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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南城 不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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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黑色的迈巴赫才缓缓驶入车库。
郭天玉穿了一身黑色真丝睡衣,似笑非笑,紧盯着从车上下来的那道身影。二人的目光在夜色与柔灯间杂糅,像手握把柄的妻子正等待着出轨归来的丈夫。
当然,那是郭天玉的臆想。
韩书白揉了揉眼睛,路过郭天玉时随口问道:“还不睡?”
“你没回来,我睡不着。”
“……”
韩书白扯了扯嘴角,“小孩吗你?还要人陪。”
郭天玉眉头轻挑,趁韩书白路过时出其不意抓住他的手腕,轻轻摩挲着,沙哑的声音像留声机传出来的上世纪靡靡之音,“只要你陪。”
凌冽的风忽然敲打着铁门,与时钟的滴答声混在一起。
韩书白反握住郭天玉的手,虚牵着,只道,“我去洗澡。”
“好。”
郭天玉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跟在韩书白身后上了楼。
“对了,”韩书白在郭天玉的衣柜里拿出他的睡衣,“你把我家的钥匙还给我,我过几天回去住。”
“行。”出乎意料的,郭天玉倒应得很爽快。
韩书白瞥了他一眼,倒也没放在心上,只说了声谢谢。
郭天玉目送韩书白进了浴室。他不动声色地把先前从韩书白工作间翻找出来的文件归位,又走出阳台打了个电话给城子:“喂,帮我查个人。”
冰冷的指腹轻点着栏杆,任由忽如其来的夜雨将他淋湿,风吹过他半干的碎发,露出一双散发着凉意的眸子。
“你去京市一趟,帮我查一下安娜和韩书白。”
郭天玉闭目假寐,直到被子的另一角被韩书白掀起,带着潮热的水蒸气,和独属于韩书白身上的木质香,宛如尘封多年的酒罐子被打开,陈年的香气勾着丝,诱着魂。
一个翻身,郭天玉把韩书白压在身下,粗重的呼吸洒在韩书白玉石般的脸上,他皱着眉,不耐烦地推搡,警告道:“你再这样我立马就走。”
即便身着普通得再不过的睡衣,微弱的月光漏过帘子,依旧映得韩书白的脸漂亮得不像话。
是了,他就是这样,勾引了所有人。
郭天玉最喜欢的就是韩书白这个劲。
明明拒绝的举动做得明显,拒绝的话也说得明白,但只要不触及韩书白的底线,无论怎么试探他、挑逗他、叨扰他……即便是冷漠、不耐烦,却总透着股纵容的味儿来。
不接受,却也不拒绝。
留学圈的那一群人都对韩书白痴迷得很,可是到最后,不还是只有郭天玉能离他最近吗。
一尺的距离。
只要郭天玉想,他们完全可以……
“滚。”
韩书白猛地推开了郭天玉。
郭天玉一个趔趄,半坐在床沿,得逞般地笑了笑,“逗你呢,急什么。”
“睡了。”
韩书白侧过身,幽幽补了句,“买多一张床。”
“好的,小祖宗。”
翌日。
安娜请了半天假,正值毕业年,她的课业并不算繁重。她睁着惺忪的睡眼,边洗漱边刷手机,看到陆征在聊天框里发了一张落地冬城的图片,安娜顺手划走,已读不回。
盯着镜子前素面朝天的女孩,琥珀色的眼睛仍有些迷蒙,安娜用水拍了拍脸,取来皮筋随手扎了个低马尾,身着牛仔服便出了门。
丽佳广场,滑冰训练营。
安娜站在二楼的观众席上,低头望去,神采奕奕的小孩们踩着冰鞋,在宽阔的冰面上训练着滑行和跳跃。
她的目光落在冰面左侧——扎着高丸子头,因摔了一早上而正在角落里缓神的小孩,亦曲。
亦曲似有所觉,十四岁的小女孩踩着冰鞋兴冲冲地朝她跑来,额角还挂着汗珠,见到安娜十分惊喜:“安娜老师!您今天来看我们训练啦!”
“对呀,”安娜点了点小孩的鼻尖,问:“我不在的这几天,有没有好好练习!”
