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时锚点（时墟病历:时间契约）》废神经

85、第81章：南极星岛12 - 第七苦1

　　从第六苦的“数据迷宫”退出来的时候，耳边所有噪音像被人一把关掉，只剩呼吸和心跳。视野在崩塌的代码与光墙之间快速抽离，脚下的地面失去支撑，他本能地伸手去抓什么。
　　指尖撞上另一只手。
　　同款黑银手环，冰冷的金属和细微的体温隔着腕骨抵在一起，没有躲，也没有挪开。那一点微末的温度，在虚空塌陷的最后一秒顽固地停在那里，像是从前某个他记不清的夜里，曾经发生过的事。

　　——然后，世界换了一个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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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碎星之海在他脚下缓慢流动。
　　不是海，更像一整片被打碎的宇宙，亿万星体褪去圆润的轮廓，只剩裂口锋利的残骸，在黑暗中无声沉浮。远处那团巨大得仿佛没有边界的阴影——黑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旋转，像一只冷静而耐心的捕食者，等着这一切碎光都滑入它的喉咙。
　　蔺夕阳站在星尘舰前端，双手搭在冰冷的金属栏杆上，闭上眼，缓慢吐气。
　　第六苦带来的残留眩晕已经退去，大段大段破碎的幻境记忆在脑海里自动归档、淡化，只留下几个很模糊的印象：拥挤的数据迷宫、灼眼的代码雨，还有某个人紧紧抓住他手腕不肯松开的力道。
　　名字还在，细节却像被人故意打了码。耳边的风声被刻意屏蔽掉，只剩下更深一层、更微弱的东西在晃动——星尘的心跳。

　　它们不是有生命的东西，可在蔺夕阳的世界里，每一块碎片、每一道划破黑暗的细线，都有属于自己的节律。他能听见星尘之间细微的碰撞声，能感觉到远处引力涡流的偏移，就像有人在黑暗中不断往他耳边说话。
　　——左侧三十度，三息后会有一次牵引波动。
　　——前方星轨已经断裂。
　　——再往前，就是神殿。
　　他睁开眼，伸出手，指尖轻轻一勾。
　　肉眼看不见的力量从他掌心散开，大片原本无序漂浮的星尘微微一顿，仿佛被某种节奏重新串联，缓慢移动，重排成一道勉强能通过的“路”。
　　这是星尘牧者的能力，也是他在这个副本里的身份——
　　碎星之海边缘游牧族群的领首，天生能听见星轨心跳，替所有人“牵路”。
　　“全舰注意，按照新的星轨前进。”他的声音透过通讯装置传回舰队的每一艘小船，“速度降到三成，引擎输出锁在稳定模式，别抢。”
　　舱内传来一连串短促的应答声，疲惫，却带着勉强压住的兴奋。
　　——那是看见希望时才有的声音。
　　身后一个年长牧者压低嗓子：“领首，黑洞的潮汐比昨日又近了半条星链，不出七日，它就会把我们现在这片轨道整个吞掉。”
　　蔺夕阳“嗯”了一声，没回头，只是把右手按在栏杆上，掌心渗出细微的冷汗。
　　七日。
　　这是他用星轨晶盘和自己脑子算出来的结果——碎星之海的外缘正在被黑洞一点一点啃掉，星尘牧者主族群所在的那条轨道，最多还能撑七天。
　　“再撑七日。”他轻声说，像是在安抚对方，也像是在安抚自己，“我们会在星核神殿做出选择。”
　　“那个选择……”年长牧者顿了顿，终究还是问出口，“是只有你一个人承受，还是——”
　　“是让我想办法，把所有人都带过去。”蔺夕阳打断他，回过身，冲对方笑了一下。
　　笑容不算好看，太疲惫，也太清醒：“我不会把谁丢在黑洞这边。”
　　年长牧者看着他，最终只是点头：“那你小心。星轨感知用得太凶，你那脑子迟早要被星尘吵爆。”
　　“没事。”他半是开玩笑，“我吵惯了。”
　　话刚说完，他眉心一紧。
　　在那片沙沙的星尘心跳声之外，有一道不属于星尘的频率，短暂地闪了一下——
　　清冷、锋利，如同碰撞时发出的晶体共振。
　　蔺夕阳眯起眼，目光越过前方星尘之路，落向那座悬浮在碎片正中的暗色建筑。
　　星核神殿。
　　就在神殿上方不远处，一块造型陌生的晶体舟静静悬浮着，整体线条修长，船身像一块从深渊里捞出来的巨大矿石，表面折射着冷硬的光。那道锋利的频率，就从那里传来。
　　“……晶体族。”他声音压得很低。
　　年长牧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脸色顿时变得复杂：“他们也盯上星核了？”
　　“可能。”蔺夕阳握紧栏杆，掌心微微发麻，“不意外。”
　　碎星之海在慢慢死去，所有人都闻到了尸体的味道。
　　在这样的末路上，谁不盯着那颗唯一的心脏。
　　他收回视线，按下舱内通讯：“我先过去。”
　　“一个人？”有人忍不住出声，“领首——”
　　“神殿周围的星尘噪音太密，舰队靠近会被拖进去。”蔺夕阳说，“我自己过去，星轨感知还能撑一撑。”

