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养出个病娇女皇》陆谦

3、第 3 章

　　换了身清爽衣衫，陆云裳施施然往膳房踱步而去。此时日头已沉，余晖黯淡，她拐进膳房角落，拎起个青灰釉面盆，利落地挽起袖子，便在水缸边蹲下身去。冰水扑面，指尖触及的一瞬，她仍是微微一颤，但手未停。

　　瓷盏在掌心打着转，她以指腹轻抹，沿那一圈鎏金细描细洗，直到阳光快要彻底落下，她才将一整地的贡盏擦完，整整齐齐地码在毡垫之上。

　　忽而院门“吱呀”一声轻响，有人路过，又很快停下脚步，随即传来压得极低的耳语。

　　“冷宫那位……昨夜咳得厉害，像是要呕出血来……”
　　“才八岁，再这么耗下去，来年开春怕是……”
　　“啧啧，我这身子骨不争气，可不想去沾染上病气......”

　　话未说尽，风已经卷着雪末，把那几字吹散在院中。

　　“呵…”陆云裳指尖一顿，瓷盏在掌心微微一滑，水面荡起圈圈纹路，映出她忽然扬起的笑。

　　她缓缓起身，拍拍膝头上沾的霜泥，走到门边，望了一眼说话几人——若她愿意，此刻不过是加一味药，不需多，一点就够。

　　香甜入口，咽喉不察。病中稚子，再无回天。

　　她可以把楚璃死在冷宫的消息，变成前世未曾出现的新剧本。

　　然而她终是想想。不是不敢，而是明白——要她命的，从来不只是楚璃。真正握刀的，是藏在帷幕后不肯松手的门阀世家，是甘愿奉一具傀儡为棋，继续坐稳朝堂的老狐狸们。

　　她若是此刻下手，那日后血染御街、首级悬宫前的结局，难道就会改写？

　　思及此，她静了片刻，仰头望着空中一抹淡云，轻声自语：“楚璃，你若真死在这场小病里……倒叫我失了兴致。”

　　见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她转身看向地上洗得发亮的茶盏，心道陆云裳啊，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现如今，这鎏金釉彩可比冷宫那位的小命还金贵。不如趁着现下有光，快些将它们一一放置到前院的木柜里去。

　　刚踏入前院，屋内便传来一声脆响。

　　陆云裳皱眉，怕是来得不是时候。可如今半只脚踏入前院，再往后撤，实在有些显眼。

　　她站在原地，犹豫片刻，终是提着木篮缓步走入。

　　“怎的偏偏这时候病了！”一声暴喝骤然响起，膳房管事张嬷嬷站在屋中，脸色铁青，“个个推说有事，那今日谁去冷宫送这晦气饭？”

　　陆云裳面色一紧，扫视屋内众人，只见人人低头避让，唯恐被点了名，张嬷嬷目光一扫，落到刚进门的她身上，指一抬：“你，去。”

　　她一愣，没想到这等差事会落到自己头上。

　　“嬷嬷，可是……”她刚张口，声音轻得像蚊子，被张嬷嬷一瞪，立刻噤声。

　　"可是什么可是！难不成有哪位贵人要找你？"

　　她原本只想着把这罚做的活干完，安安稳稳熬过今日，却不想那冷宫送膳之事竟还能牵扯到她身上来。她心中微微一沉，宫中人情如霜，一句顶撞，轻则鞠躬赔礼，重则挨板子都不稀奇。

　　眼下，张嬷嬷见她新入尚食局、无人可依，这才敢随意使唤。

　　陆云裳自然不愿接，可她今日刚得罪了昭阳长公主身边的红人，若是再闹出动静，怕连许宋也会察觉出不对......此陆云裳轻叹一声，哪怕是苦差，也只得暂且接下，况且如今她尚无根基，若真有意搅动前世命数，此事未尝不是契机。

　　她前世并不知楚璃与那些门阀权贵究竟是何时勾连的。今生重来，正好借着这次送膳之名，去探一探虚实。

　　念及此，她垂下眼睫，将方才那点不情不愿藏好，扫了眼几乎冻硬的黍米饭，面上露出一派乖顺：“是。”

　　张嬷嬷满意的哼了一声，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冷冷警告：“动作快点！要是冷宫那位出了事，小心你的皮！”说完，甩着袖子走了出去。

　　"奴婢知道。"陆云裳低眉顺眼地应道，眼睫轻颤却不抬眼看人。

　　屋内众宫女听她应下，瞬间如释重负。

　　几个原本低着头装鹌鹑的宫女悄悄抬起眼来，眼神交汇间皆带着一种难掩的庆幸。靠门站着的小宫女扑簌簌地吐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压低声音：“唉，总算躲过去了。”

　　“可不是嘛，”另一个年长些的宫女顺势接话，眉尾略挑，说话间却不动声色地瞥了陆云裳一眼假模假样的叮嘱道：”天色不早了，趁着天还亮着，你也早些去才好"

　　"哼，还用得着嘱咐什么？"一位身着绿裳的宫女瞟了陆云裳一眼，冷笑一声，"不过是个没人疼没人管的，少送一两回又如何，假模假样。”

　　“桂枝，莫要胡言。”一位身着蓝裙的宫女蹙眉开口，转而低声道："时候不早了，你随我去给贵人准备夜里的点心。"

