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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男人的爱最为下贱 ...


  •   我到陈宅做工已经二月有馀。

      我穿越的事已有好一阵子,莫名其妙来到百多年前的清末民初时代,所谓穿越只是小说上有趣,实则发生时只有茫然和不知所措,身无分文而这世道险恶,完全是几乎难以生存的地步。

      恰逢年底准备过年,祭祀拜神,迎财招福乃是镇上大事,越是大的家宅越是重视此等节气,故而招聘女工,而我便成为其中一员。原先女工每月工钱五百文,因无熟人介绍来路不清楚的,故而只得二百文,包吃住。

      我所工作的陈宅便是镇上最大的府邸。据说祖上陈大老爷以前是当过官的,成名后回乡修好祠堂又建了这宅子,现在当家的是陈大老爷的二儿子陈二叔,与正房妻子陈氏生有一子,少爷已到弱冠之年,其母一直张罗其娶妻婚嫁之事,每日都得接见媒婆。

      当然这些事情我是毫不关心的,只是做工时听其他下人闲聊得知。穿越久了连自己说话都变得文绉绉,要是高中读书时候如此说话,指不定会给老师认为是鲁迅读多了读傻了脑子,但讽刺的是现时的生活面貌的确如鲁迅作品所说,我与一同来做工的人完全不对付,年轻,独身,来路不明的身份成为同一屋簷下的女工嚼舌根最好用的乐子,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我麻木地拿着老陈管家吩咐要洗的衣裳,红色的布帛上沾着大片暗红色的渍,一股子血腥味,一看就是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

      最近已经洗过好几次这种衣服,老陈管家每次叫我洗时都必定先威逼利诱一番,叫我不准声张,想必定是不知何时又打死了人,生怕老爷夫人发现,于是悄悄毁尸灭迹。老陈管家刻薄恶毒已是人尽皆知,心眼跟左眼下的痣一样小,于他面前说话行事必须加倍小心,这个时代打死下人乃稀松平常之事,只是没想到连死人的衣服也要循环利用洗完再给人穿,此等举动令人发指,可我却不敢也不能违背他。

      走进浣衣房,我跟管事婆子要胰子洗衣,一走进去里面的下人瞧见我就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小小的议论声传了入我的耳中,都不是什么好话。有些胆大的见了我就叫穿越女,你又来吹牛皮了,我不回答,她们又说我一定是又被陈老头骂了,我便只好顺势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汙人清白,她们悉悉簌簌地笑了起来,彷彿屋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我取了用具,转身便往外走,要是多逗留一会,怕不是连茴字的四样写法都要说出来,孔乙己的梗这里又没人听得懂。

      穿越女的身份是我厌烦他人打听我来路的时候说的,睡同一个房舍的女工们好奇我的身份,或小声议论或大声嘲讽,觉得我是从青楼与人私奔后又被男人玩厌抛弃的妓女,走投无路才来陈宅做工,我便说我是从百年后穿越过来的,我说现代世界人人平等,月亮没有嫦娥,人能够坐火箭上外太空,把她们说得一愣一愣的,

      然后她们就把我当成傻子,三不五时看到我就取笑一番,我在女工们的地位又下降了许多。

      取了用具便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打了水就地洗衣。冬天的水冰冷刺骨,不过片刻双手即痒痛难耐。我埋头苦洗,没多久旁边走来一人蹲在身旁,扭头一看,来人脸色青白,一身衣服破旧,竟是三嫂。

      三嫂是个疯的,她原先是陈当家的弟媳,别人都夸三嫂好福气嫁进豪门,怎料后来儿子夭折,丈夫又抽大烟暴毙,连娘家也染上疫病死绝,受到如此打击当日便失心疯了。陈二叔觉得晦气,本想把三嫂赶走,然其妻子信佛,劝道不要赶尽杀绝,故而只好作罢,没收了她的嫁妆和陈三分家的财产,只供她吃食住处,其他是统统不管。

      三嫂终日在宅中游荡,别的女工不说我小话时,就是在讨论她,地位跟我一样低。

      此刻她在我的身旁蹲下了,灰扑扑的衣服下摆碰到地上,她却毫不在意,她小声地问道,左眼下的痣随着说话微微地动着,

      “大妹子,我是信你的。”她说,声音像是故意捏出来似的,听着让人不舒服。

      “别人都说你脑子有问题,但我却相信,你是真的从百年后穿越过来的。”

      她絮絮地说道,我却不予理会,心想疯女人的信任要来何用,她没看出我的冷漠,继而又说

      “前几天我听你说那什么扫码支付…出门不用带银钱,手里捏着符咒,一扫就能付清…可真好!这样就不会被人惦记钱财,给谋财害命了!”

