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此皆安》既有然

56、缘尽篇终

　　“哇！你终于醒了。”
　　暖阳透过玻璃窗户，泼洒于白色的床单上。周遭由黑暗突然进入明亮，安皆意识随之恢复，他艰难地撑起眼皮，刚撕开一丝缝隙，那光线便猛地刺了进来。他下意识抬手遮挡住光线，重新紧闭上眼。
　　眼角的湿意温热，心底的疼痛清晰，喉咙的腥气浓郁，似有血块哽在喉间，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他们现在还在草场吗？
　　任往会将禾丰带回去还是就……
　　他很伤心吧……
　　以后……
　　心脏突然被什么揪住，他死死捂着胸口，恨不得将那团剧痛捏碎。
　　泪珠缓缓渗入发际，男生忙不迭伸手替他揩拭，关切地问：“怎么又哭了？”
　　安皆夺过男生手中的纸巾，别过头去，将纸巾按在眼部，顿时晕出大片湿痕。
　　男生看着安皆瘦削的背影，问：“是不是哪里难受？”
　　安皆沉沉点头。
　　男生果断转身，说：“我去叫医生！”
　　安皆连忙叫住他，然而嘴张了却没发出声音，他奋力咳了两声。
　　男生敛回脚步，回头看着他。
　　安皆缓缓坐起身来，朝着饮水机那边抬了抬下巴，男生了然，迅速将水送至他嘴边。
　　安皆连续喝了好几杯才将卡在喉咙里的刺冲下去。他随手擦了擦嘴角，目光在男生身上逡巡一番，最后停在那黑黢黢的脸蛋上，开口问：“你是？”
　　安皆的眼睛红肿着，声音也略显沙哑。头顶几根儿油腻的呆毛直直竖起，发鬓微湿，分不清是泪痕还是汗痕。
　　男生重新坐了下来，答：“我是你妈请来的陪护。”
　　安皆点点头，又问：“我怎么会在医院？”
　　他记得在穿越之前，是在挑灯夜战。
　　“你不记得了？公示名单公布那天你当场就激动得晕了过去，一躺就是十天，医生也查不出具体原因……”
　　“才十天？”
　　他在砚际待了应该有几个月了吧？
　　男子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才？你还嫌少啊？躺这么久不动身体都僵了吧！而且，你一睡，第二天你妈也跟着……”
　　“嗡嗡”细微的震动声从男生裤兜里传了出来，男生掏出手机，解锁屏幕，粗略看了一眼，似乎并不是什么重要的消息，随即又重新放了回去。
　　安皆将手探向枕头底下来回摸索，除了布料触感，并没有其他。他索性一把将枕头整个拿开，仍旧空空如也，这才问：“我的手机呢？”
　　“你问我啊？”男生茫然抬头，“我不知道，你妈没跟我说。”
　　安皆伸长脖子，将半个身体探了出去，一只手撑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只手去拉床头柜的抽屉。
　　充电器与手机安静地躺在里面，他迅速按住开机键，等待数秒，屏幕未亮，只倒映出自己的面庞。
　　他将手机充上电，与男生商量：“借你手机玩玩游戏呗。”
　　几个月没摸过手机，此时指尖一碰着，就如稻草沾染火星子一般，猛地窜了起来，熊熊燃烧，将此前的悲恸尽数歼灭。精彩绝伦的游戏世界带他找回了久违的心跳加速、精神振奋的感觉。
　　男生躺在小沙发上，啧啧道：“游戏果然是治愈良药啊，你看你这转眼就神采奕奕的了。”
　　此时，医院通道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病房门上镶嵌着一个长方形透明的小窗口。男生直直望过去，恰巧看见护士的脑袋。只见护士迈进正对面那间病房，说了一句：“56床的病人，该抽血了！”
　　男生长长地叹了口气，感慨道：“真是可怜啊！”
　　安皆的手指在屏幕上一刻歇息地忙碌着，头也不抬地问：“谁可怜？”
　　“就对面那病人，年纪轻轻就心力衰竭了。听说他三年前就死过一次，可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又活过来了，跟好人似的。医生都以为是奇迹降临了，可最近突然又严重了……”他惋惜地摇了摇头，道：”我无意间听医生的谈话，说他时间不多了……”
　　安皆的指尖在屏幕上划拉着，敷衍应道：“嗯。”
　　“太可怜了！听说他从小就被父母遗弃了，流落街头。现在医药费都是前两年替人算命……”
　　安皆手指一顿，抬起头来，“他会算命？”
　　男生点点头，道：“听说算得超级准。”
　　安皆“切”了一声，脱口而出：“能有我家……”
　　男生问：“你家？”
　　“我……对象。”
　　安皆将手机还给对方，转而去拿自己的手机，长按电源键。
　　男生问：“你对象也会算命啊？”
　　安皆狠狠点头，眸中骄傲四溢，嘴角无意识上扬，连眼角都带着光。
　　“是非常会！什么都能算出来！”他满脸得意、毫不掩饰地夸道：“最关键的是，没人教他，他自学的！而且他还很……”
　　手机“嗡”地开机，刚一解锁，下一秒消息提示音便噼里啪啦、接连不断地炸响开来，打断了他张扬的炫耀。
