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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1.麦青镇
      我从小在麦青镇长大,它并不富裕,却也并不贫穷。
      这里远离京城的繁华,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勾心斗角,镇长是个和善的小老头。
      这里山青水绿,物产丰富,清风拂过,带着花的淡淡清香。
      大家自给自足,每个人似乎都有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巧手,造出些实用又有趣的东西。
      我常想,或许大家都是归隐山林的大侠,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武功。
      可每当我将想法告诉娘亲,便会收到她的一个白眼,让我看看自己,随即便见她又和爹爹卿卿我我。
      世风日下,真是羞羞脸。
      不过,每当我看见忙碌一日后聚集在那两棵巨大的老树下,磕着瓜子说着闲话,懒洋洋的各位大叔大婶时,又让我打消了这个想法。
      我总是叹气,我怎么生活在一个极易满足的小镇里,大家随遇而安,毫无上进心,让我也忍不住选择默默偷懒。
      但是有一个人,和大家格格不入,那就是梁景。
      梁景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在漫山遍野地跑,他则坐在一旁看着书,顺便看着我。
      我和别人打架,每每结束后去找他,他都熟练地拿出伤药,替我包扎,并且狠狠教训我一顿。
      我在学堂和夫子吵架,他当着众人的面拽着我和夫子道歉,下学后对我“耳提命面”。
      我不肯写功课,他搬着凳子坐在旁边守着我,不写完不许我吃饭。
      娘亲让我学习针线活儿,我老是将自己的手指头弄得血流不止,他便瞒着娘亲偷偷帮我做。
      我因为捉鱼下水得了风寒,他每天给我喂药,又给我讲故事解闷。
      自六岁起,他会给我准备各种生辰礼物,节日礼物。
      他记得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可以吃什么,不可以吃什么。
      娘亲说,他和我是青梅竹马,是除了爹娘最亲密的人。
      我也觉得,我和梁景天下第一好。
      如果人与人之间一定有命运的交织线,那我期盼,白闫和梁景这辈子永远不分开。
      “爹爹娘亲,我走了。”白闫慌忙地穿好衣服鞋袜,便要夺门而出。
      “慢一点,把食盒拿着。”白父从灶房出来,无奈地嘱咐道。
      “知道了。”白闫将桌上的食盒提在手上,一溜烟没了人影。
      白母坐在桌上,吃着刚出锅的葱油面,嫌弃地向白父道:“咱们这姑娘整日不着家,都快住在梁小景那儿了。”
      “你不也乐以见成嘛。”白父解了围裙,笑道,“梁兄这些年一个人拉扯他长大也不容易,我们能帮就帮。更何况,梁景能治得住姑娘,岂不是让我们省心很多。”
      “她十四岁了。”白母提醒道。
      梁家和白家离得不远,白闫提着食盒跑到梁家时,梁景正坐在书房的窗前案桌上读书。
      “小景小景。”白闫把食盒放在院子里的桌上,撑着手臂将半个身子探进窗内,脚下是悬空的。
      梁景下意识去扶住她,眉头微皱,却没有说话。
      “好小景,我今天睡过头了,所以来晚了,你是不是等急了,不要生气嘛。”白闫笑嘻嘻地给他解释。
      梁景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因着白闫总爱从窗口探进来,他不得不改变屋内的布局。
      他熟练地把白闫抱紧屋内,白闫虽是爱玩爱闹,却很有时间观念,今日迟来,让他有些生气,以为她同别人跑了。
      “我是不是说过,不可以这个样子,要是你摔了怎么办?”梁景严肃地说。
      “不会的。我小时候就没摔过,更何况我现在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白闫理了理自己的衣裙,随即习惯性地拉住了他的手就要往外走,“好了,梁妈妈,今天的早饭可香了。我闻到了葱油面的味道,爹爹好像还准备了甜酒小汤圆呢,你最喜欢的。”
      “我说的话你向来不听。”梁景气闷。
      “哪儿有啊,我最听小景的话了。”白闫蹭了蹭他,乖巧回道。
      梁景侧着头看她,他们都在长大,却从未改变过相处方式。
      她脸上还有未褪完的婴儿肥,娇嫩可爱。
      她还是个孩子。
      梁景垂下眼,暗自想着。

      2.小镇之外
      梁景将磨好的豆浆放在桌上,用自己的手帕像小时候一样给她擦干净,“你等它冷些再喝,免得烫到,我先去把碗洗了。”
      “知道啦。”白闫懒洋洋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摸了摸自己鼓鼓囊囊的肚子。
      梁景摸了摸她的脑袋。
      “小景,我们一会儿去山上好不好。”白闫冲蹲在水井边洗碗的少年道。
      “我可以说不行吗?”梁景头也没抬,道,“你都和别人说好了,我能放心你自己去吗?”
      “有小景在才安全嘛。但是小景说错了,这次没有别人,只有我们哦。”白闫试了试豆浆,吹了吹,“你快点洗嘛。”
      梁景闻言,有些愣愣的,看了她一眼,浅浅地笑着,“马上。”
      镇子旁的山,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镇民们,传说里面有山神,镇上人每年都要供奉他,这是镇民的信仰。
      但是,白闫从大人们口中得知,其实山神不是神,是山上的白虎一家,镇民和它们每一代都和平共处,是镇上的象征。
      所谓的供奉,其实是去看望这群白虎,给它们检查身体,补充营养。
      山很大,白虎们也善于掩藏自己,故而很少能够和人碰上。
      但不知怎的,白闫总是能吸引小白虎们。
      “我上次答应了小山神来和他们玩儿的,它们怕生,所以只能让你陪我来了。”白闫手上拿着随手摘的野花,一蹦一跳地。
      梁景没说话,他今日出门特意没带书,原以为······
      他承认,自己有些生气和无奈。
      “诶,真奇怪,今天它们怎么还没来啊?”白闫发问。
      “不知道。”梁景闷声道。
      梁景面无表情地跟在白闫身后,注意着周围。
      “白闫,慢一点!”梁景见她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下一紧,只能快步跟上。
      “小景快点!山神他们在前面!”白闫转过身冲他挥挥手,便向着前面跑了过去。
      梁景重新看到白闫的时候,她身边跟着三只小山神,四个小家伙蹲在地上。
      他皱了皱眉,向白闫走过去。
      “小景,你看,不是镇上的人。”白闫手上拿了一个树枝,戳了戳地上躺着的男人,“真奇怪,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他死了吗?”