      话到至此,她青白的脸突然焕发了神采,又往我身边挪了一挪,放低了声音,极神秘似的窃窃地问我

      “那一百多年后,人死了,还能復活吗?”

      三嫂的话问得诡异,可我却全然没有细想,只因她凑得如此之近,像是贴在耳边说话,热热的气吹在脸上,却有种冰冷的气息,像是被鬼讹上似的。我本已不喜这疯子,也厌烦别人总是把我跟她相提并论,所以不管说出的话是否伤人,当即摔了了衣裳,狠狠地说

      “能!当然是能!”

      “只要吃了至亲之人的心肝,便就能活了!”

      说罢也不管三嫂表情如何,捧起衣盆扭头走远。

      ——————

      夜深之际,我走出房舍到处游荡,忽然听见人的交谈声,便却步停下,只见漆黑的四周,某屋仍亮着昏黄的灯,定睛细看,这才发现已走进陈二叔儿子的院子里。

      屋子里的人仍说着话,我走到屋外窗缘细细聆听,便听到二人的交谈声。

      “儿啊…你确定这真的能成?”说者虽压低了声音,但仍能听得出是陈二叔夫人在说话。

      一阵咳嗽声传来,接着便是男人虚弱的声音,

      “那姓怀的虽然没说实话,但应该不会骗我……”接着又是一通咳嗽,待平復后那声音又说,

      “娘,得快点……时间已经不多了。”

      陈二叔夫人叹了口气,应下,嘱咐了几句注意身体之后推门走了。

      姓怀的……

      我低头思索,细细想着这番对话的含义,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人走到了窗边。

      啪的一声,窗户忽然开了,而这附近竟无处可躲!

      我与屋里的男人打了个照面,顿时被恐慌和冰冷笼罩了身躯。

      只见那面色苍白,脸容英俊的男人站在窗边,男人漆黑的眼珠死死地盯着我,我顿感自己好似被猫踩着尾巴的老鼠,不知如何是好。

      “……”

      然而奇妙的是,我并未受到任何责骂或呵斥,那冷酷的眉眼只是凝视了一瞬,然后便弯了一弯,

      男人垂目看着我,

      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

      “我恋爱了。”我说。

      “啥?什么玩意??”

      捧着衣裳,我已不管顾上面到底是否沾着血,也全然不介意旁边的三嫂是否疯子了。

      前言撤回,穿越还是很有意思的,既然都穿越了当然就是会发生浪漫的恋爱故事,只是原来没想到自己走的是丫鬟与少爷的剧本,不过没关係,先苦后甜的故事我是能接受的。

      “他长得好像吴O凡。”

      “谁??”

      “少爷。”

      陷入恋爱的我感觉脸庞热得过份,胸腔里的怦然心动怎么也停不下来,我需要有人当我的听众,于是无视了三嫂怪异的脸色,细细地说起昨晚的事来。

      陈宅的规矩很严格,入夜后下人们必须待在房舍不可乱走,一旦被发现,轻则罚去月钱重则打一顿逐出府外,然而昨晚遇见少爷,对方却未声张通报管家,反而温声细语与我说话,问了我的名字及生辰八字后又笑颜逐开,道与我有缘,他瞧我的眼神像是发着光似的,还约我明晚再会,怎么看都是对我一见锺情。

      我喜不自胜,要是能得少爷青睐与其成亲,从此就不用再做这些髒活累活,能美美过日子了,于是张口就向在陈宅待得久的三嫂问起少爷的事,虽说她是疯的,但问话时仍能对答,想必也是知道不少事,

      只是我低估了三嫂的疯劲,在我说完昨晚的事后她青白的脸色黑得像锅底一样,啪的一声,她的巴掌便打在我头上,力道全然像个男人,把我拍得一个趔趄,还未等我发出责问,她竟破口大骂了起来,

      “傻子!你个大傻子!”