　　他将目光投向手机屏幕，点进了未读消息不断跳动的“安们是一家”的群聊窗口。他滑动指尖，群里的消息一一呈现在眼前。
　　堂弟安极：“告诉大家一个秘密，我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穿越了！穿到一个养蟑螂的变态身上了！”
　　底下接连弹出几个稀奇古怪的表情包。
　　伯伯：“这孩子，怎么一觉把自己睡傻了。”
　　安坤：“我靠，这么巧！我也是！我附身到了一个半截少爷身上。”
　　伯娘：“俩孩子，这十天睡傻了！我就说人睡多了就会出问题嘛。”
　　安皆眼睫微颤，点开键盘：“@安极@安坤，你们俩也睡了十天？”
　　安极：“你也是吗？@安皆那你穿越了吗？”
　　安坤：“虽然只过了十天，但我感觉过了好久好久！太真实了！”
　　伯伯：“你们几兄弟在一家医院，还真是怪，同一天睡同一天醒！既然都醒了等会儿我订个饭馆，全家人庆祝庆祝。”
　　安极：“庆祝什么？”
　　伯伯：“庆祝你哥上岸啊！”
　　安极：“他考上了！！！！”
　　安坤：“「赞」”
　　伯伯：“@安皆你妈醒了没？”
　　安皆在键盘上刚打出：“我不知道，她也…”
　　这时阮苋发了一条消息：“我刚醒。”
　　安极：“@阮苋婶婶你也睡了十天？那你穿越了没？”
　　阮苋：“应该是吧……”
　　安坤：“婶婶你是不是王妃？”
　　阮苋：“嗯。”
　　安坤：“「表情包」”
　　安坤：“@安皆你不会就是尤此吧？你在哪间病房，我过来找你聊聊。”
　　男生听着源源不断的密集的消息声，忍不住探问：“是你对象的消息吗？你对象好黏人，一直发消息。”
　　安皆摇了摇头，目光带着落寞，叹了口气，道：“我应该永远收不到他的消息吧。”
　　“你对象不爱聊天？”
　　安皆轻“嗯”一声。
　　“这也没什么不好，话多了也烦。”
　　“万一他一句话也不说呢？”
　　“啊？”男生试探着问：“你对象……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安皆正欲说什么，谁知刚一张嘴，门外便轰然传来一个名字，击碎他的镇定，涌起他心底的热浪。
　　“任往，你今天最好别吃带……”
　　任往！
　　他心头一颤，几乎是弹起身来，急切扫了一眼地面，没看到拖鞋的身影，他索性光着脚朝着对面病房迫不及待地飞奔而去，那架势仿佛晚上一秒便会错过一辈子。
　　“哎你干什么去？鞋子在这……”
　　回应男生的是那扇猛然合上的房门。
　　这是一间二人间病房，靠内侧病床上的那位患者瞧见他火急火燎地出现在门口，忍不住开口询问：“请问你是？”
　　此人眼窝凹陷，皮肤毫无血色，身体瘦得只剩骨架支撑着，他虚弱地倚着，仿佛一风便能将他吹走。
　　不是他。
　　其实在过来之前，他有预感会落空。但那点妄想还是凝聚成了一股绳，将他捆绑拖拽，速度快到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那满腔的期待将脚底的寒意融化，渗出涌动的岩浆，滚烫炙热，驱使他走向这巨大的冰窖，永远将自己埋封。
　　脚底开始结冰了，麻意迅速蔓延至全身。他僵直地站在门框下，松开攥紧的双拳，远远看着对方，出声：“你叫任往？”
　　“嗯。你也是来找我算命的？”
　　“你会算命？”
　　任往垂下头去，叹了口气道：“不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醒来就陆续有人请我算命，可我根本不会，也不记得自己替人算过命，医生说我应该是受病情影响，这才失去了部分记忆。”
　　“那你记不记得这三年之间的其他事？有没有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异样？”
　　任往细细思索片刻，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端详着安皆，犹疑着道：“你看上去像认识我，但又像不认识。”
　　安皆道：“不认识。”
　　“那你……”
　　此刻他全身已然麻得失去了知觉，他艰难地勾起一抹弧度，回：“我认错人了。”
　　他站在病房门口，目光落在地上那道分界线上。明明只是一条线，他却无法跨过去。
　　身侧袭来一阵风，本应是热的，可当它掠过他身上时却瞬间冷了下来。
　　他空洞地盯着地板，脑海里的画面如流星一般迅速闪过，那般耀眼，那般璀璨。明亮过后，便是幽海。
　　那些未说出口的、未完成的，都被这幽海活活压至心魂深处，装订成册，以便随时翻阅温故。
　　“如果不能跟你扯段故事就那样回去了的话，我怕是会后悔一辈子吧……”
　　故事……
　　结局了吗？

　　不，还在继续……

　　任凭过往即去，但凭往后皆安。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托腮]
安皆去《这次不劝你分了》中客串了，有感兴趣的可以点一点[狗头叼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