤坊的东面，“在此之前，不管从哪儿听来的消息，你都需辨别一番。”她也听说了坊间传的消息，但因着娘家大哥在县衙做事，她多少对这些事情有所了解，校尉算不上高官却也是有品阶在身的武官，若真牺牲了，哪有坊间先传开的道理。
“婶子说得极是。”童白点头，她听懂了卢婶子话语中的意思。
卢娘子见她神情认真，心知这是听进去了，“莫急，崔将军最是仁义，对有功的旧部向来照拂，你阿爹既能脱籍出府定是立了大功，府上定不会不管你们孤儿寡母的。”立功脱奴籍不常见，可见童校尉是个厉害的。
若是白氏和童家小娘子是个聪明的，她倒是不反感后续两家多交往下。毕竟，自家郎君跟童校尉同在崔将军麾下。
话到此，她语气微顿，继续说：“谢家嬷嬷昨儿在我面前直夸你，说那‘蜜渍金齑’甚得老夫人欢心。”白氏病了后，她旁观童家做饭、打水的都是二郎，但没想到这趟去谢家做工，才知童小娘子竟有这手艺。
卢婶子嘴里的蜜渍金齑是一种用蜜糖渍金橙、佐以添加梅子等物的甜点。上一世，童白做过的复刻古代美食特辑中便有这道。昨日童白见谢家小娘子做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小声提醒了几句，没想到竟成自己做的了。
“我哪会这么厉害的吃食，不过是曾在崔府中见大厨做过，遂谢小娘子做的时候，没忍住多言了几句，婶子见笑了。”童白低眉解释，搞不清状况时，她可不敢胡乱居功。
卢娘子见她回答的坦然，压低声音：“谢家此次寻短工，是为他们小娘子出嫁备办。我听说……他家小厨房这月已‘留用’了好几个手艺好的，都是签了死契的。你昨日出了风头，今日万事当心。”
一句“留用”，让童白眼瞳微张、后背发凉。
昨日，她见那谢家小娘子又一次失败了，蜜糖与金橙混成一团，被谢小娘子负气地往地上一砸。
她纠结许久，最终还是没忍住，趁着递水的间隙，用极低的声音快速地跟谢小娘子说了一句：“……小娘子，试试将梅浆分次调入，或许不易结块。”
谢小娘子依言而行，竟真的成了！
那一刻，童白没有感到喜悦，只感到有道目光如有实质，钉在她背上，让她如芒在背。
童白不敢回头，心下却一片冰凉。那不是赏识，是打量一件器物的眼神。
自那后，她心中一直挂着这事，但白氏那，她却不敢多说一句。而卢婶子这话，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是大意了。
“嗯，谢卢婶子。”
两人嘴上闲聊着，脚下动作却不慢。穿过崇延、安化、永宁三坊，两人行至长兴坊内谢家角门时，日头已攀上槐树枝头，角门外候着不少|妇人。
在她们出现后，人群静默了一瞬。随即不约而同打量起卢娘子身旁的小娘子来。
在小厨房做活是最容易得油水的活计，哪知却被这小娘子闷不吭声地得了去，昨日她们还以为这小娘子有什么靠谱的关系，今日知道她只是运气稍微好一点，眼神中的不善根本压不住。
“童家小娘子，听说你家连粟米都吃不起，哪来的本事被主家看中去小厨房做活？”说话之人眼睛直盯着童白，对童白矮小干瘦的身躯撇了撇嘴。
她小舅娘的邻居的三大娘的弟媳妇跟谢家小厨房里的嬷嬷交好，这趟她就是奔着去小厨房做活而来。
她身边的马脸妇人也抬眼看向童白，“就是，也说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打量的目光肆无忌惮。
两人的话语引起在场妇人们更恶意的打量和私语。
童白此刻心中惶惶不安，也没心情扮演原主，“婶子若好奇，何不去谢嬷嬷面前询问？”
“你！”
童白说完这话后，神情淡淡地站在卢婶子身旁，没再理会那些人。
这边的动静全落入在暗处观察着的胡嬷嬷眼中。
昨日，夫人差人去打听那小娘子的情况，没想到，这小娘子一家竟曾是延寿坊崔将军家的家仆，父亲立了功，一家子才脱籍出府。
崔家是世家，谢家只是商贾，要是平常，夫人可不敢如此，但听说童家当家的已牺牲，而自家马上要攀上五品的员外郎家，夫人便起了心思。
或许是担心这边吵闹招来不该来的人，那两名妇人后续未说什么，但狠厉的眼刀子却没少往童白身上扎。
很快，昨日分配活计的谢嬷嬷领着谢家几处的管事出来，与暗处的胡嬷嬷对视了一眼，胡嬷嬷轻点了点头。
谢嬷嬷径直朝童白走来：“童小娘子，你随我来。”
童白心脏猛地一缩，面上却不敢显露，只依着规矩低低应了声：“是。”
其他几处的管事也纷纷上前挑选人来，不少羡慕的眼神落在童白身上，只有一道带上了几分关心。
童白随着谢嬷嬷绕过影壁，顺着偏院回廊，去到后院小厨房。
小厨房里，青冈炭在小火炉里烧得噼啪作响，小火炉上坐着的食物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引得童白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叫唤。