      梁景把白闫拉了起来,骂道,“陌生人你都敢靠近,万一受伤怎么办!”
      “你也太大惊小怪了,这个人明明要死不活的嘛。”她嘟嚷道。三只小山神也附和似的回应着。
      “你是不是非要出事了才知道严重性。”梁景放开了她的手,转身看向了地上的男人,给他诊了脉。又从袖口里拿了药丸喂给他。
      接着,他与白闫各坐一边,沉默地等男人醒来。
      白闫抱着三只小山神,不时抬头看看他。
      小山神冲着白闫叫唤了两声,扒拉着她的衣袖。
      “知道了知道了。”她把小山神放在地上。
      她将准备的小果子捧在手心,又捧到了梁景眼前,“好小景,我知道错了,我下次绝对不敢了,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白闫认错态度良好,“我知道你最爱我的,一定舍不得不理我的。”
      “白闫,你真的知道吗?”梁景看着她,四目相对,少女眼里清澈茫然,梁景觉得自己,自己像个傻子。

      3.小镇之外下
      “算了。”梁景吐了一口气。
      余光正看到地下的人有转醒的模样,他站起了身,下意识挡在了白闫的身前。
      小山神们也迈着小短腿凑到了他身后。
      男人瞧着二十来岁,模样生得俊逸冷厉。
      他用一手撑着地,一手扶着头,缓缓坐起了身。
      待稍稍回过神,便警惕地看向周围,猛地抬起头,戒备地看着他们,“你们救了我?”
      “你只是饥饿加上内伤,死不了。”梁景不满道,“你是谁?”
      “在下余九,偶经此地,刚才多有的罪,还请这位小兄弟不要见怪。”余九站了起来,举手投足的贵气都在告诉他们这人不简单。
      “在下梁景,这是家妹梁闫。”梁景拉住了白闫的手,道,“余兄既是无意路过,不妨早早离去,此处偏僻,不宜久留。”
      余九闻言,却是深思,随即又行一礼,“请恕在下冒昧,这位小兄弟可否收留我些时日,我不会白住的。”
      “知道冒昧还要开口,你这人真奇怪。”白闫没忍住探出头来。
      余九看清了她的全貌,略微晃神。
      他见惯了各式美人,却没有一人如白闫般,野性与天真,烂漫又纯粹,她的容貌不是顶尖的,却是特别的。
      梁景目光冷冷的,又将白闫遮住,“此事怕是不妥。”
      “在下当真只是想借住些时日,进行休养。实不相瞒,我是京城中人,同家中兄弟出游,遇上了抢匪,如今便是走散了。只要小兄弟让我借住些时日,我必重金酬谢!”余九道。
      “你若是给我们带来了麻烦,那岂不是得不偿失。这买卖压根不划算,你是什么人,一张嘴一开一闭就说了,谁知是真是假。”白闫无聊地在梁景背上写写画画,不信他说的话。
      “……”余九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现下一时语塞,哭笑不得,只能自证清白,“在下发誓,刚才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连名字都是假的,有什么可信的。天打雷劈,我小时候就不信了。”白闫小声嘀咕。
      梁景只觉好笑,嗔怪她:“净瞎说。”
      转而看向余□□着他的模样行礼道,“我们也非铁石心肠之辈,既如此,那您与我们一同下山即可。”
      “多谢小兄弟。”余九笑了,顿了一下,“多谢这位姑娘。”
      “好吧,那就收留你。”白闫一向对梁景做的决定绝对信任。
      梁景虽尚且年轻,经验不足,识人的本事却是天生的,此人出生富贵,举止彬彬有礼,也算坦诚,不是什么坏人,身上也没有什么追杀之类的伤,真相与他所说应当相差无几。
      不找麻烦,却也不拦着傻子上门。
      只是,他感受到白闫对余九的好奇。
      “京城是什么样啊?你给我说说呗。我连小镇都没有出过。”白闫抱着一只小山神,另外两只在梁景怀里。
      “京城也没有什么不同。有时兴的首饰布料、胭脂水粉,那些小姐夫人很喜欢那些东西。也有许多吃食,像是……”余九给她娓娓道来。
      白闫眼睛亮亮的,“你们那里感觉好有意思,但你们那里遍地天潢贵胄,物价很高,有好多规矩,多不自在啊。你们是不是见人就要行礼,然后互相寒暄,忍着心情对讨厌的人笑嘻嘻的。”
      “这……”
      白闫这时转过头看向梁景,甜甜地笑着,“我还是呆在镇里吧,我没有什么追求,只想自在地过日子,无忧无虑的,一想到我要行规矩,真没意思。”
      梁景笑了笑,满是纵容,“好。”
      余九在一旁看着,却是不信。

      4.她只是好奇
      梁景带着余九回了小镇。
      “梁家小子,这谁啊?”