      “我哪里是个傻子了,你还是个疯子呢!”

      我怒目而视,为自己的错误判断羞恼不堪,三嫂真的疯得厉害,于是抱起洗衣盆,躲下了暴怒三嫂踢来的一脚,狼狈地匆匆离去。

      是夜,我又去见了少爷,依旧是在那窗边。

      但这晚过得奇怪,少爷一改昨夜的温声细语,交谈片刻,只觉甚是冷淡,未几他竟咳嗽起来,我心中疑惑开口询问何事,少爷只道是染上风寒身体不适,然后就让我回去,明日再来,我心中不安,但也乖乖照做。只是后续好几次见面皆是如此,很是不妙,所以我决定做出行动。

      翌日,我四周向人打听关于少爷的事,然而所问之处,人们就像是被无形的手捏住了舌头,一提及少爷之事便摆手摇头,避而不谈。反而有些好事的兴冲冲地跟我说起最近这府里发生的怪事。说是闹鬼,已经死了好几个人,都是女工,被发现的时候血流了一地,内脏都没了,这事在下人间传得沸沸扬扬,老陈管家已经打骂了好几个传这闲话的人,但仍禁不住下人们偷偷议论。

      一听此事,我就忍不住幸灾乐祸了起来,闹鬼之事我倒是不信,肯定是老陈管家打死了人又要蒙混过关,编造谣言包装成闹鬼,怎料传闻越滚越大,还被加油添醋一番,这下好了,事情闹大传到当家耳中的话,他肯定没好果子吃,真是活该。

      然而当下之要乃是少爷的事,我愁眉苦脸地洗着衣裳,思考着如何才能获得少爷的喜爱。

      这时代阶级地位分明,以此时的观念看来,我之于少爷根本就是高攀,身份地位是绝不会被其父母容许的,如果不能紧紧抓住少爷的心,新年一过,府内不再需要那么多女工,我被辞退,届时又要露宿街头,干偷拐抢骗的事。

      哪怕只是当个小妾,也总比风餐露宿的生活好,所以我必须把握机会,让少爷心悦于我。在我苦思冥想的时候,竟没注意到有人来到我的身旁,来人靠近我的耳侧,捏着嗓子问了声

      “大妹子,又搁这思春呢?”

      我吓得跳起,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那讨人嫌的三嫂。她的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咧起的牙白厉厉的排着,完全就是一副正在犯疯病的模样。早几日被揍的事仍历历在目,我不想与她纠缠,起身便想离开,然而却被抓住手臂,

      “别跑啊妹子,跟三嫂我说说话嘛,”三嫂悠悠地说道,

      “有什么事你三嫂我也能为你提点一番——”

      三嫂的力气大得吓人,完全挣扎不开,我怕她待会犯病又要打我,加上心中实在烦恼,于是便妥协蹲下了来,和盘托出了现况。

      这回三嫂倒是没像上次那样发疯了,她毫无礼节坐在地上听着我的诉说,然后摸着下巴给出了建议,居然还说得有模有样的,我诧异地看着她,不敢相信她竟能说出如此有条理的话,她反倒给了我一记白眼,

      “怎地?你老娘我十年前可谓是一朵娇花,不然怎么骗得那短命鬼娶我?”

      她说话的时候粗俗得像个男人,行为举止也完全看不见所谓娇花的影子,我心中不禁一番唏嘘,严重的疯病真能改变人的性格样貌,即使是像三嫂一样厉害能干的女人,少了主心骨后终是不成大器,落得如此下场,看来在此时代还是得儘早找个男人傍身,不然迟早也得变成三嫂那样。

      “你说的话很有道理…只是这样做是不是太放荡了?”我皱着眉说道,有些犹豫,三嫂给出的建议过于大胆,即使是我听见也觉脸皮热辣。

      “你甭管这些有的没的,能成事就行。”三嫂轻飘飘地回应,满脸胸有成竹。

      ——————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不如说,太过顺利,反倒有些不真实了。

      我被少爷紧紧拥着,心里惊讶三嫂的建议十分管用,暗道难道真的是姜越老越辣?