“有的!”亦曲大声应道:“我最近一直在练习4F和4T,虽然……”亦曲有些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一直在摔来着……”
“身体轴心偏移。”安娜思虑片刻,分析道:“走吧,上冰我看看。”
一道飞速滑行的身影从偌大的冰场掠过,伴随着完美的起跳高度,随后……又重重地摔落在地。
亦曲并不气馁,似乎已经是习以为常,她快速起身,又继续复习着安娜先前教授的四周跳。
负责亦曲的教练员平姐滑到安娜身边,若有所思地说:“这孩子的水平跟你十一二岁时差不多。”
“我十二的时候可是所有四周跳都会了,”安娜心平气和地反驳,“这孩子只有4F和4T储备,3A也不行。”
“但你当初摔的次数可跟她差不多。”平姐逗她,“我那个时候还想着你要是能有一场不摔我就回家烧高香了。”
“……”安娜摊手,“小孩子嘛,核心不稳是正常的。”
“噗嗤。”平姐拿手肘怼了怼安娜,“对了,你体检报告出来了。虽然不说完全痊愈,但这个赛季应该是没问题的。你还参加今年的大奖赛吗?”
安娜正盯着亦曲出神。
瘦小,却蕴含着极大的能量。冰刃划过平坦的冰面,像扬帆的船,御风,乘冰;又像敦煌的神女,扶风悠扬。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自己。
直到亦曲再次重重摔落,那股锥心的疼痛却如穿堂风,掠过时间和距离,直通四肢百骸。
安娜打了个寒颤。
她紧紧掐着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出现异样。
“可能吧。”安娜含糊不清地敷衍道。
“还有一件事,”平姐提醒她,“无论如何,亦曲这个水平在国内都是第一梯队了。南城这边设施虽说尚可,但也比不了京市,提早进入国家队训练对亦曲来说是最好的……你一直是她的执教教练,但如果你也要参加半年后的大奖赛……亦曲参加青少年组,你也没有精力再带她,最好提前给她安排换一个教练。”
平姐强调,“越快越好。”
安娜深吸一口气,应道:“我知道了。”
“哦对了,还有赞助商的问题。”平姐皱着一张脸凑到她耳边,“亦曲她妈妈一直觉得滑冰很浪费时间,这孩子又快中考了,她说如果没什么成绩就打算放弃了,毕竟滑冰各种费用加起来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真放弃吧,我又替这孩子可惜,毕竟是你一手带起来的。”平姐叹,“也是个有天赋的孩子。”
“放心吧,”安娜平静地说道:“只需要一场比赛,什么都会解决的。”
“在这之前,”安娜若有所思,“赞助商的事我会搞定。”
安娜的大师课持续了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偌大的冰场仅剩安娜一人。
她深吸一口气,随着音乐起舞,古典的钢琴声在音箱内传出,复杂的步法衔接着两周跳——平稳落地,转圈、贝尔曼旋转……
弦乐加入,失速的心跳仿佛提到嗓子眼,安娜屏息,快速滑行作为蓄力,后内结环四周跳(4S)……
安娜重重地摔在了冰面上。
音乐仍在继续,安娜却长叹一口气,直愣愣地躺着,映入眼帘的穹顶像失真的万花筒,分不清是装饰,还是她眼花。
刺骨的冷窜入四肢百骸,安娜却恍若未觉。
她屈膝环抱着自己,咬唇,眼角落下一滴不甘心。
不对……
这感觉,不对。
三日后。
和煦的日头透过落地窗落在郭天玉的眼底,他咬笔,快速扫过城子发来的传真,棕色的眸子若有所思。
翻阅完所有调查报告,郭天玉冷笑一声,拨通了安娜的电话。
“喂。”
电话那头,平淡的声音一如往常,透着股郭天玉不屑一顾的清高味儿。
“今天有空吗,来我办公室坐坐?”郭天玉仰头,语调带着股漫不经心的不怀好意。
“我刚好在你们公司楼下。”
安娜停好车,走出旋转门,却正好碰到了等电梯的韩书白。
握着手机的指尖愣在了半空中。
“是吗?那你碰到书白了吗?”
似笑非笑的声音也传到了韩书白的耳中。
“……”
安娜没应声。
“呵,”郭天玉也没在意,比起在电话里讽刺安娜这个女人,他可太期待这两人同时在他面前装不熟的一幕了。
电梯门打开,狭小的空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Von.D的合同我记得两天前就给你经纪人了。”
专门派他的私人秘书对接的合同。
“嗯,她跟我说了,没什么问题,走完流程后过两天就寄回去给你们。”
韩书白嗯了声,电梯径直向上,他又问:“所以你怎么过来找郭天玉了。”
“我有别的事情。”
安娜没有多言,她摁掉手机,靠在角落里,似随意似认真地问:“要装作不认识吗?”