      “不是镇上的吧。”
      “你从哪里捡的?可别捡了个麻烦。”
      “你记得给镇长说一声啊。”
      ……
      镇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小镇中,除了熟识的商人,没有任何人的踏足。
      他们对于外人,总是抱有怀疑。
      “各位叔伯,知道了。”梁景回。
      余九跟在旁边,努力露出和善无害的微笑,目光打量着小镇。
      和他想象的贫穷不同。
      小镇道路平整干净,行人不算多,两旁的房屋错落有致,小摊秩序井然地聚集在一个地方,商贩们坐在一起说闲话。
      他看见摆出来的东西,很是别出心裁,许多他也不是非常确定原材是什么。不可否认,这些东西放在京城,兴许能作为一些个稀奇玩意儿卖上一个高价。
      这些镇民看他的眼神是审视,怀疑,却没有好奇,实在不算是友善,但也并没有过分。
      “余叔叔,你别到处看,否则大家会嫌你烦,把你打一顿的。”白闫吃着怀里的果子,说道。
      “我是好奇而已。”余九道,“我从前去过其他的小镇,都不似你们这里。”
      “当然不一样。”白闫接着道,“你没有发现,大家都很没有上进心吗?他们都太懒了,唉。”
      余九以为能从她口中套出些话,闻言,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是笑笑。
      “闫闫。”是白母,她挎着篮子,估摸着刚刚买完菜,正准备回家。
      “娘!”白闫冲她挥挥手,“吃果子,娘。”
      “吃吃吃,你整日就知道吃,你知不知道你都快成球了。”白母自是看见了他们身旁的余九,“小景有客人啊,闫闫,那你直接和我回家吧,你爹爹说今晚给你做了水煮肉片。”
      “可是还早啊。”白闫又吃了个果子,“好吧,爹爹一定是想我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呵,你爹怎么可能想你,要想也是想我!”白母下意识反驳。
      “娘亲你真是笨,唉。”白闫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走啦走啦。”
      她将果子放进了篮子里,一手挽着白母,半拖着她离开,回头看,“梁小景我走了哦。”
      梁景欲言又止,只能见两人身影越来越远。
      “哦?原来你们不是亲兄妹啊。你们是青梅竹马?”余九来了兴致。
      “关你什么事。”梁景冷冷回。
      “虽然咱们才认识,但是我好歹比你多吃几年饭,你那点心思,司马昭之心。我也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余九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梁景没有理他,等回了家,便将人带到了书房。
      两人正对坐着。
      余九明显感受到,梁景整个人发生了变化。
      “你是谁,我不关心,只要你不给我们带来麻烦,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我提醒你,小镇向来与外界鲜少交流,外人在这最好安安分分的,否则你会遇到什么,我也不敢保证。”
      “还有,白闫对什么都有好奇心,但不是个傻的,你也别想着从她的口中套话,否则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们只想普普通通安生的过,你这样的天潢贵胄,富家子弟,也不要为难我们。”
      “最后,接应你的人若来了,最好提前给我说一声,不,是必须提前告诉我,你是个聪明人,其余的不用我教你。”
      梁景一一把话说清楚,语闭,拿出一个小木牌递给他,“这个随身带着,不能取下。”
      余九笑了,“多谢,在下定然遵守,绝不逾矩。”
      白家
      白父没在家,只剩下白母和白闫。
      白母把菜放进灶房,又自顾自地忙着,嘱咐她把木雕做了,便没再搭理。
      白闫应了一声,拿了爹爹给自己留的糕点,回了房间。
      夜晚,夫妻夜话,白父抱着白母,温柔的眼里睿智沉静,“不用担心,闫闫只是好奇而已。”

      5.镇上喜事
      余九在镇上的第二日,发现镇民忙碌了起来,人人欢天喜地的,见了他甚至还唠了几句。
      问了梁景才知道,原是有人成亲。
      连他这个外人,都被抓去男方家帮忙。
      镇上不是很大,人人都认识,故而有什么事,都是全镇出动。
      小镇东边铁匠王家女儿和西边木匠陈家儿子结亲。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家儿女自小都爱去河里捉鱼,更是不打不相识,自此惺惺相惜,情投意合。
      白闫捧着脸,歪着脑袋看着王妮妮刺绣,问:“你们两个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为什么不知道呢?”
      “这可不赖我。谁让你一直围着梁景看,哪儿会注意我们呀。”王妮妮笑得甜蜜,嗔怪,“再说你个榆木脑袋怎么会明白。”
      “我可不笨。”白闫趴在桌上,“你别糊弄我。”
      “谁糊弄你了。你的聪明又没在这上面。”王妮妮翻了个白眼,“谁都知道,就你不知道,还怪我。”
      “小景也知道吗?”她眨巴眨巴眼睛。
      “不然呢?”王妮妮回,“我说你也是,我都要成亲了,你和梁景呢,等你及笄后就定亲吗?”
      白闫伸手到篮子里扒拉出一个绣品,觉得奇怪,“我们为什么要定亲啊?哪有哥哥妹妹成亲的。”
      白闫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要这么问。
      她和梁景是青梅竹马,梁景说过会当她一辈子的哥哥,护着她,宠着她,这不是很好吗?
      哥哥干嘛要变成夫君呢?
      哥哥和夫君也没有什么区别嘛,不就是称呼不同吗?
      “就在你说话的那一刻,我格外同情梁景。”王妮妮刺绣的手停了下来,抬眼认真地望着她,深表嫌弃,“讲真的,我从没有这么无话可说过。”
      “什么意思?”白闫也坐直了身体。
      她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吗?没有啊,干嘛同情梁景。
      “人家做你的哥哥,也想做你的情哥哥好吗?白大小姐。”王妮妮从前以为他们都已经互通心意过了,现在看来,梁景要想把这个傻子娶回家,漫漫其修远兮。
      “你说什么呢。”白闫把绣品放回去,“哥哥、相公和情哥哥有什么区别,不就是叫的不一样嘛,干嘛一定要改变现状。”
      “你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王妮妮不可思议地问,“相公可以做一些亲昵的事,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不就是亲亲抱抱吗?我和梁景也亲亲抱抱了呀。”白闫不以为然。
      “真不是东西。”王妮妮摇了摇头,“你别被他占便宜了。”
      “我净听不懂你的话。小时候我经常亲他,他还抱我呢,你忘啦。可我七岁后他就不让我亲了。”白闫又拖着自己的下巴,“说什么男女有别,烦死了。”
      “得,感情耍流氓的是你啊,当我没说。”王妮妮一时语塞,继续做自己的绣品,又忍不住猜测道,“你俩不成亲是不可能的。”
      “哼哼,就不成亲。”
      “……白闫你个傻子。”
      “骂我干嘛,你才是傻子,马上成亲的傻子。”
      “你才是你才是。”
      ……
      装扮喜庆的房内,两人打闹着,无忧无虑,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6.成亲
      王妮妮出嫁了,敲锣打鼓,喜气洋洋,整个小镇沿途都撒满了花瓣,每家每户挂满了红绸红灯笼,镇民身上别了花。
      女方的随嫁中有三个空箱子,那是给绕镇这一习俗准备的,每家每户都要给女方添嫁妆,意为万家赐福,幸福美满。
      白闫跟着娘亲爹爹添嫁后便去找了梁景,拉着他去新郎家。
      “小景,你知道夫妻之间要做什么吗?那天王妮妮说,夫妻和兄妹是不一样的,但是,有什么不一样呢?”白闫边走边问。
      “……”梁景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的目光看向她,良久后回道,“夫妻是相互扶持,相互陪伴一辈子的人,他们会组成一个新的家庭,成为彼此永不辜负的人。兄妹是短暂的,他们终究会有自己的生活,有偏爱,最后成为逢年过节走动的亲人。”
      “那情哥哥呢?”白闫追问。
      “这也是王妮妮教你的?”梁景没有回答她,转而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你还小,暂时不需要考虑这些东西。”
      “我十四了。”白闫背着手跳到了他身前,“梁景,你是要当我的哥哥,还是情哥哥?”
