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
天色阴沉，永盛街上空无一人，只剩几盏已灭的花灯，残留些早些时候灯会的热闹气味。
“今年这是怎么了。”更夫提着灯笼，拉了拉身上的裌衣，这天已阴了数日，本以为上元节前怎么也能下场雪的。他抬头看了看天，灰蒙蒙地像是要塌下来，不禁打了个寒战，将灯笼提的更紧了些。
“晦气，晦气。”更夫小声嘟囔两声，随即清了清嗓子，喊着话，迈步拐进了旁边的巷子。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声音渐远，本应安静的街道上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顶绛色的轿子被四个人抬着急匆匆地赶向永盛门。轿子里的许太医伸手扶正了发冠，又扯了扯衣襟。宫门口早已站着赶来迎接的宫人，看见轿子，连忙向前走了几步迎上去。
许太医掀开轿帘，俯身行礼，小声道：“太医院许弘简，刚接到宫中急召，劳烦公公带路。”
那宫人似乎等了许久，鼻尖冻的泛红，有些急切地快速行了个礼，一边上前扶许太医下轿一边小声说到：“许太医您可到了，快随奴才去吧。”
说罢，又想到什么似的，回身走到宫门守卫身边说道：“有劳侍卫大哥，刚才跟您说的话可要上心些，要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咱们这有几条命可是都不够的。”
侍卫听罢，只回了个“知道”便把头扭到一边不再搭理宫人。那宫人也不恼，回头看许太医提了医箱跟了上来，便转身向宫里走去。
两人走的很快，身影渐远。
刚才和宫人说话的侍卫轻声呸了一口：“狗阉人，还轮得到你吓唬爷爷。”另一个侍卫边推大门边搭腔到：“就是，这宫门的规矩还用他说，狗仗人势的东西。”
“诶？你说这太医深夜进宫，是哪位主子......”
“嘶，不会是今日进宫赴宴的那个南黎的......”
“说起来，使团晚上确实没出宫。”
一阵沉默。
一个侍卫压低了声音“宫里。。。不会要出乱子吧。”
另一个侍卫伸手就是一拳，打在刚才出声的侍卫肩上。他瞪着眼睛，抿着嘴把手放在脖子上划了一下。被打的侍卫揉了揉肩膀，噤了声。
朱红色的大门吱呀呀关上，又是一片寂静。
许弘简随着那宫人一路低头走着，深夜的皇宫中除了二人便只剩高怂的宫墙杵在这道路的两旁。他心中不免忐忑，额上渗出零星汗来，今日宫中宴请南黎使团，莫不是长华殿夜宴出了什么岔子。
他踟蹰着，还是开了口：“不知公公可否先告知一二，本官也可先做些准备。”
宫人脚步不停，稍稍偏头说到：“奴才就是个带路的，什么都不清楚，要是说了什么误了您的诊断可不得了。”
许弘简只好噤声，不再说话了。半柱香的功夫，宫人停住了脚步，许弘简这才抬头。长若殿，赫连夫人的寝殿，那便是与使团无关，他稍微放下心来。
宫人往边上退了一步，说道：“许太医，奴才给您带到了，您请吧。”
殿门紧闭着，许弘简上前轻拍了一下，便有人开了门。一墙之隔，里面竟是乌泱泱的人，他迈步进去，门便马上关上了。
院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宫人并未点灯，许弘简摸黑走着。离人群近，血腥味便越浓，他才发现，那乌泱泱的人站着的是禁军，倒在地上的是宫女宫人。还有少许仍跪在地上的人，其中传出一些细碎的啜泣声，还有宫人小声求饶声。
他下意识侧耳听着，但听到那宫人的话时，心中顿时一沉。
“军爷我们什么都不知道，都是那祸患自己跑的，我们都不知情啊。”
宫中被称为祸患的，只有那一人，可那人不是一直在月湖别院关着。他心中想着，脚步却不敢停。
长若殿不大，许弘简很快便被带到正殿。在门口转圈踱步的赫连夫人见人到了，便立刻迎了上去。
她快速行了礼，原本舒展英气的眉毛拧做一团，开口到：“许太医，您救救她们。”说着，便引着许弘简进入殿中。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内殿便传来一阵急促地咳声，随即是慌乱地惊呼，几个宫女跑出来手上是染血的帕子。
人命关天，许弘简顾不上心中揣度，几步走进内殿。
内殿的榻上，素衣素发的女子奄奄一息，浅青色的衣襟已被鲜血染得斑驳不堪，发丝也被嘴角的血粘在脸上，狼狈不已。
许弘简提着医箱走到榻前，便看到在女子的旁边，床榻的边上，还跪着一个全身湿透的女孩，那女孩紧紧咬着嘴唇，面色惨白，满脸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满是鲜血的双手紧紧抓着素衣女子染血的衣摆，虚弱地唤着：“娘，娘。”
“这，这是月湖的那位夫人和公主？”许弘简颤声问到。
赫连夫人眸色一冷，眼神里愠色上涌：“我竟不知皇上深夜召许太医入宫是要您查问皇家内闱之事？”
许弘简连忙噤声，跪在榻前拿出丝帕诊脉。内殿无人敢动，落针可闻，许弘简诊了许久，抬手收了丝帕。
赫连夫人见状连忙上前，那女孩也想站起身来，晃了两下，却仍是站不起来。几人还未开口，许弘简便摇了摇头：“脉象浮数之极，有出无入，如锅中水沸，绝无根脚。赫连夫人，这位夫人气数已绝，无力回天了。”
赫连夫人身子一歪，险些站不住，被身边宫女撑了一把才堪堪站住。“怎么会......”她呢喃了一声，随即又嘶哑着声音吼道：“怎么会？”
