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墟病历:时间契约》废神经

51、第47章：疗养中心 6

　　晨光被天光板切成均质的方块，从墙面缓慢铺陈至床沿。音乐在所谓的“舒适阈值”内流淌，不轻不重，像隔着无菌玻璃为心脏做徒劳的抚触。护理员A-17端着药杯进来，笑容如同三维打印般标准：“蔺先生，昨夜休息得好吗？”
　　“很好。”

　　“那太好了。”她记录、确认、退出，门锁在最后一秒发出轻不可闻的啮合声。门缝合拢，寂静如粘稠的液体般回流。窗外的合成花园正进行着整齐的集体舞，每一片叶子都按既定程序摇曳——秩序，是此地最锋利的谎言。
　　怀表毫无征兆地亮了。冷冽的蓝光自金属边缘渗出，如一滴冰水在皮肤上洇开，界面锐利得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
　　【系统：深寻者在线】
　　【状态：跨时空连接——稳定度：中】
　　“为什么现身？”夕阳在意识中发问。
　　“逻辑重构。”那个声音干净、低沉，带着精密仪器运行的质感，“你的存活，是维系锚点的最优解。我是你这边的。”
　　蓝光熄灭。寥寥数语，如同在绝对零度的冰面上刻下契约，冷峻而不可磨灭。
　　敲门声轻叩了一下。吾承珏倚在门框，姿态慵懒如未醒，目光却精准地钉在怀表上：“你的守护灵，今日有何启示？”
　　“它说，我们还活着。”
　　他唇角微扬，笑意如刀背反光：“听起来像个存在主义命题。”他踱至窗边，任模拟阳光勾勒侧脸利落的轮廓，“所以，我们总得做点……活人该做的事。”
　　转身时，他眼底的锋芒不再掩饰：“陪我去酒店看看吧，夕阳。”
　　夕阳凝视他片刻，仿佛在将一枚无形的钉子敲入命运的转折点：“好。”
　　“说正事。”吾承珏指尖轻弹，光屏在空中展开，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夜车的终点是君悦酒店。明晚有一场慈善假面，我那位后母亲自坐镇。那是‘合作’最光鲜的橱窗。”
　　“我们出不去的。”夕阳陈述着冰冷的规则。

　　“所以，需要一场完美的戏剧。”他指节叩响窗玻璃，发出清脆的警示，“一场医疗转运的戏码。”
　　光屏上流程清晰：急性心律异常 →中心设备无法进行心脑联合评估 →建议转送 Alliance 综合医院 →启动贵宾条款 →行为锚点陪同员随行。每一个环节都严丝合缝，指向唯一的出口。
　　“这场戏，”吾承珏收敛了所有伪装，声音轻得像耳语，“你会陪我演到底吗？”
　　夕阳伸出手与他交握。掌心的接触短暂却坚决，如同完成一次电路的最终连通：“我会的。”
　　“我从来——”他手指骤然收紧，目光灼灼，“就没想过要回头。”
　　—
　　早餐区的灯光比往日更为惨白。白瓷盘、银勺、低糖面包，所有物件被摆放成几何学意义上的完美对称。病人们沉默进食，如同执行一套不容出错的精密程序。
　　银匙坠地的声响，像一颗子弹击穿了宁静。吾承珏的手悬在半空，面色在呼吸间褪尽血色。他捂住胸口，呼吸如同破损的风箱，艰涩而凌乱。
　　“夕阳……”他的声音被挤压得变形，字句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
　　监测环的尖啸抢先一步撕裂空气。刺耳的警报在餐厅穹顶下盘旋，红色警示灯如血管般从墙角蔓延至入口：
　　【心率：174 bpm】
　　【呼吸：紊乱】
　　【判定：疑似心源性应激】

　　护理员迅速涌上，平托车、氧气面罩、急救设备瞬间到位。“A-17呼叫医务组，启动心律监控！快——”

　　屏幕上，“建议方案”的弹窗同步跳出，电子音冷静、权威，如同来自另一个维度的裁决：

　　【建议：立即转送 Alliance 综合医院进行心脑联合专项排查】
　　【理由：本中心设备无法支持实时心导管及神经通路同步分析】
　　【伦理条款：贵宾患者生命安全为最高优先】

　　一名实习医生愕然：“系统自主建议外送？”

　　护士长未抬眼：“执行流程！”

　　人群被无形的手分开，刘伟东步入现场。白大褂挺括，表情平静得像一张校准过的仪表。他目光扫过屏幕，落在吾承珏身上，声线平稳得不带波澜：“暂停。患者状况可控，外送只会增加不确定性。”

