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故事》沧海溯

3、散文：夜色深处

　　夜色深处，是绮幻瑰丽的噩梦。
　　我走到哪里，哪里就充斥火把和喧嚣。
　　有时我在学校，骤然携来枪林弹雨；有时我乘宇宙飞船，和一群枯骨为伴——就连枯骨也在舱外刺耳地烟消云散，只有我留在舱内，不死不灭；有时我站在高地，看下方人群围猎，将房顶的我层层围困......我迷惘着，踟蹰不前。
　　“烧死她！烧死她！烧死她！”
　　梦里我是灾星、是罪犯，被驱逐、被流放，无可奈何着无数个僵局。

　　1.尔若有此女
　　我爸带我去算命格，算出来赫然是：“尔若有此女，......”记不清了，大概是万劫不复的意思。
　　这些文字以血红为底雕刻在一块翡翠玉佩上面。这枚玉佩比手掌略大一点，顶上打了个孔，穿一枚红线，缀鲜红的穗穗儿。
　　这枚刻着不吉利文字的玉佩貌似还是个开光宝器？
　　梦里我三番五次被算出这种命格，老爸也不厌其烦带我找大师开光转运，转完又恶化、转完又恶化，无限循环。
　　都说梦境是相反的，那么梦里的我是灾星降世，现实的我就该是福星了吧？吉星高照！
　　尔若有此女，福寿赛八仙，前途不限量。
　　2.群梦
　　妈妈去世之后做了好多好多梦:
　　梦见她在梦界一个宿舍里，只要我沉入梦境就能来到她住的宿舍，和她像以前一样说话；
　　梦见一条宽阔的大路，我在这头，她在那头。大路上盘踞着四只大大小小的黑狮子，还有各路野兽。我穿过大路，被一只豹子扑倒再爬起。抵达那头时，暂别重逢的感觉印在脑海，仿佛现实中也并非永别；
　　梦见妈妈还活着，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和以前妈妈在的时候，我做一些不好的梦正好相反......
　　梦见妈妈上班两天休息两天，在休息两天的时候会回家，就和以前一样。在上班两天的时候，和现实中一样杳无音信，极偶尔能在别处遇见她，还和以前一样，身穿防护服，为了疫情奔忙；
　　梦见妈妈比较年轻的样子，然后是一捧骨灰；
　　梦见我在一个简陋屋檐下避雨，手里打着电话。打给妈妈所在的医院，接通是熟悉的声音，我和妈妈隔着电话互诉，我兴奋地跟熟人说“我妈妈没有死！她在单位好好的！”然后每晚都拨打一遍，最后我说“我想你了，你能回来看看吗？”妈妈就真的回来了，沉寂许久的房门发出灵动的转锁声......
　　都说在梦里接通电话即串联另一个世界，她会不会真的来过？
　　我们一定真的见过。
　　3.这里不存在奇迹
　　我回到了妈妈还在重症室没被宣判死亡的时候，妈妈身上挂着仪器，上面的数字是14，只要跳到13，妈妈就能活过来。
　　结果最后病室里所有人的数字都跳到了13，包括老头老太太们，只有我妈妈的数字一直是14......
　　不曾改变，不曾跳转。
　　4.荒凉乐园
　　这是座陌生的城市。
　　走过一段风景区，走过一所破旧的游乐场。
　　它似乎很衰败，又似乎很宏大......
　　破旧的设施涂着斑驳的漆，这个地段似乎很偏僻荒凉，又似乎是世界中心。
　　四周的景象是那么荒芜不堪......不，它开始变得热闹起来，很多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转瞬即逝，天色变得太匆忙，人们变得太匆忙。
　　陌生的城市，有陌生的人。
　　陌生的路途，陌生的朋友们簇拥着我。
　　人群在沸腾，我却感觉不到温暖。
　　这座生锈的乐园似乎就是最后一站。
　　天旋地转，我的视线在攀升、在拂掠，在半空绝望而孤单地旋转。
　　我看到浅淡得仿佛掉色的乐园里，旋转木马那鲜艳得突兀的红顶。
　　天色渐暗，人影变幻。
　　我知道我有许多朋友，他们正与我同行。
　　热闹的人群，同行的伙伴，象征美好的乐园。可我在痛苦什么？
　　乐园随着黄昏的逝去而斑驳掉色，幽灵般的呓语在梦里回荡：“永远永远，都快乐不起来了......”