      白闫只是从来没有去想过这些问题,不代表她想不明白。
      小镇远离外界,大家生活简单,都是随遇而安的人,可那是环境使然,并非性格如此。
      她自幼学习木雕,爹娘进行最后的完善。直到她能够独自完成木雕,填充内芯。
      她不是傻子,真以为木雕只是普通的东西。爹爹对她说,不管大家真实的模样是什么样,至少她看到的都是真的。
      王妮妮告诉她,及笄后便会得到家中人的手艺传承,知晓百事,她还有一年,但蛛丝马迹,顺藤摸瓜,她也知道了七七八八。
      无趣得很。
      昨日娘亲告诉她,男女之事,人之常情,她也不小了。娘亲问她,可愿意做梁景的妻子。
      白闫不知道。所以,她想来问问梁景。
      “都不想。”梁景回答。
      “这样啊。”白闫走到了他身旁,“那……我当你的新娘好不好。”
      梁景停住了脚步。
      他不知道,她这话是真的明白,还是戏言。
      锣鼓声天,遍目红色,喜庆中,他们在热闹之内,又在热闹之外。
      他和白闫,从小一起长大。
      白闫满周岁的洗三礼上,白家叔叔和姨姨告诉他,白闫是他未来的新娘,他们的姻缘,是命定的。父亲也说,这是他们的既定结局。
      但他不信。他不喜欢。
      大人们把他们凑在一起,他总是不动声色地避开。
      可是,当粉团子的白闫眨巴着眼睛伸手要他抱抱时,当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小景”时,当她在他面前永远乖乖的时,他还是妥协了。
      命数是什么,是逃不掉的吗?
      他不知道,但他也不想逃。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白闫的,或许是他接过父亲的传承过后吧,一夜成长,重新审视万事万物,发现,亲情变成了爱。
      白闫十四岁了,距离及笄还有四个月。
      “那你想吗?”梁景反问她。
      “我不知道。”白闫道,“我觉得大家都在为难我,我还不明白什么是夫妻之爱。但我一想到如果你要娶别的女人,和她过一辈子,我只能退路第二,我就非常非常非常地难受。梁景哥哥,你只能和白闫一起,不可以是别人。如果我不懂,你教我好不好。”
      “白闫。”梁景声音有些沙哑。
      “梁景哥哥,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爱你的,但我确定我不会爱别人,所以,我可以做你的新娘吗?”白闫轻轻拉着他的袖口。
      “好。”梁景道,“如果你后悔了,也没有关系。”
      因为,他也不会放过她。
      洞房花烛夜,新郎在前厅陪客人吃酒,新娘在婚房内静静坐着。
      这里的习俗,新郎未来前,可让女方亲属陪同等待。
      白闫便是这个亲属。
      “妮妮,我今天给梁景说了,我要做他的新娘,他说好。”她坐在新娘的对面。
      “白闫闫,你这么直接的吗?”王妮妮有些惊讶,又很快收回了神色,“不过也是,你俩迟早的事,毕竟当时龙镇长就说过,你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怎么不知道啊?”白闫道,“不过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嫁人了,我们现在是要干什么呢,我娘说,不要打扰你,也可以和你一起学一学,学什么啊,怎么生小孩吗?”
      “咳咳……”王妮妮无奈道,“你是不是故意的,白小闫。”
      白闫狡黠一笑,不可置否。
      “不过我是真不知道。”她回答。
      “那你就和我一起学吧,反正迟早能用上。”
      王妮妮把她拉到床榻上和自己坐在一起,从枕头下拿出几本小人画,递给她两本,“给你。”
      半刻不到,两人齐刷刷地抬头,四目相对,整张脸红彤彤的,连耳朵也是一片红云,她们目光躲闪,结结巴巴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其实吧,也还好。”王妮妮强装镇定,面对闺中密友,她还是有点羞涩。
      “你之前看过了?”白闫把书倒扣在双膝上,下巴抵在她的左肩上。
      “嗯。我从他下聘那天就开始看了。”王妮妮小声地说,“我娘说提早学,成亲后就会两眼抓瞎。”
      “可是……好羞人呀。”白闫红扑扑的脸配上清澈明亮的双眼,格外动人。
      “哎呀,你以后就知道了!”王妮妮道,“好了,你不可以说话了,嘘,我要好好看了!”
      “我发誓!”白闫白嫩的手紧紧盖住自己的双唇,似乎以此来保证。
      王妮妮看得好笑,捏了捏她的脸。随后深呼吸,顶着羞怯继续看画本。
      婚房里寂静无声,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细微声音,白闫看到皎洁的月光照进屋内,将王妮妮红云难消的脸照出了几分温柔。
      她这一刻突然才意识到,王妮妮真的要嫁人了,从白到红,她要成为别人的新娘,别人的妻子了。
      白闫望着她甜蜜的模样,不自觉的浅浅笑了。

      7.王爷
      白闫和梁景的相处自那日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从前她叫他哥哥,是把他当做哥哥,所有的亲昵都是坦坦荡荡,自然而然。
      那层窗户纸没有捅破,她就是懵懂的幼兽,在猎人的步步为营下将自己献给他。
      他们游走在模糊的边界,不知所然。
      可捅破了,有些于他们而言司空见惯的亲密行为,就带着了些暧昧色彩。
      拨云见日后,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微笑,每一个下意识的保护和担忧,都在她的内心开出娇艳的花。
      白闫想,她是喜欢他的。
      她浅浅地笑了,明媚张扬。
      白闫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山神和小山神。
      “属下救驾来迟,王爷恕罪。”这是陌生的声音。
      白闫停下了脚步,树林阴翳,她躲在一颗老树后,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背对她的那个人,有些熟悉。
      “起来吧,皇兄没事吧。”是余九。
      她一手下意识拨弄树干上凸起的东西,歪了歪头,眼里平静冷漠。
      “陛下无碍,只是颇为担心您,这地方古怪,我们的人只有属下一人碰巧进来了,实在不宜久留。”
      “竟是如此。”余九思索片刻,右手转动着左手的玉戒。“你既然能进来,那这里的主人必然是知道了,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去问问那个人。”
      【嗷呜……】白虎的叫声突然传来。
      “王爷小心!”
      “山神过来!”
      他们异口同声。
      余九猛地转头,“白姑娘!”