　　“系统已给出明确建议。”护士长提醒。

　　“系统会故障，而我的判断不会。”他俯身，指尖几乎触到吾承珏颈侧搏动的血管，“吸气——呼气——很好。看，节律正在稳定，外送是多此一举。”

　　话音未落，屏幕上的数据仿佛被无形之手拨弄，波形骤然飙升出险峻的尖峰。

　　【心率：198→212 bpm】
　　【生命预警：红色最高级】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紧。夕阳立于两步之外，眼神如磐石般稳定，只吐出一句：“他撑不了太久。”

　　护士台上的电话应声响起。外线指示灯闪烁，一个清晰、冷静，充满法律效力的声音传来：“这里是吾氏家族法律代表。根据贵中心与吾氏签订的贵宾医疗协议第二十七条，如中心无法提供有效心律监控与联合评估能力，必须立即启动外送转诊程序。任何延误导致的后果，贵中心将承担全部法律责任。此通话已被记录。”

　　电话挂断，余音在空间内震颤。刘伟东的指尖在台面上极轻地叩击了一次，目光却转向夕阳：“你异常冷静。”

　　“我被系统评估为‘稳定型样本’。”夕阳的声调平坦，如同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屏幕再次弹出建议，此次附加了一条新的指令，语气依旧是那种不容置疑的“专业”：

　　【检测到患者特定情感依赖：蔺夕阳】
　　【建议：指定其为“行为锚点陪同员”，全程随行，以预防室外环境应激】

　　护士长望向刘伟东。他沉默着，镜片后的目光难以捉摸。短暂的权衡后，他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放行。”

　　流程迅速启动：转运单打印、贵宾外诊条款盖章、随行医护与司机确认路线。推车轮子碾过软质地面的声音沉闷，如同敲打在每个人心上的倒计时。

　　门口两道厚重的金属门次第滑开。外面的风带着未经过滤的清冷，混着消毒水的气息。一辆无标识的白色医疗车静默地停在坡道上，仅在车尾角落印有小小的“Alliance”字样。

　　“系好。”夕阳为他扣上安全扣，动作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吾承珏靠在担架上，呼吸仍显急促，但那急促中已透出表演的精准。他将额头短暂地抵在夕阳肩头，气音微不可闻：“第一步，成了。”

　　“保存体力。”夕阳低声回应，目光投向窗外。高墙、摄像头、镌刻着“守护心灵·重塑秩序”的标语牌逐一后退，如同被车轮无情剥离的虚假表皮。

　　车门闭合，将世界隔绝为内外。医生开始例行问询、记录、粘贴电极。司机设定导航，目的地赫然是 Alliance 医院。就在一切看似步入“合规”轨道的瞬间，衣袋内的怀表传来震动。蓝光未泄，只在布料下映出朦胧的微光：

　　【Phase 2：路径导航启动】
　　【目的地：S-07 君悦酒店】
　　【建议：先行抵达 Alliance 外科楼北侧，转入‘康复合作通道’】

　　夕阳垂眸，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他未发一言，仅以指腹轻抚过表壳。脉搏与震动在此刻同频，如同一次无声的确认。

　　“守护灵这次又说了什么？”吾承珏偏过头，嗓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

　　“它说，”夕阳回答，目光穿透前方流动的城市光影，“天堂的入口，常设于地狱之上。”

　　车窗外，都市的脉络开始流动。高楼将阳光切割成碎片，贴在车身上，旋即被风卷走。转弯时，夕阳下意识用手臂稳住担架边缘，肩背的力量将身旁的人牢牢护住。他低声提醒，如同咒语：“撑住。”

　　“我不介意……再‘病’得久一点。”吾承珏的嘴角压抑着微妙的弧度，眼尾却泄露真实的疲惫，“但你要陪我演下去。”

　　车内，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将时间切割成安全的片段。医生在一旁记录：“当前心律160，趋于稳定。外院联合评估理由充分。预计十五分钟后抵达。”

　　白色高塔在后视镜里越缩越小，像是一枚被吞下去的药片，苦味未散。前方的道路干净，车道线上反着太阳，像把细长的刀刃铺在城市情绪的皮肤上。没有人说话。所有真正的对话都被挪进了呼吸—目光—手指的轻轻一扣里。
　　城市在动，戏在动，命运也在往下一页翻。怀表隔着布料又亮了一下，懒懒的蓝，像夜里才会醒来的光。那束光把前路里看不见的暗色，一点点照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