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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纪元的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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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提着行李从那座高级住宅小区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两点,天一片乌黑,整条街上一片冷清。
在走到小区过道的拐角处时,行李箱的滑轮刚好卡在了地砖的裂缝里,然后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这个圆溜溜的东西飞落一旁,在地上晃晃悠悠地打着转。
我看着这个在黑暗里明晃晃的轮子,它似乎也在一边滚动着一边不动声色地瞧着我,我们彼此对视着,然后我笑了笑,俯下身,用尽力气抱住沉重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扎进更浓深的夜里。
不知道走了几条街我才找到一辆出租车,然后将那个笨重的物体塞进车的后盖,声音冷静地对司机说,到Gwai muk。
我蜷缩在后座的黑影里,略有些疲倦地看着车窗外,路灯是一片清冷的橘黄,在宁静里默不作声地睡着。
忍不住地拿出打火机燃了一根烟,刚送到嘴边便听到司机的声音:“车内禁止抽烟。”他的眼睛出现在狭窄的前车镜里,刚好和我的目光相触,明显感受得到对方眼神中的冷意喝不屑,我没有回答,对着他镜中的眼里吐出了嘴里的烟雾,他皱了皱眉头。
“妈的,你看什么看,老子大半夜流落街头还要看你的脸色吗?你说不准吸烟我就不能吸烟了吗,你说我注定是个悲剧我就一定会成为一个悲剧吗?老子告诉你,我偏不信,老子偏要证明给你看我会过得很好,比那些王八蛋们都要过得好!老子就算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我神情激动地朝他吼着,眼睛却恶恨恨地看向车窗外的夜。
那个司机完全没有料到我的反应会如此强烈,他明显得被吓到了,哆嗦了一下慌张收起眼中的冷意和挑衅,然后在接下来的整段路程里再没说过一句话,到最后接我递过去的钱时手都有些颤抖,而当我卸下行李的第一瞬间里,那名司机紧踩油门,扬长而去。
Gwai muk在中文中翻译过来的意思是,怪物。
我很奇怪当时酒吧的老板为什么会起了这样的名字,但后来的有一天,我突然就明白了。我想,大概在他眼里,来这里买醉的人,来这里希望借助人群摆脱孤单的人,来这里放纵的人,都是些怪物,一群孤单的怪物。
我想,我们或许都是怪物吧,与生俱来的怪物。
因为这个名字,所以我便喜欢上了这里。
走进Gwai muk时,里面的座位几乎都是空的,只有几个酗酒的白领还在继续闹嚷着,我找到一个光线较暗的角落坐下,将行李靠在一旁,然后整个人泄掉了所有力气般陷进沙发靠椅里。
我总喜欢寻找到一个跟昏暗,角落有关的地方坐下,不管四周是一片喧闹交谈还是安静得如尘如埃的图书馆,我总下意识地寻到这样一个地方,似乎这样的毫不起眼才能更让我找到安全感。
一名服务员很快便过来问我需要些什么,我斜眼看了看他递过来的表单,然后冷冷地对他说,暂时什么也不需要,我需要的是一个安静的夜。
这名小伙明显刚就职就久,听到我的话略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他显然很想向我解释这里有最低消费,但又觉得那样做会让我很失面子,于是一时间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下一刻里,我松缓了下语气,对他说,来一瓶红酒吧。
这个正在焦急的大男孩听到我的话明显地舒了口气,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对我说:“请您稍等。”然后便高兴地去吧台报单。
看着那个刚刚在我面前手无足措的大男孩远去的背影,我叹了口气,自己不顺心,去为难别人干什么,别人也不一定活得比你轻松。
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我看了看屏幕上的名字——“谢飞”。
“你准备怎么办?”谢飞忧心地看着我。
我努嘴笑了笑:“还能怎么办,明天天一亮就去看房子。”
“要不然,你先住我那里也行,我那里还有空房间。”谢飞一边说着一边看似不经意地把我的酒杯拿了过去。