那榻前的女孩身子一软，似是魂魄离体一般瘫软在地，两个漆黑的眸子空洞地看着许弘简。
许弘简连忙俯身，低头说到：“下官看夫人适才咳血不止，血迹呈喷涌状，气息虚浮，面色潮红，应是气血郁结，血脉逆行，下官，下官自幼学医，此症，此脉，已是无力回天。”
赫连夫人似是被人抽了力气，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她转头看看榻上的人，又转头看向呆滞的女孩，最终望向内殿的一角。
许弘简这才发觉，那角落中，竟还站着一个少年，他低着头，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身影这才从阴影中显现。
“二皇子。”许弘简急忙行礼。
那少年捏紧着拳头，指尖已经嵌进掌心的肉里。他极缓地呼出半口气，开口到：“自古凡大医治病，长幼妍蚩，怨亲善友，皆普同一等。许太医自幼学医，想必，不会悖逆这祖宗医道吧？”
许弘简脊背一凉，身子俯得更低了，颤巍巍地开口：“二皇子所言甚是，下官自行医以来，无时不刻不遵从祖宗训诫，从未悖逆。下官今日前来，只知救人，不管其他，若有一丝机会，下官也定拼力救治，只是......就算叫了太医院所有人来，此等绝脉，也确实无计可施。”
语罢，许弘简抬头看向少年，这才发现，这位二皇子的衣领也有大片血迹，他顺着血迹往上看，颈间赫然一道不浅的伤口。许弘简大惊，急忙说到：“二皇子受了伤，快让下官为您看看。”
“不用。”少年退了一步，声音冰冷地说到“无碍。”许弘简还想说什么，但对上了萧珹渗着寒光的眼睛，便不再开口了。
正在这时，榻上床来虚弱的声音。三人急忙凑上前，赫连夫人抬手抚上那女子的手，像是抚着一片羽毛，她颤着声开口，泪水却先涌了出来。
“铮儿，你说。”
榻上的女子又缓缓吸了好几口气，似是攒了些力气“救......救我女儿。”
赫连夫人像是立刻惊醒般，一把抓住许太医的臂膀，捏地许太医“诶呦”一声。
许弘简赶紧说到：“这样无法诊治，快，快把公主抱出来。”
赫连夫人闻言急忙去抱瘫坐在地上的女孩，那女孩似是回过神来，血肉模糊的手紧紧握着素衣女子的衣角不放。她似乎将所有力气用在了手上，任凭赫连夫人拖拽，也咬牙不动。
赫连夫人擦了把脸上的泪水，强忍哭腔开口到：“卿卿......”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赫连夫人的话。殿内一片死寂，赫连夫人愣了片刻，才惊诧地说：“珹儿，这是何苦。”萧卿卿被萧珹的巴掌打得有点蒙，抬头愣愣地看着萧珹。
萧珹眼中似有怒火，他压低着声音问到：“闹够了吗？”
萧卿卿望向萧珹，须臾，竟扯着渗血的嘴角笑了，阴森森地开口：“没有。”一旁的许弘简闻言，脖颈一阵凉意，慌忙地下了头。
萧珹看着她血红的双眼，有些不忍地说到：“不要闹了，你还想干什么呢？”
榻上女子微弱的呼吸声，混合着血腥的气味，萦绕在不大的内殿。许弘简腹中一阵紧缩，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他不敢抬头看，也不敢说话，只恨不得自己立刻隐身。
但他只能跪在这里不能动弹，接着，便听到那女孩一字一句地说：“我想把他们都杀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死寂，赫连夫人先反应过来，一把捂住了萧卿卿的嘴，慌忙说到：“许太医，四公主病得说胡话了，快给她瞧瞧吧。”
萧珹则伸手将萧卿卿握住不放的那片衣角布料一把扯开，又将榻前的帷幔扯下盖在素衣女子的身上，沉声说道：“还请赫连夫人帮忙，在殿中另寻他处，为吾妹诊治。
赫连夫人点头，抱着女孩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许弘简也急忙起身，提着医箱跟上。
一阵窸窸窣窣地脚步声后，内殿只剩微弱的呼吸声。萧珹跪在榻边，俯身过去，他的手有些颤抖，烛火下，颈上的伤口触目惊心，他垂下头，漆黑的眼睛便又隐在一片阴影中，看不出情绪。
天已微亮，灰色的云似是摇摇欲坠般缓缓移动，竟簌簌地飘下几片雪花。待许弘简从长若殿离开时，已是鹅毛大雪，院中的人不知何时已尽数退去。正殿内的女子早已没了气息，赫连夫人为她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裙，擦净了脸上的血迹，好像沉睡一般。
萧珹跪在殿外，大雪落在他的肩上，堆起一片，这雪似乎有些重，压得他的肩膀轻轻抖动着。赫连夫人走到他身边，轻轻拂去他肩膀的雪，轻声说到：“卿卿这边我会看着，你去吧，去禀报皇上。”
萧珹没有动。
赫连夫人抬头看着那落雪的宫墙，又说：“去吧，她一定想快点离开这里的，哪怕快一刻也是好的。”
萧珹怔了怔，摇晃着起身离开了。
元宸十三年正月十六，永盛街上热闹非凡，街贩们叫卖着，对街上的行人祝福着瑞雪兆丰年。更夫从睡梦中醒来，揉着眼睛看着屋外的大雪，笑着自言自语到：“这雪可算是下下来了。”
永盛门吱呀呀打开，昨日赴宴的南黎使团缓缓行出，只是这轿辇比昨日进宫时少了一架，但无人注意。
开宫门的两个侍卫偷偷交换着眼神，似是松了口气般笑笑，随即和换守的侍卫交接。
“昨夜无事发生，一切如常。”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