      不,本身今夜就开了个好头,少爷对我的情意不假。

      今夜我依旧按时赴约,于院中与少爷私会。以往私会时少爷会打开窗户,我在窗外,少爷在房内与我谈天。而今夜与少爷一碰面,他便从窗户一跃而出,邀我去偏房幽会。

      此时我便确定少爷的确是心悦于我,值得託付终身,便按照三嫂的建议,于偏房内对少爷投怀送抱,献上香吻。

      如我所料,少爷果然十分欣喜,一改之前的冷淡矜持,对我笑得含情脉脉,对我的奉献一一笑纳。他褪下我的衣裳,抱我到床榻之中,一口一声唤我为娘子,我亦满怀爱恋情意,容纳他的略为粗暴的举动。

      只是有些地方不对劲。

      被啃咬舔吻着脖颈,承受着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我在摇曳的床榻中迷迷糊糊地想着,

      少爷什么时候长着与三嫂一样的痣了?

      ——————

      这实在奇怪。

      我一边洗着衣裳,一边斜眼偷看正坐在假山上翘着二郎腿咔嚓咔嚓吃着果子的三嫂,那果子一看便知是今天正午用来祭拜之贡品,三嫂是不被允许参与祭拜的,所以这肯定是她不知从何处偷来的东西,但更令我深感奇怪的是三嫂和少爷之间的关係,毕竟脸上长着同样的痣并不能以巧合言之,三嫂对于少爷的透彻了解也超出了她如此身份能够知悉的程度。

      而此时此刻,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老陈管家的脸。

      老陈管家是个极讨厌的老头,脸上的褶子无一不透露着刻薄恶毒,仗着是陈家的远房亲戚经常狐假虎威,讨厌得要死。今早发月钱的时候他又藉机发作,对我做的活一番挑剔,扣去了我大半月钱,然后当着我的面装入自己的口袋,我巴不得他赶紧去死。可此时想起他,倒不是因为此事,而是因为,

      他也有着与少爷和三嫂一样的痣。

      ……

      这时我就把一切就串联起来了。

      得出结论后,背后瞬间惊出了汗,手中的衣裳一时之间竟也忘记洗了。

      原来如此…这便是为何少爷鲜少出门,陈宅内的下人提及他时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了。

      少爷竟然是三嫂和老陈管家的私生子!

      真当震惊整个陈宅,如此劲爆!

      我就知道,陈宅这典型的豪门府邸,怎会没有如此狗血天雷的内幕,凡事总需琢磨,才会明白,这历史年代口口声声都说这礼义廉耻,然而细细品嚐,从缝隙旮旯看出的门道,全部都是苟且□□!

      我又忍不住看了一眼三嫂,在她投过来疑惑的眼光前把视线收了回去,又动手洗起了衣服。

      此等事实,即使洞穿了真相,别人不说,我还是假装不知道的好。我忍不住揉了揉酸痛的腰,最近与少爷的关係可谓是蜜里调油,儘管有时夜里私会时他偶尔会表现得忽冷忽热,但只要在偏房相约时,他便会变得热情,哄得我心花怒放,只想把爱意全部倾诉于他。

      只是比较苦恼的是,看着一副文质彬彬,有着清冷气质的少爷于情事之中居然是如此粗野狂放,妥妥的肉食系,与他一表人才的外貌有着强烈反差,让我有种他不是富家子弟,而是流氓强盗的错觉。

      不过没有关係,此乃甜蜜的苦恼,而好事也即将降临于我身上了。我忍不住暗自窃喜,嘴角的微笑如何也压不住。昨夜与少爷幽会,儘管他又表现得矜持冷淡,但他开口与我提亲,道想要娶我为妻,还赠与了我一套红嫁衣。