      体型巨大的白虎皮毛顺滑,体态呈流线型,结实健美,这是一只成年白虎。
      身后跟着三只幼年白虎,奶乎乎软绵绵,像是会跑动的糯米团子,不时“嗷呜”几声。
      白闫接住跳到她怀里的小崽子们,山神站在她的身旁,威风凛凛。
      “王爷。”她看着他,又转而看向旁边戒备的陌生来客,莞尔一笑,“我没曾见过亲卫,如今一见,确实不凡。”
      “听长辈说,如今也只有一个王爷,皇上的亲弟弟。”白闫道,“庙小不容大佛,您若是有疑问,可以问我,想要离开,我也是可以帮您,只是希望,您不要给我们带来麻烦才好。”
      “大胆!”那亲卫怒斥她。
      “吼—”山神冲他吼道。
      亲卫面色铁青,神色紧绷。
      余九满含歉意,道:“无意冒犯,请白姑娘见谅。也并非我刻意隐瞒,情势所迫,万不得已。”
      “娘亲说,高位者,总以为天下都是他们的,总想要掌握所有。”白闫突然道。
      “不知姑娘何意?”余九道。
      “你是个聪明人,身居高位,若我真放你走了,我们的生活就没办法平静下去了,王爷。”她回。
      余九觉得,眼前的人,格外陌生。
      他以为,她只是一个天真烂漫的普通姑娘。他突然明白,梁景那话的意思。
      所谓虎视眈眈,如今便是真实写照。
      她想要他死,他想。
      “余九,你认为小镇是什么样的。”她又开了口,问的话让他意外。
      “桃花源地,远离喧嚣,自在逍遥。”余九回答,又补充了一句,“很好。”
      白闫将小山神们放在了地上。
      “阿景说,可以相信你。”白闫道,“明日是我的及笄礼,参加后就离开吧,缄默不语,你过你的富贵,我们过我们的自在。”
      她转身离开。
      小山神们撒开了腿跟上去,山神则是确保两个陌生人没有危险,在慢悠悠地跟上去。
      “王爷!属下多了一个木牌。”
      “带着吧,不要随意走动。”余九望着白闫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及笄于小镇而言,是件大事。
      及笄礼前夜,白家。
      “跪下。”白父和白母坐在上位,白父不同平常的温柔宽和,反而肃着脸,严谨冷淡。
      白闫知道,这是传承礼。
      “我与你娘把你养得单纯,却应当不是蠢货。从前你问我们,镇上的人是否不同,如今我回答你,是。我们小镇共一百二十四户人家,六十年前搬到这个地方,定居生活,决心远离世事,不予接触。
      每家每户都在子女及笄前夜进行传承礼,传承责任与重担。你自幼学习雕刻,是因我与你娘亲不想让你传承此事,可命运定数,是逃不掉的。此后,便要接过我与你娘的责任……”
      白闫跪在下方,听着爹爹的教导,娘亲给了她一个精致的木雕箱子。
      拜谢双亲,她带着木箱回了房间。
      却看到了一个意外来客,梁景。
      “你怎么来了。”白闫手上的木箱被他接了过去,放进屋内。
      “及笄礼前夜,都是难以入眠的,我担心你。”梁景回。
      白闫坐到了床边,蹬掉了自己的鞋子,抬起头看他,“你呢?”
      “尚可,影响不大。”梁景呆站了一会儿,还是走近了她。
      白闫下意识让开了旁边的位置,梁景顺势坐了下来。
      “爹爹说,是傀儡师。”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传承的是奇门遁甲之术,对吗?”
      “白叔告诉你了?”他问。
      “我问的娘亲。”白闫道,“这些年,小镇里自在悠闲,无拘无束,无人打扰,我见大家都各有所长,时常感慨有能力却不上进,如今才知早就登峰之极。爹爹说,我们守护的是大家的期许,这个创造出来的境外之地。”
      “阿景,我好像一下子,要承担很多责任。”
      她像迷路的孩子。
      梁景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抱在怀里。
      “我做不到的。”
      她埋进他的脖颈,双手环抱着他。
      “我陪着你。”他说。
      梁景陪了她一夜。
      及笄礼当日。
      梁景和余九也在。
      迎宾,就位,开礼,笄者就位,宾盥,初加,一拜,二加,二拜,三加,三拜,置醴,醮子,字笄者,聆训……
      白闫身姿挺拔,昔日少女亭亭玉立,美貌动人,舒雅恭顺。
      梁景看着她,心里生出满足和欣慰。
      余九在此之后离开了,梁景亲自带他离开,夜里,梁父同他一起下棋。
      “走了?”
      “嗯。”
      “可好?”
      “忘却一件事,就不会有说出去的一天。”梁景道,“您输了。”

      9.
      白闫开始忙碌。
      夜晚的小镇,没了白日的喧嚣,慵懒乖顺。
      那棵巨大榕树下坐满了三三两两的人,吃着瓜果说着话,赏着月亮数着星。
      镇长像是不靠谱的江湖骗子,给小孩儿们起卦算卦,让小家伙们围着他奶声奶气地叫唤。
      行商的几位叔伯回来了,给大家讲着一些趣事。
      其乐融融,自在舒适。
      王妮妮来了白家找白闫。
      “我说你,及笄后就见不到人影,怎么,你家的传承让你为难了?”王妮妮婚后依旧是被宠着惯着,面若桃花。
      “我不知道。”白闫疲倦地躺在床榻上,她夜以继日地汲取传承,有些吃不消。
      王妮妮欲言又止,叹了一口气,坐到了她身边。
      “我听爹爹说,是傀儡术。”她看着她。“傀儡术这样的东西,我只在话本中听过。”
      “对了,我好像没告诉过你,我传承了什么。是铸造。”
      “你爹爹是铁匠,也不算意外。”白闫道。
      “镇上的家家户户,传承各种各样,刺绣,烹饪,铸造,种植,医术……也不过是平常司空见惯的。你家是少数的特别传承,和我夫君的机关术一样,都是为了保护小镇。”王妮妮说。
      “这里的生活是自在的,轻松的,和睦的,我们过着比外面更好的日子。桃花源处,让人神往,若是有一天暴露,我们将面对的是什么?”她接着说。
      王妮妮离开后,白闫闭上眼,片刻,睁开了眼,出了家门。
      白闫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在纠结什么。
      或许是过了这十多年平静快乐的日子,突然有人告诉她,你注定不是个平凡的人,你肩负着保护家园的重担,对她来说,格外困难。
      她在及笄那天,似乎要突然从一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孩子,瞬间变成一个大人。
      不可以永远是小孩吗?