　　“放心。”蔺夕阳按住年长牧者的肩膀，“我会回来。”
　　他没有说“我一定活着回来”这种话。
　　因为他很清楚，这一层叫“求不得”。
　　有些话，不能太早说出口。

　　小型牵引艇脱离母舰，像一尾银鱼滑入寂静的星尘之河。

　　独自航行在这条熟悉的航路上，周围的寂静放大了所有的感知。蔺夕阳操作着控制器，避开一块缓慢旋转的巨大星骸，思绪却不自觉地飘远。

　　这条通往神殿的路，在过去三个碎星轮的时光里，他已走过无数次。每一次，都背负着族群的存亡，而每一次，都不再是真正的独自一人。

　　他想起第一次在这里正式见到吾承珏。那是在一场三方议事的“星域共振仪式”上，气氛比星尘海还要冰冷。那时，他们刚从各自被“设定”的身份中苏醒，陌生而戒备。他甚至没看清那位晶体族少主的脸，只记得对方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

　　仪式进行到一半，穹顶一块结构松动的碎晶毫无预兆地崩落，直冲吾承珏而去。蔺夕阳的身体比脑子动得更快，几乎是本能地跨前一步，一把将对方拽离了原地。

　　“别碰我。”

　　那是吾承珏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像被冰浸过。他甩开蔺夕阳手的动作利落又警惕，仿佛他的触碰是某种腐蚀性液体。而当时悬浮在星核旁的陈昭雪，更像一个真正的“系统”，用毫无波澜的声线陈述观测结果：“神殿结构不稳定系数上升0.7%，建议终止会议。”

　　那是冰冷、精确、只有边界没有交集的开端。

　　牵引艇灵巧地绕过一片密集的星尘残骸区。蔺夕阳的嘴角无意识地弯了一下，想起了第一次真正的“合作”。

　　那是一次常规的星域修补，吾承珏那艘性能卓越的晶体舟，因为一个极其细微的计算偏差，被突然紊乱的星尘流困住，护盾能量急剧消耗。蔺夕阳没有请示任何人，独自驾驭牵引艇冲入那片危险的空域，凭借对星尘流动的精确感知，险之又险地将晶体舟引了出来。

　　事后，那位少主依旧是冷着脸，只丢下一句硬邦邦的“多管闲事”。然而，当晚蔺夕阳回到自己的舰船舱室时，却在指挥台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未经标识的晶体匣。他疑惑地打开，里面是几块纯度极高的“静心晶矿”——一种他只在对方面前偶然提过一次的、能舒缓精神疲劳的稀有矿物。

　　没有署名，但那晶体上残留的、独一无二的锋利能量频率，他认得。

　　也从那时起，他开始注意到，守印人陈昭雪并非真正的冰冷程序。当星核因能量过载而发出低沉痛鸣时，她会几不可察地微微蹙眉；当吾承珏嘴硬不肯承认先前的计算失误时，她会不动声色地调整神殿的能量流，悄悄替他补上那个微小的漏洞。她开始从一个“系统”，逐渐变成一个沉默而可靠的“同伴”。

　　航道前方，一片扭曲的、色彩黯淡的空间疤痕，提醒着他那场最危险的遭遇—— “静默风暴”。那东西能吞噬一切声音和能量波动，包括他赖以生存的星尘心跳。在那种绝对的寂静和物质解体的恐怖危机中，他第一次感到彻底的无力与方向尽失。

　　就在他几乎要被寂静吞噬时，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是吾承珏。对方什么也没说，甚至没看他，只是强行将他的掌心按在晶体艇的导航核心上。那一刻，冰冷坚硬的触感之下，是一股毫无保留共享而来的、清晰无比的空间结构感知流。他靠着这份陌生的感知，才勉强重新定位，带领大家冲出那片死亡的寂静。

　　风暴过后，吾承珏立刻松开了手，恢复了一贯的疏离姿态，仿佛那交托生命的触碰从未发生。但蔺夕阳看到了他耳后与导航核心连接处的晶体，因过度负荷而产生的、一时难以愈合的细微裂纹。

　　随着神殿的轮廓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更多的记忆涌现。近在眼前的神殿，见证了他们越来越多的默契。他会自然地将需要精密计算和瞬间判断的任务交给吾承珏；吾承珏也会在他过度使用能力，脸色苍白时，用最尖刻的言语提醒他“别逞强，拖累大家”。他甚至习惯了在踏入神殿时，目光会先下意识地扫向那个固定的浮空环台，寻找那个总是倚着晶体舟的银色身影。

　　直到那次，陈昭雪为了维持一个极其复杂的广域防护仪式，能量透支，淡金色的光影剧烈闪烁了一下，身形微晃。他离得近，下意识地伸出手，虚扶了一下她的手臂，帮她稳住。

　　就是这一个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动作，让吾承珏在接下来的整个星尘周期里，都用“蔺领首”和“守印人阁下”这种无比正式的称谓来称呼他们。那次的联合修补任务，是在一种近乎冻结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完成的。

　　蔺夕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悄然改变，并且变得复杂。

　　牵引艇缓缓停靠在神殿外环的登陆平台上。发动机的嗡鸣声停止，周遭陷入一种吞噬一切的寂静里——神殿特有的、连星尘心跳都能隔绝的领域。

　　蔺夕阳深吸了一口气，将纷乱的回忆死死压回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