      少爷说,以我目前只是女工丫鬟,如此身份地位又来历不明,是绝无可能明媒正娶迎我进门的。然而他爱我至深,此生此世都要与我一起,无论如何都要成为夫妻,成为至亲之人,故而决定先斩后奏,于年三十的守岁的晚上,趁着无人看守祠堂之空隙偷偷潜入,在陈家的列祖列宗前抢先拜堂成婚。待生米煮成熟饭,木已成舟,届时自然水到渠成,父母也无法为此出言阻挠,事情便可顺利结束。

      听到少爷已为我打点安排,我只要除夕夜深时到达祠堂,无须做些什么,便可顺利成婚,如此更觉少爷果真对我一往情深,满心皆是欢喜与爱意,没多想便快快应下,收下了嫁衣。

      光是回想起昨夜的事,便让我忍不住甜蜜地笑了出声,现在那套象徵着婚嫁与幸福的红色衣裳,正被我藏在床铺的底下,同一房舍中的女工又如何会知悉,我竟是比她们都有能耐得多呢。

      我站起了身,把洗好的衣物一一挂好晾乾。此时三嫂也吃完了果子走了过来,把那沾着甜汁的手指揩在我身上,她的手倒是乾淨了,我的衣服上却留下几道痕迹。我心中窝火,本想骂她,又想起自己即将成为陈家少奶奶,还是得注重一些礼仪口德,故不作反应。

      三嫂却像是已经知悉了所有事般,饶有兴味地围着我转圈打量着,口中啧啧称奇,

      “不错啊,这么快就搞上了,真好啊,这可真好啊——”

      我别过了头,像是被兴奋和羞愧形成的刀刺穿似的,羞涩得不敢看她,两手的指尖却不自觉地绞了起来。三嫂见状发出一声嗤笑,嘲道好一位羞答答的含春少女,她越靠越近,双手抚上我发烫的双颊,问我是否已经与少爷私定终身。

      此时我才发现,三嫂的身高竟比我高出许多,先前她不是蹲着便是弓着身子,全然看不出她竟比我高出一头有馀,她从高到低俯视我的双眼,竟有几分威慑力,我一时陷入了恍惚,生出一些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我入府之前就认识她似的。

      但搜刮了一番记忆,并无此号人物,而三嫂的脸越发靠近,那青白的,憔悴的脸,就像是女鬼一般,渗人又可怕。她黑漆漆的眼珠子定定地瞧着我的瞳孔,忽然诡异地一笑,问道

      “你当真决定好啦?”

      “决定好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我的好妹子。”

      ……

      无法忍受这份毛骨悚然又语焉不详的话语,我奋力一把推开三嫂!

      说不上是恐惧还是厌恶再次犯了疯病的三嫂,我连忙后退了好几步,气急败坏的情绪冲昏了我的头脑

      “什么回头路,听不懂你说什么,别尽在那边放狗屁!”我大声骂道,

      “少爷爱我爱得死去活来,我会成为他的妻子,他绝不会辜负我!”

      说罢,我便转身急步离去,心中暗自决定这将会是我最后一次见三嫂,以后再也不要与此人沾边,疯病是会传染的。我这样想着,然而内心的不安并未随之消失,反而变得浓重。鬼使神差地我停下了脚步,转头望向身后。

      三嫂还站在原地。

      她被晾衣服的架子和其他衣裳遮掩了大半的身影,只有冷风吹起布帛时才能窥见她如同鬼魅般站在那地,好像地缚灵一样,她的血肉已被吃人的陈府尽数夺走,馀下的空壳与怨恨组成了她现在的样子。

      她就站在那里,从我这个距离看不清她的容貌,但从她低沉嗓子里说出的话语却异常清晰。

      三嫂悠悠地开口,像是在感叹又是在告诫,

      她说——

      “男人的爱…呵呵……”

      “…那可是最靠不住,最下贱的东西啊。”

      ——————

      我会在除夕夜与少爷成婚,然后成为他的妻子,在陈府当上少奶奶,过好的日子。

      本应是这样的。

      可是当进入祠堂时我才看见,除了少爷之外,大夫人和她的下人也在。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大夫人一声令下,下人便把我绑了起来,我惊慌地向少爷呼救,而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看着我被绑在祠堂中央放置好的神桌上。