      白闫来到山上,小山神们看着她撒欢似的冲到她的怀里。
      她将脸埋进小山神们柔软的皮毛里。
      一抬头,梁景站在了她面前。
      “你想听外面的故事吗?”他捞起一只小山神,问她。
      两人一起到了山顶。
      风有些大,带着凉意,让白闫清醒了几分。
      她没有来过山顶,好奇地向下俯瞰。
      “李叔说,三洲一皇的平衡迄今为止持续了十二年,国师占卜,桃花源处,破局关键,得之可得天下。”梁景道,“你可知是何意?”
      “……”白闫猛地看向他,“我们……”
      “小镇远离世俗,手上却掌握着许多东西,每一样能引起天下纷争。没有不透风的墙,各国人才济济,小镇隐世不了多久了。”
      梁景的话让白闫有些茫然,“阿景,可我们不过是平民百姓。”
      “是也不是。”梁景摸了摸她的头,“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上一代的传承者为我们已经牺牲了许多。我们过着小春日和的生活,如今及笄成年,接过这份传承,便躲不掉。”
      梁景微微蹲下身与她平视,“闫闫,我们不只是为了自己而活。”
      余九被找到了。
      皇宫内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扶王爷起来。”皇帝是余九的亲兄长。
      “我听闻,找到你时,你和亲卫,昏迷不醒,记忆错乱。”皇帝说。
      “是,臣弟丧失了一段记忆。”余九回答。
      “抹除记忆,有意思。”皇帝笑道。
      “陛下,国师曾言,桃花源处,秘术繁多。王爷莫不是,真的到了那种?”身边的太监开了口。
      “桃花源处,破局关键,得之可得天下。”皇帝慢慢说道,“皇弟不知,可否愿意帮朕一个忙?”
      “荣幸之至。”余九有所猜想,仍旧开口。
      “国师有一法,可将记忆寻回,只是有所损害,不知皇弟是否愿意冒这个险。”
      “微臣,愿意。”
      等到余九离开大殿,皇帝背着手看着桌上的画卷,太监为皇帝换了一杯茶。
      “陛下……”太监斟酌字句,“国师曾言,此法若是失败,轻则痴傻,重则身死,即便是成功,那也有损……”
      “你在教朕做事?”皇帝似笑非笑。
      “能为国效力,皇弟便是功臣,流芳百世,朕是为了他考虑。”
      “是,奴才多嘴。”
      余九回来后,便听说了国师的话,又有密探传来宫中的话。
      他欠皇兄的,这次之后,便彻底还清了。
      小镇一如从前,平静安乐。
      夜里,在镇长的家中密室里,多了许多人。
      “镇长,此战恐怕在所难免了。”是此次行商回来的罗家。
      “我们避世多年,不问世事,却也不是好欺负的。”
      “双拳难敌四手,总要顾虑周全。新一辈的传承,还需要历练。”
      “白家、梁家、陈家、郑家、墨家、还有镇长您家,此次要辛苦你们了。”
      “……”

      10.
      “闫闫,你的傀儡术如何了。”房间内,白父正在制作新的傀儡。
      “尚可。”白闫将新的傀儡交给爹爹查看。
      同白父不同,白闫似乎对于小型傀儡更有造诣,融入了机关术的傀儡小人和动物,别有一番用途和杀伤力。
      或许是白家的血脉使然,傀儡术,白闫有着超然的天赋。
      白父放下了手中的雕刻,站起了身,面容肃然,仔细检查,看她操控。
      “短短一月,你已经能如此,很好。”白父认可了她。
      转过身,白父在墙上的一幅画上添减扭转,那堵墙轰趴出现了一条暗道。
      “爹爹。”白闫有些惊讶。
      这一个月以来,她接纳了一件又一件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事。
      自那日梁景告诉了小镇如今的局势,她便沉静了下来,认真学习傀儡术。
      镇上人人传承不同,但相同的是,从小到大对于武学的学习,如今想来,其实每个人都在为了守护小镇而努力。
      “跟我来。”白父走在前面。
      白闫跟着父亲走入暗道,那是一条狭长的通道,只有微弱的烛光,墙壁两侧上有几乎融于黑暗的玩偶式小型傀儡。
      小傀儡微不可见地转动着眼睛,跟随两人的身影。
      “这是白家历代传下来的守护傀儡,虽说小巧,却杀伤力极强。”白父道,“你可知,傀儡的制作,可用什么?”
      “真人。”白闫沉思了片刻,回答道。
      “真人傀儡,已属阴邪,违背天理,若非必要,不可触碰。”白父意味深长,下一刻,停下了脚步,“到了。”
      无数颗硕大的夜明珠镶嵌在墙面,柔和而明亮的光将那中心深处照亮。
      傀儡,无数的傀儡。
      木制的、铁制的、大的、小的、还有真人傀儡。
      他们像是没有生命,闭着眼,分门别类般独自占据一个四方之地。在白父出声的瞬间,齐刷刷地睁开了眼,看向了他们。
      白闫僵在了原地。
      这些傀儡,像是货真价实活着的人。
      “历代传承者竭尽毕生之力,铸成一具顶尖傀儡,世代传承。”白父道。
      “您说,真人傀儡,违背天理。”白闫声音有些喑哑,“那这些,是什么。”
      “纵然傀儡术炉火纯青,仍有弊端。先辈发现,真人傀儡,更佳。”白父背着手,“当年,小镇被围攻,为了我们各族手中的秘术,高位者无所不用其极,以致死伤无数。”
      “浮尸遍野,血流成河。”白父望着那些傀儡,“郑家实力强劲,但被阴招暗算,最为出众的新代传承人被抓,挑断手筋脚筋,弄瞎了双目,受到百般凌辱剔骨。”
      “后来呢?”白闫感受到,白父情绪不稳。
      “后来,墨家在镇长的推演下,与我白家和梁家一同将他救了出来。龙家医术高超,却也只能让他活着。”
      “他醒来后,让白家先辈把他做成真人傀儡。我们胜了。而他成为白家傀儡术中第一个真人傀儡。”
      白闫说着父亲的目光看去,那是一个年轻俊秀的男人。
      皇宫寝殿
      “国师,如何?”皇帝在国师出来后迎了上去,激动偏执。
      “成了。”大名鼎鼎的国师,五十来岁,看着却只有二十出头,“陛下,容王爷休息一个时辰,您要的答案,便有了。”
      “好!好!哈哈哈……”
      深夜,皇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国师便先行离开,回了国师府。
      “师傅,您这么做,真的对吗?”国师的徒弟为他碰上画。
      “既有当初,就不计后果。”

      11.