我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然后有些失意地说:“呵呵,哥,也只有在这个时刻你还是我朋友,也只有你还会帮我。”
“傻瓜,你跟我还那么客气干什么,明天我帮你把行李带回去。”他露出一个安慰我的笑容,
“呵呵,哥,谢谢了,但真的不用了。我现在只想找一个地方,一个只属于我的地方,再也不用像今晚这样在深夜还要流落街头,我怕了,真的怕了,我现在只敢相信我自己了,不想再依靠任何人。”
“对我你还不放心吗?只要我还住在那里就绝对有你住的地方。”谢飞的语气很充足,想借此给我些勇气。
“你不懂,不一样的,我只想要一个我自己的家,一个属于我自己的房子,有了那里才能让我确认自己已经扎了根,再不用无所定居,四下飘荡,再也不会去需要担心自己某一天要因为别人的一个说法而去搬离那里。”我发慌地寻找着酒杯,最后紧紧地攥着酒瓶,血红色的液体直接涌入喉咙。
“其实,”谢飞没有拦我,沉默了一下,然后终是说出了口:“我早就劝过你那样的日子根本长久不了的。”
再放下酒瓶时,我就已经醉了,深红和火辣从脖子蔓延到我的脸。
“我知道,假如换做别人,或者其实在你的心底,恐怕早就已经瞧不起我了。当我的同学都纷纷毕业,寻找工作,四处创业,相处了一个未来的结婚对象时,我却在酒气和奢靡中安心理得地享受着别人给我的生活。一个丑的要命的中年人,我却毫不介意地对他微笑,霎无其事和他生活在一起,接受着他给我的一切,像一棵蔓藤,在生命最繁盛的季节里攀爬在一棵枯陋的老树上,汲取着养分。”
我满眼醉意地挥手制止住他忧心的欲言:“你让我今天把这些憋在心里的话一次说完吧。这么久了,我一直都忍着这些话,如果今晚不说来的话我怕我以后再没勇气说了。”
“我承认,我没有上进心,我怯弱着一直不肯面对我已经毕业了,已经不再是学生了,我要去工作,我要去肩负一些莫明知的责任,可我真没做好心理准备啊,我不知道,根本毫无方向该怎么去做,该怎么,该用哪种方式去独自生存下去。这种突然的改变让我无所是从,恐慌和彷徨是我的罪,我不知该怎么救赎这些罪。我选择了依靠别人,毫无自我支撑地依附着别人,小心翼翼,步步谨慎,可最后我追究还是被打回了原形。呵呵,真可笑,我的结果便是丧失了最后的尊严,就这样落魄地在夜里走出了那里,这是对我最好的惩罚。”
突然间,说着说着,豆大的泪从眼里掉落了出来,我知道,我不是后悔,也不是痛苦,我只是在用哭嘲笑着我自己。
谢飞叹了口气,却又一时间无法在我的话语里找到安慰的入口,只好递给我纸巾,喃喃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别想了,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用无比坚定的口吻对他说:“我不会因此被打垮的,以后我谁也不再依靠了,我发誓绝对不会再让自己像今晚这么落魄。”
第二天醒来后,我和谢飞便匆匆地从酒吧出来开始开始寻找房子,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过那天晚上的话,彼此默契地选择了遗忘。
我很快便看中了一套离市区不算太远的房子,和房主办理完一系列的手续后,看着房权证的那张纸上写着我的名字后,悬浮已久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我扑向接到电话赶过来的谢飞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哥,我终于有自己的房子了。”
他狐疑地看着我:“你哪来的钱?”
我朝他轻蔑的一笑:“好歹我也被包养了这么长时间,这点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他语气虚弱地看着我:“你拿了他多少?”
“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连蒙带骗的算下来,足够我买下来这样一套房子然后生活好多年。”我不怀好意地朝他笑了笑:“我浪费了大把的青春,他吃点小亏也是应该的。”
谢飞倒吸了口冷气,惊得喊道:“这还叫小亏啊!你现在才刚毕业就有了自己的房子了,你应该很是知足了!你知道我们家的房子吗?还欠着20年的房贷啊!我爸妈都已经不知所踪了,只留下一大堆需要我去偿还的债务。我算过了,照这种状况,我在50年后可以还清,也就是说在我70岁高龄的时候,我才可以一边如释重负地接过债务清单,一边冲他们微笑地说声沙扬娜拉,然后合上棺材盖,俩腿一伸,含笑九泉了。这太不公平了,太没天理了,我奋斗了这么多年还比不过你两年的时间。”
我摆出一副历经沧桑的神情把手搭在他的肩膀,用力地拍了拍,强忍住笑意对他说:“唉,这都是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