韩书白也靠在了墙上,轻叹,“不用,没那个必要。”
二人多日未见,又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
67楼。
直通总裁办公室的私人电梯门打开,郭天玉翘着二郎腿坐在迎客厅前,锐利的目光落在同时出现的二人身上。
“欢迎,翘我墙角的,和……”郭天玉盯着安娜,笑得阴惭惭的,“忘恩负义的。”
“话别说那么难听,”安娜丝毫不怵,大喇喇坐在他对面,“又没让你少赚钱。”
“你伤退这么多年,我这可是一直续着约。”郭天玉笑不达眼底,“看在陆征的面子上,Several集团可是连今年的合同都拟好了。”
说到陆征,郭天玉快速瞥了一眼面不改色的韩书白,他没什么表情,只静静地转动着手腕上的玛瑙珠串。
这副模样,却是郭天玉最熟悉的,韩书白心情不佳时的前兆。
压下心底的不屑,郭天玉摊手,“既然是韩总翘的墙角,我也不好说什么,合作一场,也算愉快。”
“只是我还欠了陆少一个人情,你说吧,我要怎么还。”
韩书白垂眸,竟也毫不避讳地看向安娜。
好好好,不装不熟了。
郭天玉暗自咬牙,尽量维持表面平和之时,韩书白却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气头上的郭天玉已经分不清是挑衅还是嘲讽,却见韩书白不动声色地点了点眼睛,瞬间让郭天玉噤了声。
他总是轻而易举摆平自己的情绪。
在纽约的谈判桌上,郭天玉被荒诞的伦理关系气得青筋爆裂,血丝遍布。而韩书白装作律师团的一员,坐在他身后,冷静地朝他轻轻摇摇头,点了点自己的眼睛,示意他不用担心。
该死的,他就不该让安娜过来。
管他的旧情人还是老相好,郭天玉现在只想把韩书白圈在怀里,不管他怎么拒绝,事后怎么跟他算账,郭天玉现在只想和他待在一起。
这个女人,太碍事了。
安娜丝毫不在乎此时会客室内的暗流涌动,她从包里拿出一叠文件和一个光碟,敲了敲封面的人物照片,“这小孩叫亦曲,是我的学生。你签下她,不用长约,短代也行,不会让你失望的。”
一番话让郭天玉的心思回到方寸之间,他若有所思地拿起资料翻了翻,“你学生?”
“别洛格勒的国家队教练伊莲娜评价过亦曲,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只要不放弃训练,出成绩是早晚的事。”安娜平静地陈述,“你此时低价签下她,比签我要划算。”
“前提是,你们要赞助她参加青少年组花滑锦标赛。”
郭天玉粗略地翻了一圈,放下资料,“可以。”
十分爽快。
“具体事宜我会让董秘去找她谈。”
“好。”
“不过,这么好的事,你怎么不便宜你旁边这位——‘新欢’?”郭天玉特意加重了语调,笑得无辜,眼底却尽是挑事之意,“不会坑我吧?”
“我只是想给你个好处,等你大赚一笔的时候,”安娜起身收拾好东西,淡淡地警告,“不要再带陆征玩赛车了。”
韩书白低着头,玩弄着佛珠的手停滞在半空。
郭天玉冷笑着点头,“好,好。”
韩书白问:“要送你吗?”
安娜摇摇头,“不用,我自己开车来的。”
“注意安全。”
“好,谢谢。”
当他不存在一样。
送走安娜后,郭天玉半躺在沙发上,他遮着半张脸,似没事人,“中午陪我吃饭。”
“不了,下午要去见个人。”
“……”
“韩书白。”
郭天玉睁开眼睛叫住他,“你到底在想什么?”
“想你专门叫我过来看戏是为什么。”韩书白起身,语调听不出喜怒,但看得出来心情不是很好,“以后别干这么无聊的事。”
生气了吗?
真是难得。
郭天玉想笑,心底却难受得要命。
直到偌大的会客室剩他一个人。
郭天玉思忖着所有细节,终是决定,再拉个人淌这趟浑水。
他拨通了大洋彼岸的电话,唇角微微勾起。
这位同他相好时是共同击退觊觎韩书白苍蝇的战友,也是同他相恶时互相看不对眼的“情敌”。
“Hey,good evening,Chlo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