      “王爷,不好了,杀人了。”这是自小和余九一起长大的小太监阿宣。
      “什么!”余九猛地站了起来,但眼前却骤然晕成一片,模糊了视线,他在阿宣的搀扶下坐了下来,“只是去找入口,怎么会杀人?”
      “您记忆中的那个地方,军队找不到。询问了住在那片的住民,他们不知,贾将军认为他们知情不报,一律斩杀。”阿宣回答。
      “贾杰!荒唐!百姓无辜,何故受罪!”余九看着桌上的纸墨,“如今风云渐起,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蠢货,是觉得皇兄的江山坐得太稳了吗!”
      “王爷,是陛下的意思。”阿宣沉默了片刻,“不论手段,不论生死。”
      余九没有说话。
      他抬头望向窗外,风穿过窗吹了进来,让他徒生一丝丝冷意。
      良久,他开口问道,“国师所言,便是真的吗?即便是真的,牺牲百姓将士换来的东西,真的值得吗?”
      “您愧疚了。”阿宣给他倒了一盏茶。
      “王爷,您当真没想过如今的结果吗?”
      “王爷,奴才是跟着您一块长大的,您是个良善的。您觉得愧对陛下,愿意为他出生入死,奴才没话说。可这次,您用的,是自己和无数无辜的人一起为您补偿陛下。”
      “王爷,他们没有罪。”
      “我……做错了……”余九喃喃自语。
      “奴才错了,没能劝阻您。”阿宣道,“没关系,奴才陪您一起。”
      室内恢复了安静,偶尔能听到树梢发出的沙沙声。
      夜深十分,阿宣伺候余九睡着,换了夜行衣,去了国师府。
      “谁!”国师身边的小徒弟察觉有异。
      “来者是客,你下去吧。”国师拿着推演的玉珠,头也未抬,对他的到来,似乎早有预料。
      “白竹安。”阿宣冷声叫道。
      “我原以为,你会一直坐视不管。梁宣。”国师白袍加身,仙气飘飘。
      “誓不背叛麦青镇,你越来越过分了。”白家、梁家,麦青镇举足轻重的家族,他们来自那里。
      “多少年了?”白竹安自问自答,笑了笑,“我也忘了。”
      “三十三年。”梁宣道。
      “那么久了啊。”白竹安眼中有怀念,他离开小镇,原来已经有三十三年了。“放心,我只是想要他,其他的,我什么也不会做。”
      “蠢货。”梁宣骂道。
      “白竹安,你能不能清醒清醒,郑泽州三十三年前就死了,已经成了真人傀儡,是他自愿的,是郑家的使命!”
      “闭嘴!什么狗屁使命,冠冕堂皇的东西,那是我的泽州,他们根本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明明我才是这一代白家的传承者,他们那些人却瞒着我将他做成了傀儡!”
      白竹安的泪水流了下来。
      “死了又如何,死了就把我的泽州还给我!完完整整地还给我!”
      “梁宣,你不明白!”白竹安突然又笑了,“不,你应该会明白的,你都能杀了真正的阿宣扮做他守在那个王爷的身边,你怎么会不明白。”
      “别装作圣人了,梁宣,我只是想要把泽州抢回身边,到时候麦青镇照样是与世隔绝的桃花源。而你知道一切没有丝毫阻拦,甚至没有给梁家任何消息,你是什么好东西?”
      梁宣面不改色地看着他,片刻,“白竹安,这一次,我们都错了。”
      他转身毫不留情地离开。
      麦青镇
      “阿景,杀人了。”白闫摆弄着自己的傀儡。
      “阿景,你说为什么,会这样呢?”白闫道,“明明一个多月前,我们还是那么悠闲自在,还能在河里捉鱼,山上摘果。”
      梁景看着手上的书卷,“上位者总是贪心不足,妄想通过捷径得到更多。所有的事不是突然,而是蓄谋已久的必然。”
      “我在余九身上,发现了梁家的痕迹。”

      12.
      “镇长,那些百姓,是无辜的。”
      皇室寻找麦青镇,不得,便大开杀戮。住在阵法之外的普通百姓,受到牵连,命丧。
      麦青镇庇护周遭百姓,也被百姓庇护,镇中诸人,无法坐以待毙,视而不见。
      “欺人太甚!”陈家家主气急拍案。
      “又不是第一次了,你还没习惯。”白父气定神闲,“当务之急,是阻止皇室所为。”
      “梁景之前所说,你们怎么看。”镇长坐在主位上,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老小孩模样。
      “或许,是梁宣。”梁父开口道,“只是我不信,他会背叛小镇。”
      “离开小镇的人,除了梁宣,还有一个。”镇长说。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没有人接话。
      “白竹安。”白父道出了答案。
      “如果是他,难道,是因为当初郑泽州之事。”墨家家主道。
      如今在坐的,或有当年的知情者,或有参与者,再年轻些,便只知零星。
      “先派人去帮助那些百姓吧。”郑家家主郑泽铎,郑泽州的弟弟。
      提到哥哥的名字,他面上毫无波动,只是淡淡地提出了建议,便起身离开了。
      众人看着他,到底没说什么。
      阵法之处
      “阿景,我没有杀过人,也没有救过人。”
      小镇派了郑家上一代的传承者带领新一代的小辈们前往应对,白闫和梁景也在其中。
      梁景看着她,默默握住了她的手。
      “白闫,我等你回来。”王妮妮学的铸造之术,此番不在出行之列,倒是她的夫君,因着传承的是机关术,一同出行。
      “你怎么不去和陈京说说话。”他们新婚尔尔,却突生变故,此行会发生什么,无人知晓。
      “已经说过了,再说,我便舍不得他去了。”王妮妮拿出了一把匕首,递给她,“你也该小心,这是我前不久铸造的,我想你或许会用得上,当是给我一个安心。”
      “谢谢。”白闫接过。
      “梁景你自幼天资不凡,聪颖过人,我便不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了,只是想拜托你,若是陈京出了什么事,出手帮帮他。”王妮妮难得开一次口。
      “理所当然。”梁景回答。
      小队出发了。
      开战,意料之中。
      皇帝派出的军队同他们动了手。
      小镇里的每一个人,自幼学习武术,不说以一敌百,以一敌十是绝对没有问题,再加上格外的传承,手上的底牌不胜枚举。
      白闫在后方操控着傀儡。
      血色,眼前是一片血色。那是无辜百姓的血,他们一日不出,皇帝的人便杀一日的百姓。
      为什么?