不过，她依然照着记忆中白氏教导原主的那般，眼观鼻鼻观心。
谢嬷嬷：“童小娘子今日需独自烹饪。”
回想起昨日那蜜渍金橙瓣裹着石蜜、光下剔透如宝石，老夫人舀起时拉出三寸金丝的场景，喉头不由快速吞咽几下。
谭家这门亲事来得匆忙，自家小娘子哪哪都好，就是在这中馈之术上并不擅长。而谭员外郎却十分注重口腹之欲，为了日后能在这谭员外郎那多得些看重，自家小娘子自定亲后一直跟着厨娘学习。
奈何，并不是所有人都擅庖厨。
但，厨娘教了好些日子却没教会的蜜渍金齑，却让这小娘子三言两语解决了，这可真让夫人大喜。
“嗯。”童白点头应下，半垂着的脸煞白煞白。
谢嬷嬷瞧出了她的不对劲，她眼神一扫，帮厨立马用瓷碗盛粥，再拿了块黍面饼，递过去。
在谢家做工，包两顿膳食。
童白很饿，却还是按照原主用膳的习惯细嚼慢咽着。
谢嬷嬷越看越觉得满意，这童小娘子被教养的不错，作为陪房，应是不会丢主家的脸面。
视线在童白瘦削惨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就是瘦的有些厉害，难得好心道：“吃完这碗里的锅里还有。”
原主不会中馈，白氏病后做饭有一顿没一顿的，整个童家饥一顿饱一顿，都瘦的厉害。
耐心等着童白用完早膳，谢嬷嬷指尖叩了叩案板，“我家小娘子的夫家喜食炙肉，偏家中厨娘愚钝，连‘升平炙’都做不利索，”她斜睨童白，“童小娘子既懂蜜渍金齑，想必也见过崔府的炙法？”
童白垂眸，她曾复刻过的‘韦巨源烧尾宴’食谱中便有‘升平炙’这道菜，需用羊舌与鹿舌层层相叠制作。别说这谢家只是普通富商，就连二、三品的朝廷大员之家或许都没听过。
蜜渍金齑。是将食材，切碎或研磨成“齑”，也就是小块或者碎末状，用蜂蜜去腌制调和而成的食物。
会蜜渍金齑就一定会升平炙，就像才学会加减乘除就一定会做高数题一般。
这谢嬷嬷分明在诈她。
她怯声道：“奴不知何为‘升平炙’，却曾见厨娘炙烤过羊肉，外焦里嫩……”她十分清楚，没得自保能力前，需藏拙，“薄切的羊肉裹着融化的羊脂，油脂滴落炭火溅起金红火星，香气瞬间让奴口涎四溢……”但该秀能力的时候，也需展露。
小娘子的声音清亮，脸上的神情虽然不多，但听她描述出来的美食，让谢嬷嬷喉头微动，竟一时忘了逼问。
平复了下心情，谢嬷嬷缓缓开口，“小娘子别自谦，”努力做出和善的表情：“若是能做出来，夫人有赏！”说着，手掌心朝上，一个银裸子出现在掌心。
童白看向银裸子，这还是她穿来后第一次见到银裸子。
色泽黯淡却沉甸甸，也不知道这么一块银裸子够买多少粟米？难免多了几分打量。
这眼神落在谢嬷嬷那，便是上钩了的征兆。
是了，这银裸子谁见谁不迷糊。
童白无措摆手，“昨日那金齑也是在崔府时有幸尝过，才私下琢磨了一番……”银裸子虽好，但烫手！
谢嬷嬷脸一沉：“夫人让你做，你便做！”她逼近一步，压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童家的境况，老身一清二楚。赏银瞧不上，莫非不想要工钱了？”
凭什么给十五个钱就想让她做出御膳大厨才能做的菜式？
童白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巨大决心：“嬷嬷，那‘升平炙’奴听都未曾听过，实不敢欺瞒主家。但……若只是寻常炙羊肉的腌料与蘸料，奴或可一试。只是这法子是奴自己胡乱琢磨的，若不合贵人口味……”
谢嬷嬷瞧着眼前油盐不进的小娘子，犹豫要不要来硬的时，眼角余光撇到了侧方角落，目光一闪，半响后，点头道：“那就做吧。”
童白跟在帮厨身后去小仓房挑选食材。
谢嬷嬷踱步到侧方角落，用毛毡布挡住的小房间内。适才发生的一切，夫人都在房间里听着，包括后续的妥协，也是夫人让她同意的。
“夫人，老奴未能完成夫人安排的事情，还请夫人责罚。”
光线昏暗的房间内，一名头戴金簪的锦衣妇人坐在首位，身后站着两名嬷嬷，其中，便有之前在府外暗处观察的胡嬷嬷。下手处，则是坐着一位年岁不大的明眸皓齿的小娘子，“阿娘，这事也不赖谢嬷嬷。”
她便是即将嫁入谭家的谢小娘子——谢聘婷。
当初选中童白来小厨房做活，也是她觉得只有这位看着最不像会厨艺，又瘦削怯懦的不像个多嘴的，哪知竟然挑中了个会的，特别是，经她提醒几句之后，她做出来的蜜渍金齑竟得了祖母的肯定。
阿娘起了心思，她也烦透了中馈，求了阿娘许久，才能跟着阿娘一同前来观摩。
只不过，没想到这小娘子却是个半吊子。
谢夫人瞧了自家女儿一眼，视线移回到谢嬷嬷身上，“嬷嬷无需自责，我随你一同出去，且看那小娘子如何腌制。”
“是！”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