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魔之间》雨季蘑菇

1、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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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阴沉，大片铅灰色的乌云笼罩了重京市上方，伴随着数声闷响的雷鸣，酝酿了一个下午的雨水毫无保留地倾盆而下。

　　正值打工人赶着下班的晚高峰期，不少人被堵在公司大楼或地铁站，嘴里喋喋不休抱怨起这场不赶巧的大雨。

　　透过几乎连成白线的雨幕，偶尔还能捕捉到几个飞速划过的身影。

　　唐昕刚从电梯下来，就听到面熟的同事李钰跟她搭话：“你看，现在送外卖的都这么拼，这么大的雨也敢骑车。”

　　唐昕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目光在远去的外卖骑手身上停顿一瞬，笑了笑，没接话。

　　李钰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停下和其他人的闲聊，扭头问她：“对了小唐，我记得你上班是开车来的吧，我家就住在附近，这么大的雨我也到不了公交站，能不能麻烦你送我一程？”

　　唐昕没有拒绝。

　　公司里稍微对她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出名的软性子，好说话，待人和气，却没人敢得罪。

　　况且今天准时下班，明天又是周末，唐昕也不想这么早回去那个空荡荡的冷得像墓穴的房子。

　　五分钟后，唐昕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除了李钰，还捡了几个顺路的同事一并接上车。

　　内饰简约的车厢里，豆大的透明雨点劈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氤氲出一层薄薄的水雾。

　　唐昕习惯性摸出烟盒，却突然意识到车上还有人，堪堪停下了往外拿烟的动作，转而收起烟盒，顺手点开了车载电台。

　　“晚间新闻为您播报，近日异能者频发暴动扰民事件引起民众广泛注意，记者采访相关部门得到有关负责人员回应，已有专业人士跟进介入处理，敬请广大群众放心，此外官方提醒大家，如在外遇到行迹鬼祟、表现异常的可疑不明人士，请第一时间保持警惕远离对方，同时及时报告给异能局，异能局联系电话……”

　　“……我怀着喜悦的心情向大家公布一个好消息，2087年9月1日，也就是今天，南方战区辖下第一个安全区成立，代号凤凰。据悉这个名字取自凤凰涅槃的非凡寓意，寄托着广大人民对未来的美好希望，同时也象征着人类目前历经近半个世纪的抗战即将迎来彻底胜利的希望曙光。下面有请前线记者为我们带来南方战区首个安全区内部的一线实况……”

　　“人工智能及仿生人协会联合机器人权组织再次向大众呼吁，重视仿生人及生化人等少数群体精神需求，鼓励人机同劳，保障少数群体权益，减少不必要抗议游行活动阻碍社会正常运转，避免正面冲突……”

　　“……南方军部再次开展征兵宣传，为庆祝先锋兵团又一次凯旋回归，即日起将在重京市为本次清扫行动表现突出者举办授勋仪式，广邀各界人士到场莅临参与，关注官方网站观看实时直播……”

　　唐昕百无聊赖地支着脑袋听广播，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在方向盘上。

　　后边原本一直在聊天的几个同事听到新闻倒是不约而同地停下来，面面相觑。

　　“又征兵？这是又要打仗了？”

　　“不是天天都在打吗？”李钰问。

　　“那不一样。”跟李钰关系好一点的女同事回道，“是前线在打，和我们后方又没什么关系。”

　　李钰摇摇头，不赞同道：“怎么会没关系，我们后方现在所有的工作都是为了支援前线，前线的士兵又不是钢筋水泥做的，他们也是血肉之躯，要是有一天他们全部牺牲了，就轮到我们拿着武器上战场了。”

　　“不会吧，”说话的女同事忧心忡忡，想起传说中前线战场那惨烈的伤亡率，脸色有点泛白，“不是说那些士兵都是异能者吗，可以上天入地水火不侵什么的，没那么容易死吧。”

　　坐在副驾的男同事连忙附和，“就是，再不济不是还有那些机器人吗？他们都是机器做的，可以无限制批量生产，再怎么样也轮不到我们这些普通人和那些怪物打吧。”

　　有人揶揄他：“小心你这话让机器人权组织听到了，又被投诉。“

　　“可前线战场也有没有异能的普通人啊，”李钰不由蹙眉道，“你们把那些普通人放在哪了？明明这场战争一开始就是由无数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扛下来的，才熬到了那些先遣者的出现。”

　　送完同事，唐昕回家时暴雨还是没有一点停歇的迹象。

　　她开车路过人民广场中心的烈士纪念碑。

　　黑色的花岗岩傲然屹立在雷鸣雨幕下，自有一股巍然不动的宏伟气势。

　　鎏金烫成的字体铭刻着无数牺牲在这场人类与魔物战争中的先驱者名姓，每一个姓名背后都曾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唐昕凝视着雨中的纪念碑，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后方的喇叭声将她惊醒。