      军队不应该是保家卫国吗,皇帝不应该是爱民如子吗,为什么会如此。
      麦青镇最近的刘家村,死伤无数。
      白闫红了眼眶,她不明白。
      他们只是想要安生地过日子,他们已经远离世事,为什么,还要如此逼他们。
      什么秘术,什么天下,不过是私心作祟。
      三天三夜,他们没有合眼,竭尽全力救助无辜的村民,可真的,救得完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办法,他们用儿子威胁我,对不起。”那是协助麦青镇通商的一户人家,受麦青镇庇护,富甲一方。此时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你起来吧。”郑家领队让人带他下去。
      “不怪他们。”他说,“即便说了,也找不到的。梁家的阵法融合诸多,想要破解并非易事。”
      “梁景,今晚你留下,见一见梁家上一个传承者。阿闫,你也留下。”
      “是。”他们异口同声。

      13.
      “梁宣,见过诸位。”他来了,这位先辈,同梁父,有几分相似。
      “你既然来了,正好见见后辈,多年过去,恐怕都忘了麦青镇里还有你的本家。”郑家领队坐在上位,气定神闲。
      “梁家梁景。”
      “白家白闫。”
      “见过先辈。”
      梁宣认真打量着他们,半晌,笑道,“梁白两家,这是要结亲了?”
      “镇长推演,他们是命定的姻缘。”
      “命定,我想想,上一个命定的姻缘是谁。对了,是白竹安和郑泽州。可惜了,如今祸端又起,说不定又是一对苦命鸳鸯。”
      “今日你既然来了,想必也是想告知我们此局的缘由,那便不要兜兜转转了。”
      “呵……”梁宣笑了,“其实是否知晓,麦青镇此番的灾祸也难以停下,毕竟源头,是秘术。”
      “能得几十年的安宁,已然足够。”
      梁宣沉默片刻,看向白闫,道:“你家是傀儡术,若是梁景今日死在这儿,你父亲瞒着你把他做成傀儡,你会如何?”
      郑家领队皱了皱眉。
      白闫看向了梁景,又收回了目光,“我宁愿,他长眠地下。”
      “哦?是吗。”梁宣意味深长,“你和白竹安,倒是一样。今日之情景,说来也不过是此事延伸的后续。”
      “白竹安想要郑泽州,你们若给了他,或许,便不会如此了。”
      “郑泽州已然成了真人傀儡,如何能给!白竹安是白家多年来最为聪颖的一个,他怎么会不明白。”
      郑泽州,白闫突然想到了什么。
      “情之一关,自古难过。今日我来,便是要告诉你们,如何破局,郑泽州和麦青镇,你们总要选一个。”
      “可是,得到了,又能怎么样呢?”白闫道,“我接受传承一月后,也接过了白家所有顶尖傀儡。真人傀儡中,郑家之人最为多,那位郑泽州先辈,他是特别的。他似乎在等什么人,如今看来,等的便是白竹安先辈。我听爹爹说,当初决定作为真人傀儡,是郑泽州先辈自己决定的,他想要活下去,陪着一个人。”
      “梁宣前辈。真人傀儡并不代表意识全无,也并非不可逆转。郑泽州先辈,是想用傀儡术再生。若是早些年,白竹安前辈或许可以自己去听听,他的意思。可如今,已然无用。”
      “郑泽州前辈留下了一些话,当时我不知是给谁的,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麻烦前辈转交给白竹安先辈。”她递给他一封信。
      夜深人静,白竹安和梁宣站在房梁之上,他给了他那封信,上面寥寥数语,却让白竹安红了眼眶。
      “白竹安,如今,你打算如何是好。”
      “麦青镇能够自保,如此,我便为枉死的百姓,陪葬。”
      半月后,国师潜入桃花源,炸毁桃花源,夺走秘术,又回到皇宫,当众销毁,并与皇宫共同覆灭在一场大火之中。
      熊熊大火,燃烧三天三夜,皇室覆灭。三洲群起而攻之,后三分皇室,如此,天下真正成了三足鼎立。
      曾经国师的推演,不过成了荒诞的文书记录。至于桃花源,也不过是众人的猜想罢了。
      麦青镇
      白闫和梁景成了亲,蜜里调油。王妮妮生了一对龙凤胎,和她们认了干亲。余九被梁宣带了回来,彻底去除了过往的记忆,只记得,他和梁宣,是对夫妻。
      祸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又结束,镇上添加了更多的阵法和障眼法。
      郑泽州被带走了,白竹安确实来到了桃花源,但他只是炸毁了白家的傀儡密道,带走了郑泽州,后与他,同葬火海。
      多年后,梁景的儿女找到他的遗书。
      【我与你们母亲,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未曾有过一段惊天动地的爱情,甚至,我是亏欠她的。
      我们在表明心意不久,麦青镇突逢变故,于灾难中各自牵挂,互相奔波。后一切平息,我们顺理成章成了婚。
      婚后我们不曾红过一次脸,因种种原因,我接过长辈身上的担子,成为外商,与她聚少离多,每每归家,她欢喜非常,逐渐的,她慢慢沉默,变得贤惠淑良。
      你们未曾见过她过去的模样,所以不知。后来的她是枯萎的花朵,失去了生命力。我回想这些日子,竟不知何时变成这样。
      她有一日同我说,她似乎把习惯当做了喜欢。我吓坏了,夜里把她抱在怀里,不肯松手。
      我与她之间,是我更加离不开她。
      或许是关心则乱,后来在半夜,阿闫看见我哭,无奈地叹了口气,回抱住了我,说道,“不逗你玩儿了,真是的,这就被吓到了。”
      原来,她和王妮妮为了找乐子,便做戏来骗我和你们干爹。我被吓到了,那时又气极了,便惩罚了阿闫。后来的多年,她时不时要闹一出,让我十分头疼。希望下辈子,我还能继续遇见她,同她成为夫妻,毕竟,如此调皮的阿闫,还是我来管教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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