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还》半山沂水

1、第一章

　　陈云山六岁被卖入许府，那时他还不叫陈云山，叫陈易。
　　陈云山被卖入许府并非只为了做佣人，还为了给许府的大少爷许乘舟续命。当然，来买人的自不会当着他的面说，这还是陈云山偷听来的。
　　许乘舟八岁时偷偷与伙伴溜入山林玩耍，天色渐晚，许乘舟迷了路，被许家人找到时已昏倒在地。
　　被寻回家后许乘舟发了高热，许家人以为不过是惊吓过度导致的风寒，便只请郎中开了几副药。
　　只是几副汤药灌下去许乘舟也不见好，随后换了好几个郎中也无济于事。这时许母提议请些个能人来看看，看看许乘舟这到底是病，还是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许家一开始请了个道士，这道士来到许府瞧了许乘舟一眼，摇摇头：“这不是我能解决的，你们还是另请高明罢！”
　　之后又请了个和尚，这和尚与前一位道士的反应相差不大，只说他与许乘舟机缘未到，爱莫能助。
　　此时许父已经动了操办后事的念头，大概是许乘舟命数未尽，许母的弟弟听说亲外甥命悬一线，急忙带着一位江湖郎中赶到许府。
　　“他这是被不干净的玩意儿缠上了。”这郎中把完脉，拿出一本书翻了翻，又起身在许乘舟住的院内转了转。
　　郎中看完院子走回屋内，拿起毛笔写下一串生辰八字。“你们按照我给的生辰八字，去找六个与你家公子不同岁的男孩，如若你家公子能活过十六岁，这劫数便算渡过去了。”
　　这郎中虽未明说，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这是要用别人的命换许乘舟的命。
　　陈云山自然也知道他是被买来给许府的大少爷续命的，只是不被卖作佣人，他也没有其他活路。
　　向前一步是死，待在原地也是死，对陈云山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在许府他还可以有一点小小的期望，期望他能活过十四岁，期望许乘舟活过十六岁。
　　许父许母允诺许乘舟十六岁后会将他们放出许府，并支付他们一笔不菲的报酬。对于六岁前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陈云山来说，即使只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承诺，也足够支撑他捱到许乘舟十六岁。
　　许府家底殷实，即使是下人也能餐餐吃肉。陈云山从前一年都难见一次荤腥，况且他们六人说是下人，但或许是看在为许乘舟续命的份上，管家并未给他们安排什么活计，即使安排了，也多半是轻松的杂活。
　　一晃两年过去，许府众人都以为那郎中先前的话是胡诌时，其中一个被买来的孩子，半夜悄无声息地断了气。
　　许多人被吓着了，陈云山面上没有什么波动，内心却在翻江倒海。他就这么死了，没有征兆，睡了一觉人就没了。
　　许府好生安葬了那孩子，出殡那日陈云山才第一次见到许乘舟。
　　陈云山只知道自己是买来给许乘舟续命的，但平日他们基本都在外院生活，而许乘舟在内院，平日也不大出门。
　　他本以为许乘舟会是一副面无血色、弱不禁风的样子，见到许乘舟才发现他与自己的猜测相左。
　　许乘舟比陈云山要高上不少，虽穿着衣裳，但也能看出他身材紧实，想必平日也是会习武的。
　　陈云山将视线移回一旁的棺材，默默为这孩子祈祷，望他早登极乐，下辈子投个富贵人家的好胎。
　　有几只鸟飞过，落到一旁围墙的墙壁上，叽叽喳喳叫了几声。陈云山抬头看向那几只鸟儿，苦笑了一下，它们许是来接这孩子的。
　　出殡的队伍离开了许府，陈云山没有跟上，只是站在门口远远望着。
　　棺木渐渐远离，先是一个黑块，接着慢慢塌陷，变成了一个黑色的点。
　　陈云山转身向回府内走去，却看见许乘舟与一仆从站在他身后。“你，过来。”陈云山乖乖走到许乘舟面前，行了礼。
　　“你叫什么名字。”“小的叫陈易。”陈云山觉得很新奇，原来这少爷也会对他们这些人感兴趣。
　　许乘舟转身走了，陈云山并没有把他奇怪的举动放在心上，有钱人家的少爷，心思古怪些倒也是常事。
　　陈云山躺在床榻上发呆，脑子里想着那具被抬得愈来愈远的棺木。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那棺木里的人会是他。
　　“陈易？陈易你睡了吗？”有人在屋外唤陈云山，陈云山起身下床，推开木门。
　　“有什么事？”“陈易，李管事让你去书房一趟。”那仆从传完话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陈云山来到书房，发现除了李管事，许乘舟与许母张苡皖也在。
　　陈云山跪下向张夫人与许乘舟行礼，本还想磕头，却被张夫人拦下：“磕头就不必了，以后在府中你也不用再行跪拜礼，做个揖就成。”
　　“谢夫人。”说完陈云山起身站立，等候差遣。张夫人点点头，向一旁的李管事递了个眼神。
　　李管事得到指示后开了口：“今日叫你来，是想让你以后跟着大少爷，伺候少爷读书，闲时陪同少爷玩乐，你可愿意？”
　　陈云山不会拒绝，也没有拒绝的余地。陈云山点点头，说：“小的愿意。”
　　说完后只听到许乘舟轻笑一声，抬头便见许乘舟起身向他走来。“既然他答应了，那人我就带走了。”
　　许乘舟转身向门外走去，陈云山也很上道，向张夫人和李管事行了礼后便跟着许乘舟的脚步离开了书房。
　　许乘舟走在前面，陈云山跟在他身后。陈云山心想许乘舟怎么走得这么快，他都快要小跑起来了才能跟上。
　　许乘舟突然停下，陈云山猝不及防撞在许乘舟的身上。“对…对不起，少爷，是小的鲁莽…”还未说完，陈云山便被许乘舟打断：“你今年多大。”
　　许乘舟没有怪罪他，让陈云山有些意外，懵了一会后才想起回话：“小的今年八岁。”
　　许乘舟用手比了比陈云山的身高，才到他的胸口处。比完身高，又用手握住陈云山的手臂，挑了挑眉，问陈云山：“他们平日不给你饭吃？”陈云山听到这话立马摇头：“给的，还餐餐都有肉。”
　　许乘舟晃了晃陈云山的手臂：“那你怎么那么瘦。”“小的…小的吃得不多。”陈云山心想，以前连饭都吃不饱，现下就是有这么多吃的，让他硬塞也塞不了那么多呀。
　　许乘舟松开了握着陈云山的手，接着向内院走去，陈云山急忙跟上。
　　进到内院，陈云山睁大了双眼。他先前只住在外院，外院的装潢已是十分精美，陈云山虽是不懂行的，但这内院的陈设只要有眼睛便能看出，相比起外院有过之而不及。
　　“你以后便住在我院子里的侧房，平日你负责陪我读书，干点端茶送水的活计就好。”许乘舟挑眉轻笑，又补充道：“就你这小身板，恐怕也做不了什么重活。”
　　陈云山低头说是，心想这少爷说话阴阳怪气的，他吃不胖又怪不得他。
　　陈云山进到侧房不禁感叹，连这内院的侧房都如此气派，想来许府倒真是富贵逼人。
　　只是这屋子越气派，陈云山看着心里越发怵。刚刚他没有多余的心思胡想，现下一个人独自待着，他总是忍不住想起今天在院中摆放的那口棺材。
　　这许府，是否也是老天为他精心准备的一口棺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