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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凡人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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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约莫五十岁上下,身子微微佝偻,外面套着的粗布孝衣短了一些,漏出袖口和下摆不俗的枯木色锦缎衣衫,未行礼已开口,“不知姑娘何人?要在我姜宅门前闹事”
“闹事?”云遥嗤笑一声,“不是你们姜家人请我来的吗?”
这人用两只发黄的眼珠又将云遥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腰更佝偻了些,手上行礼,“敢问可是天门山的道长?”
“是道长,醉目原逍遥宗可听过?” 云遥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搭在腰间,只可惜自己是灵气化剑,此刻应该手里握把剑才好的。
“未曾”老倌儿摇了摇头,眸色复杂,却也不敢有半刻放松。
“孤陋寡闻,你们只要知道是天门山请我来帮忙的就行了” 说罢,再不理会身边人的神情,抬脚就向里走,身后的老倌儿愣了片刻后赶紧跟上。
“原来是逍遥宗的道长呐,是我刚才有眼无珠了,道长不要责怪。快请进来”瞧着她未曾顿住的大迈步,老倌儿神色讪讪,话锋一转,“我是姜宅的管家姜礼” 姜礼话音刚落就看到这道长停在了原地,还以为自己哪句话又说得不对了,却看见她扭头回去看。
“皇甫鸾!” 随着她的目光去看,姜礼才瞧见石狮子的后面跑出来一个姜黄色衣衫的少女,看模样比这位道长小了几岁。她欢快跑来的模样倒让自己又忆起了不该想到的人。
“这是我徒儿” 云遥简单说了一句,却看见姜礼似是想着什么,还愣在原地。心想这一个两个都是怎么了,轻叹一句,“姜管家,带路呐?”
“哦,两位这边请”
两人隔着一步远的距离跟在他后面,“怎么看热闹看愣了?”
“我瞧着那石狮子有点儿奇特,所以所看了一会儿嘿嘿”
“这姜宅的东西最好多看少摸”
“为什么呀?”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后面自会知道的”
“哦,谨遵师尊教诲”
姜礼只知道身后两人在嘀嘀咕咕,却听不清楚,等声音渐息的时候也到了地方。
正是停棺的灵堂,姜礼让二人在厅外稍后,自己便进去了。
两人看见厅内正中放着一口金丝楠木的棺材,除去遍布的寿字外,另有松柏祥云图案,无一例外,均是金绘。纵然在昏暗幽微的灵堂中也分外夺目。
厅内男男女女跪了十多个人,可看过去大多都是仆役丫鬟,只两个女子一前一后贵在灵堂正位,一边烧纸一遍用帕子拭着眼角。
果不其然,姜礼进去后径直走向那个跪在最前头的女子,弯腰低头说这些什么。
外面的云遥和皇甫鸾也低声聊着,“看见灵堂,可害怕?”
“不怕,当年我太爷爷仙去的时候就是我守灵了。再说,若真是恶鬼作祟最好不过了,我见过妖,倒还没见过鬼呢”
云遥闻言,低声轻笑,她这个心性倒是和刚修仙时候的自己如出一辙,天天都盼着见大妖厉鬼,后来见多了,反而有些恶心。如今若不是为了自己的退休大业,她自是不愿再干这样的“脏活累活”了。
“常听你提起你太爷爷,可见你们爷孙关系很好”
爱笑张扬的少女罕见地沉了眸色,“是呀,太爷爷对我很好很好。整个家里只有他在乎我真的喜欢什么”
二人话头未尽,里头三人已前前后后地出来了。
最前头的是一身粗布白衣的年轻妇人,只下面三寸漏着里头的黑缎裙边。她虽装扮着已婚妇人的装束,可看细腻白嫩的皮肤和一双洇着的水雾的透彻眼眸,也能猜出年纪不大。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看样子是这姜家的什么小姐,但大抵并非这位夫人所生。
年轻妇人走来,看到云遥的时候,哭红的眼睛明显一惊,又恢复哀伤与平静,“我是姜家老爷姜钧的未亡人白氏,这是小女姜贞”
少女盈盈一礼,并未出声。
“且请两位随我来屋内议事” 姜白氏引两人朝另一侧走去的时候还不忘回头交代,“姜礼,我一会儿就回,你且照顾好灵堂和大小姐”
“是”
“二位请坐” 姜家仆从众多,这位姜夫人却并未有丫鬟跟着,就连开门倒茶这样的事情也是亲手做,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向来如此。
“多谢” 云遥自与姜夫人隔着一张小桌坐在上位,皇甫鸾则坐在云遥这侧的下位。
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茶水,云遥开门见山,“还请夫人节哀。敢问夫人觉得姜老爷走得不正常?”
“是” 姜白氏眉眼低垂,却出声坚定。
“夫人一不报官,二不寻医,反而是找上了天门山,想来是觉得非人所为?”