　　蓝裙宫女眼神沉静，不动声色地挡下了桂枝那分寸快要失控的嘴。桂枝不服气的轻哼了声，陆云裳对此人并无印象，想必也是个早死的，陆云裳并不愿多管。

　　蓝裙宫女将被叫桂枝的宫婢唤走后，屋中气氛缓了下来，剩下的人各自散去。

　　陆云裳默默提着木篮，任由屋内人声渐远，未曾回头看一眼。宫中最不缺的便是看风使舵。她不急，日子还长，账慢慢算，总归算得清。

　　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拎着篮子，沿着宫道缓缓而行。天色尚未全暗，宫墙上映着浅浅的霞光，直至走到冷宫前，她才在台阶下停了脚。

　　寒风裹着雪末自长廊穿过，吹得枯枝簌簌作响。宫墙朱漆剥落斑驳，屋檐垂着一排细长冰凌，门扉半掩，透出一股淡淡的药渣苦味。

　　她站着，望进那院子里，像在打量一件旧物。

　　前世只知楚璃幼时困于冷宫，过得困苦，如今亲眼所见，倒没想是这番...有趣的光景。

　　楚璃此刻不过七八岁，身上裹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旧袄，衣摆扫着地上的冰碴。她正踮着脚去拨炉里的炭火，炭钳太沉，小手握不住，干脆把柄抵在肚皮上，整个人趴着推。灰烬飞起，她小脸一抖，弯腰从炉底翻出个半焦的红薯。袖子一抹，脸上糊满了灰渍与鼻涕。

　　陆云裳就那样看着她，眼眸微眯，像是端详什么稀罕物件。

　　直到楚璃翻出红薯，这才察觉到那道注视的目光，猛地抬头。

　　四目相对的刹那，小脸“唰”地一紧，像是偷吃被逮了现行。她眨了眨眼，眼角泛红，一副想装镇定却又藏不住慌张的模样，随即一个喷嚏喷得炉灰四散，但手里的红薯却仍被她牢牢抱在胸-前。

　　她小小一团站在火炉前，抬手揉了揉鼻尖，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你是谁啊？”

　　奶声奶气，软得像糖。

　　陆云裳轻轻将木篮搁在脚边，双膝一屈，缓缓伏身行礼：“回殿下，翠儿姐姐今日身子不爽，由奴婢代她来送膳。”

　　她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头低垂着，小小的身形半跪在雪光与灯火交叠的门前，藕荷色的粗布宫装因着寒风微微颤动，袖口过长，以至于还沾了些炉灰。

　　冷宫偏僻，很少有人愿意来。这是楚璃头一次见有个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宫女向她行这么规整的礼。

　　楚璃没立刻作声，只啃了口红薯，歪着脑袋盯着她看。那一口没咽下，鼓着腮帮子，说起话来软绵绵的：“你叫什么呀？”

　　陆云裳低头叩首，声音温顺：“奴婢贱名陆云裳。”

　　她额前碎发微垂，遮住了眼底那点说不清的意味。

　　楚璃咀嚼着嘴里的红薯，鼻尖泛红，小声地念了一遍那名字：“陆、云、裳……”念完，她又吸了吸鼻子，嘟囔着问：“从前我怎么没见过你？”

　　她咬着焦黑的红薯，脸上沾了炭灰，看起来脏兮兮的。但炉火映着她的眸子，湿-漉-漉的，像两颗浸雪的黑琉璃，透着一股子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静。

　　陆云裳再次叩首，声音清软：“奴婢前几日才入尚食局，从前不曾来过，殿下自然未见过奴婢。”

　　她缓缓站起，将木篮从身后捧起，像极了乖巧的新进小宫女。可当她迈步靠近时，楚璃却仍旧往后缩了半步，后腰抵在炉边，皮肉几乎贴上炭火。

　　陆云裳瞥见这细节，皱了皱眉，脚步在门槛前三寸稳稳停住，唇角仍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殿下莫往后缩了，再退一步可就要贴上炭炉了。方才奴婢闻着殿下手中的红薯怕是焦了，今日膳中有热腾腾黍米饭与蒸鸡蛋羹，要不……让奴婢伺-候您用些罢？”

　　说着，她将将食盒置于门沿，双手离开，像是在表明“我不碰你，也不逼近”。

　　楚璃的目光落在那描金的食盒上，舔了舔干裂的唇-瓣，小手在旧袄上蹭了又蹭，却迟迟没有动。

　　陆云裳蹲下身子，"咔嗒"一声，不紧不慢地掀开了食盒，想着若是闻到香气，这人自然会上前。谁知本该热气腾腾的蒸蛋早已塌陷，表面布满蜂窝状气孔，黍米饭已经结了团，像是前晚蒸好又重蒸过，不多时还窜出一丝若有似无的酸腐味。

　　“热腾腾？”楚璃有些怀疑的看向陆云裳。

　　饶是陆云裳脸皮厚，如今看着食盒里的膳食，也夸不出一个‘好’字。再想起刚刚自己说的话，抬头望向楚璃的表情也不免有些尴尬，虽说她来找楚璃是为了复仇，但她也没想过去给一个还未及笄的幼童喂馊食来报复。

　　她是逆子賊臣，又不是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