　　唐昕摇摇头，回过神来，缓缓踩下油门，继续前行。

　　*

　　星光小区门口，一个外卖骑手冲着门卫室喊了几遍也没有得到回应，不由低头骂了几声。

　　雨水顺着头盔滚进衣服里，激起一阵寒意，身上的雨衣作用有限，他半个身子被淋湿。

　　透过被雨水打得模糊的窗户依稀看到门卫似乎是趴在里面的桌子上睡着了，外卖小哥不得不匆匆把电驴停在外边商铺的房檐下，自己抱着外卖，钻过拦路的杆子走进了小区。

　　也许是铺天盖地的雨声干扰了人的视听。

　　步履匆匆的外卖小哥没有注意到整个小区过分的安静。

　　既没有晚饭点寻常人家煮饭炒菜的动静，也见不到一个放学下班回家的居民身影。

　　在他身后，温暖的保安亭里，只有没关掉的电视机在响个不停，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沉沉趴在桌上，手旁是一杯打翻的咖啡，深棕色的咖啡液沿着桌沿不断滴落在地，聚成一小股水泊。

　　方才还仿佛睡着般一动不动的保安身体突然猛烈颤抖了一下，像是从梦中惊醒，可仔细看去，保安双眼仍然紧闭，只有一缕缕黑线像游虫般不断从他嘴鼻耳处伸出。

　　那些如同无数根头发丝拧成一股的黑线蜿蜒爬出保安的身体，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慢慢爬上窗户紧紧贴附在上面，如水面层层向外扩散的波澜自发地盘旋起来，最后汇作了一只类似眼睛的诡异图案，一动不动注视着渐渐走远的外卖小哥走入其中一栋楼里。

　　保安的身体彻底失去支撑，像一坨烂肉般砸在地上发出砰一声闷响，唯有嘴角依然挂着宛如陷入美梦般的酣眠微笑。

　　外卖小哥不耐烦地敲响了1404的房门。

　　手机大概是刚才不小心摔在水里泡坏了，他掏出手机，却发现没有一点信号。

　　1404的房门打开，外卖小哥从故障的手机抬起头，招呼了一句：“你的外卖，拿一下。”

　　开门的人是个面色阴沉的中年男人，眉宇发黑，目光充满警惕和防备，沉沉地打量着外卖小哥。

　　“你送错了，我没点外卖。”

　　外卖小哥看了一眼收货地址，确信无疑：“就是你这，你朋友给你点的吧，你自己问他们去。”

　　说完，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中年男人打开送来的外卖看了看，都是些吃的，下单的手机号也不认识，大概是附近的邻居填错了地址。

　　他没在意，随手把袋子往垃圾桶一丢，转身回房。

　　几分钟，从他走进的房间里传来了古怪的念咒声。

　　被中年男人丢掉的那袋外卖里，突然响起细细簌簌的抖动，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蜘蛛迅速地从垃圾桶里爬出来。

　　蜘蛛原本是眼睛的位置闪烁着机械的红光，在客厅中央停留了几秒后，蜘蛛像终于辨清了方向，八只泛着金属光泽的步足飞快敲打在地板上，以肉眼不能及的速度朝不断传来奇怪咒语声的房间爬去，顺着底下的门缝钻进去。

　　在微型监视器拍到的高清影像中，先前男人走进的房间里没开灯，光线晦暗，只有时不时划过的闪电透过紧闭的窗户照亮里面的景象，房间内部从墙壁到天花板用红色的颜料画满了无数奇怪符号，密集而瘆人，躺在中间地板上的赫然是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女生。

　　女生身下是一个类似法阵的圆形图案，身上像蝉蛹一般裹满了无数刚才出现在保安室的黑线。

　　女生惊恐万分，双目圆睁，却碍于那些源源不断上涌的黑线堵住了嘴巴，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尽最大力气疯狂挣动。

　　她不甘地看向坐在角落里的中年男人，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只是给对方指个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局面，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上像蛇一般扭曲蠕动的黑线渐渐上涌，挡住视野，没过头顶，眼角溢出无助的泪水，整个人即将彻底落入一片黑暗的绝望中。

　　眼看着孱弱的猎物即将被黑线彻底吞噬，中年男人脸上的笑容扩大，上半身忍不住往前倾去，瞳孔在极度兴奋下扩张，口中诵念咒文的速度更快。

　　耳边响起阵阵闷雷，窗外闪电一下接一下照亮了血腥诡异的室内。

　　就在黑线彻底吞没女生时，窗外白光大亮，仿佛接连劈过无数道闪电，中年男人被强光刺激，不禁眯起眼睛，抬起手挡在眼前。

　　不料下一秒，无数块玻璃碎片伴随着清脆的破裂声忽然炸响，空气中刹那间浮动着数不胜数的寒光。

　　窗户洞开，一道凌厉的身影裹挟着天际呼啸而来的风雨卷入室内。

　　电光石火之间，中年男只感觉一股剧痛从胸口传来。

　　他被一脚踢飞撞到墙上，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你是谁？！”

　　穿着黑色作战服的年轻男人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身上的玻璃渣子，阴云与闪电交织在他身后，照亮了那张满溢煞气的英俊面孔。

　　*

　　唐昕快把车开到家附近时，被人拦下了。

　　拦下她的是几个穿着统一样式黑色制服的公务人员。

　　唐昕摇下车窗，视线在对方胸前的异能局徽章上一扫而过，询问道：“你好同志，请问前面是出了什么事吗？”

　　对方朝她敬了个礼，一边检查唐昕递过来的证件一边告诉她，前方的道路都被封锁了，理由暂时不方便告知，请她在其他工作人员的指引下绕道而行。

　　唐昕无法，只好调转方向盘，正要换条路回家时，执勤人员问她：“你家在哪？”

　　唐昕回答道：“星光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