　　一团模糊却熟悉的身形在眼前闪动，看不真切也不可触碰，即使是在这样的梦里。
　　那是生锈乐园里唯一一抹亮色，却终究只是眼前泡影。
　　沉沦在那些欢乐却颓败的意象中被牢牢囚锁，看不到出口，触不着希望......
　　这场梦给了我生不如死的感觉。
　　5.飞驰的火车站
　　我在铁轨旁的小路上翻开一本厚厚的日记本，添上我来到这里最近的一段日子。
　　前不久我去赶火车，人们不坐车厢里，而坐在车顶。蓝铁皮车厢上坐着我的熟人，其中就有我的闺蜜。
　　只是，车厢上的她并不认识我，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我明白，自己赶错火车了。如果继续乘坐，我会被带过时光的洪流，离最初的地方越来越远。
　　因此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留在原地，等下一班列车。
　　然而下一班列车所载的人，也不一定是我原来世界里的人。
　　车厢上的是人，车厢里的却不是人。我若是坐进车厢里，就更乱套了。
　　天色灰蒙，我就跟个叫花子一样，缩在铁轨旁，等不来天晴，也等不来正确的列车。
　　思乡，何时能归家。
　　6.无厘头
　　这是一条铺着红色格子路的长街，头顶有长夜流过，路边栽着一棵碧绿的圣诞树。
　　街边的橱窗干净漂亮，上面贴着红帽子圣诞老人的画像，旁边亮着路灯，路灯下有我一个表妹，羞涩地看着我。橱窗里的房间都很明亮，我走进尽头修着满墙大窗的最明亮的房间。但里面不是人，我与这里格格不入，忙不迭退了出来。
　　我走出小店的玻璃大门，和妹妹相视而笑。
　　似乎总在和非人打交道......
　　6.修在老家大门口的坟
　　我为自己在老家大门前修了个坟。说是修，其实就是一个简陋的小土坑，而我和妈妈打过招呼，就躺了进去。
　　没错。躺了......进去......
　　这是......等死了？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这是要躺在坑里活活饿死自己？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7.流浪
　　梦见在一个偌大的白色超市，上面有光亮的穹顶，我左右堵着妈妈，妈妈却死活不认我。
　　最后我丧气地坐在一个石头砌成的水井边，拿着铁制的舀子，舀起冰凉的井水喝，大有一种“从此以后我和自己流浪”的意思......
　　8.妈妈的话
　　很久以后，我做的那场梦里没有妈妈。
　　我得到一篮很美的花，蹦蹦跳跳去找妈妈的坟。
　　梦里妈妈的坟，就建在学校外面。我把那篮花献上，但在我走后不久，我那无比赤诚的心，就被同学暴力破坏了。花瓣碎落满地，无声地在坟前哭泣。
　　我很愤怒很悲伤，从睡梦中气醒，一脚踹到了空气。
　　然后第二天，我做的梦里就有了妈妈。
　　妈妈在梦里从未说话，只是在一旁默默陪伴和看护我，玩那种小孩子爱玩的巨型滑梯。
　　我觉得那是一场安抚性的托梦。
　　梦境最后，代表破坏的挖掘机缓缓破坏着场地边缘，也许是潜意识在提醒我，这只是一场象牙塔的梦，终归是要碎的。
　　但我更愿意说，是妈妈在用一些意象劝解我：“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的陪伴就到此了——向前看。”

　　2022年12月31日，我弄丢了妈妈，在回家的岔道迷路了。世间风雨飘摇、电闪雷鸣，恐惧和悲哀如影随形、无孔不入。
　　妈妈走后的天空，很苍凉。
　　妈妈走后的人生，很荒芜。
　　妈妈走后的世界，很空茫。
　　然而时光飞逝，终是冲破这梦魇。
　　夜色深处，燃不尽烧不灭，记忆的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