      我真傻,真的。

      我单知道少爷是带病在身,不知道他染上的竟是痨病。珍贵的药材,红参灵芝,人血馒头都治不好他的病,所以他寻来了那姓怀的先生,给他指了另外一条路——

      吃下至亲之人的心肝。

      少爷手执着刀走前,他眼里带着狂热,那是想要活下去的渴望,与初见那晚凝视我的眼神一模一样。

      我不敢相信,拼命挣扎,然而毫无作用。少爷在破开我肚皮的时候是笑着的,他取出我的心肝时是虔诚而肃穆的,他捧着我热腾腾心肝大口吃下去的时候,彷彿是要把生命移植进自己体内,从此他便能获得新生,获得幸福。

      而我只是一个被谎言和爱矇骗的药引。

      血流了一地,但我尚未完全死去,剧痛依然存留在身体,折磨着我的神誌,然而这种眼前发黑,无法呼吸感觉却异常地熟悉,就好像……

      我曾经体验过似的。

      当初我是怎么穿越的?

      在闭上眼睛,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终于想起自己穿越前的事。

      我之所以会穿越,来到这个吃人的年代,是因为我爱错了男人,被谋财害命,

      从高楼推下摔得七零八落了呀。

      ——————

      古有比干,无心不死,但若有人说人无心即死,便马上一命呜呼。

      而我本是死人,忘却了死去的记忆,以为自己是个活人便正常地活着,直至再次成为死人。

      死人意识不到自己是个死人,所以可以继续活着,而死人意识到自己是个死人的时候,理应是要死去,才符合这天地间的法则的。

      可是我的意识并没消散,反而凝聚了起来,变得清晰。

      灵魂没有离开□□,愤怒和怨恨成了动力驱使着我,所以我睁开了眼睛。

      我本来是一个死人,就算失去了心肝也无关要紧。

      可是我怀念陷入恋爱时那种激情的怦然心动,怀念血液涌进脸颊发热的感觉,所以我必须再次拥有心肝。

      我轻而易举地挣脱身上的绳索,看着脸色大惊的少爷和大夫人,露出了冰冷的微笑。

      我的心肝已经被少爷吃下肚了,

      作为交换——

      用你们陈家上下的心肝来赔吧。

      ——————

      冬初的清晨,天还没亮,阴沉沉的一层蓝灰,但在新年的第一天,不少人家已经早早起了。起初是不知道哪家人的公鸡啼叫,接连是爆竹的响声,噼里啪啦响了一串,各家各户的门前都有着这热闹的响声,燃完的爆竹冒出了白色的烟,烟雾缭绕在这不大不小的镇上。

      我站在在陈宅的大门前,盯着上面的牌匾发呆,感受着心跳,聆听着这如今一片死寂的府邸。

      满地的血浸湿了我的鞋底,又湿又粘,一路至祠堂走来在地上留下了许多的红脚印,带着冬季的寒意往脚上蔓延,让四肢变得麻木,我却依旧无动于衷,身上还穿着那套早已不成样子的红嫁衣。

      这时原本全是死人的大院内传来了不知是谁的脚步声,悠悠地踢躂踢躂着,很是轻快,与现在的场景格格不入。

      黑长发,穿着唐装围着土黄色围巾和彩珠串子的男人像是在自家地方散步似的,踩着一地的断肢尸体走了过来,脚步像是走在屋簷的猫般闲适,他画着符咒的惨白脸上还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并自顾自地感叹了起来,

      “大年初一死全家,今年也是个好年啊——”

      他伸腿跨过了大门门槛,走到我的身边,左手臂一翻,原本空空的手上便多了一个像是祭祀用的法器,

      “法宝得来全不费工夫,还蹭了几天好饭,这活真是划算,就是难为大妹子你又死了一回——”他俯下身,亲暱地为我擦去脸上的血迹,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像是在安慰我。

      “走吧大妹子,回去了,班子还在等着吃开年饭呢。”他说罢转身,毫不留恋地往街上走去,走了几步,见身后还没动静,又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问道,

      “怎么?恼啦?还是伤心了?”

      受不了他语气里的嘲讽意味,我终于转移了视线,冷冷地看着他。

      我说——

      ——

      ——

      “烦死了,子车甫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男人的爱最为下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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