“是”姜白氏这才抬眸,长长舒了一口心中闷气,“不瞒道长,我也曾是修道之人,后来机缘巧合结识了我家老爷,这才弃道而嫁为人妇。老爷身体康健,素来无病无疾,突然暴毙,定然事出有因” 她说到伤心处,攥紧的手因用力而微微发抖,喉头一滚,继续道,
“老爷是在睡梦中突然惊醒而气绝身亡的。当时我就在旁边,察觉到他没有气息之后,趁着魂魄在体的最后一刻探了一下他的灵识,发现有道缺口”
“灵识有缺”云遥重复一遍,心中暗忖,这意味着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强行打开了姜老爷的灵台,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想从他的记忆中知道什么吗?还是…想往他的脑海中灌入什么东西?
得到的信息太少,云遥一时无法断定,皇甫鸾开口问道,“家中近日可有什么异常?特别是不像是人会做出来的事情,尤其是晚上”
既然先不能从死人身上入手,那就先从死人身边排查。
姜白氏复又坐回椅上,思索了一阵,“这倒没有,不过…家里最近死了好几个人,算是异常吗?”
“自然”云遥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我们老爷姜钧是姜家嫡系一脉,另外去世的两个人是姜家二房和旁系的两位叔叔,一个是我夫君的堂弟姜珏,一个是我夫君的表弟姜珑。”
听到此处,皇甫鸾不禁咋舌,这姜家死人真多呐,心里也升起好奇,“夫人可能细细说明他们的死因?再者,怎么姜老爷的表弟还姓姜?”
被云遥嗔怒着看了一眼的皇甫鸾撇撇嘴歪过头,姜夫人却并不在意,只慢慢开口解释道,“姜珑是我家老爷三叔公的女儿所生。三叔公只有这一个女儿,异常疼爱,不忍她出嫁受苦,便招赘了一个女婿。因此这位姑姑的儿子也就随了姜姓。他从小体弱多病,两个月前去世。说是由于那段时间心悸难眠,安神药一不留神多吃了些,一睡不醒。”
“至于那姜珏” 姜白氏神色一转,似是有些难言,停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死在一年前,具体的我并不清楚,夫君当时有些生气,下令姜家全族不得妄议。”
二人眼色一对,事出反常必有妖。
那姜珑竟也是在睡梦中去世的,究竟是真的心悸,还是和姜钧一样,被人闯入了灵台呢?
而那姜珏的死因还被刻意遮掩,更显诡异。
看来这姜家定然有“鬼”,只是这“鬼”是妖魔还是真的鬼怪,若是从姜家活着的诸人来细细排查,少不得十天半个月,为今之计,只有…云遥开口,“姜夫人,我想要”
“夫人救命,别打了…别打了”
云遥话未言毕就被外头急促的声音打断,三人接连走到门外,看见一个鼻青脸肿的小奴挣扎着往这里爬,他的后面还跟着一个拿着木棍,头发有些花灰的中年男人。
这人看见姜白石出来,悻悻地将木棒藏到了身后。那小奴如看见救命稻草一般,奋力扑到姜夫人脚边,死拉住她的衣摆,“夫人救命,我…真不是故意的”他眼神飞快地瞟了一眼云遥和皇甫鸾,又转回看向自家主人。
“好了好了,你先起来”姜白石将人扶起,转头去看那拿着棒子的人,“姜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要这么打他?还当着贵客的面”
被提及的两人装作什么都看不到,只默默地站在一边看这位姜家大夫人治家。
姜祈上前几步,弓腰答道,“夫人,我今日派这小子去路口接两位贵客,谁知他竟寻了个阴凉地方偷懒睡觉,我这才想教训教训他”
原来这事儿还和自己有关,云遥冲着姜夫人投来的目光微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贵客已到,教训他两句就是了,何必下这么重的手。还嫌这几日家里的事不够多吗?”她微微蹙眉,面上却没什么狠戾,只让人觉得愈发乏累。
“是,老奴知道了。谢夫人教诲,先去忙别的了”
姜白氏摆摆手,拉出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奴,“阿鬼,好了,你去找连霜姐姐上点儿药吧”
“嗯嗯”阿鬼牵动着红肿的脸点了点头,方才的恐惧霎时消散,满面明媚。现在他站起来走,云遥才发现他的右腿一跛一跛的,但走的速度并不慢,可见不是方才那个姜祈弄的新伤。
“让两位道长见笑了,家里下人多,这样的事情总免不了”回过头来,姜白氏撑出致歉的笑,邀二人进去。
“能看出来姜夫人心善,只是管理这么大一个姜宅,想必不易吧?”能走上修道之路的,大多是天性烂漫,不喜拘束的。纵然这位姜夫人不知因何而半路弃道,但想来她的性子也并不适合处理这样的深宅事务。
曾是同路人,云遥看着她难免多了一些惋惜和心疼。
她喝了口茶,抬起的眼眸里有些动容,却还是那般端庄持重,“是不容易,可既然老爷信任我,我便也不能辜负。”
云遥不置可否,续上刚才的话,“不知可否让我们开”
只是,这次仍旧未能如愿。三人的谈话再一次被门外的喧闹搅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