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殉道者的挽歌（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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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转星移的十六年。
阿诺德的记忆里跟在他身边的雌虫越来越少，约书亚跌跌撞撞地在他身边长大。艾伦总看见他在记忆里呆呆地看着约书亚的脸，又转过头去看他和［艾伦］的合照。
约书亚生得和［艾伦］格外像，除却眼角的一粒红痣随了阿诺德外五官都和［艾伦］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疏冷淡漠——只性格要比他娇纵些。
伊露森曾经来见过约书亚，只在宫里待了一天就走了，给阿诺德留下的建议是“别总那么溺爱孩子，艾伦不会想看到他被养成纨绔。”
阿诺德的记忆里，那只雌虫静静地看着约书亚的眼睛，忽然一笑：“其实我一直不太喜欢艾伦。”
“他太有心机，为了自己的事业能够和任何虫虚与委蛇。”伊露森侧过脸，说着［艾伦］的错处，如数家珍，竟透出种诡异的怀念味道，“又在有些不合时宜的时候心软，放走了那种白眼狼……真是，自负到我简直要觉得他活该去死。”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约书亚，眼尾没来由地淌下了泪：“我恨死他了。”
伊露森，那你为什么要哭呢？艾伦想。
“我恨死他了……”伊露森的声音带着哽咽，“他怎么什么事都不和我们说啊？”
阿诺德平静地看着那双浸满泪水的橘金色眼睛，轻轻道：“难道您觉得他会愿意让您诸位徒添烦忧吗？”
他撇过头，很轻很轻地嗤笑一声：“他决定的事，您真觉得这个世界上有虫能说服他改变主意吗？”
伊露森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湿漉漉的泪痕被抹得发红。他定定地看着约书亚，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从来都是这样的。”
阿诺德笑了起来，声音苦涩：“是啊，没有虫能阻止他，他永远想着要拿最优解，哪怕代价是他的命。”
目光停留在约书亚身上，一直到那只黑发蓝眼的幼崽疑问地抬起头看过来：“父亲？”
他连蹦带跳地撞进阿诺德怀里，小声问：“父亲，您和伊露森舅舅说的‘艾伦’是谁呀？”
长久的一片沉默。
“我是不是……不该问这个问题？”约书亚垂下头，黑色的碎发在脸上落下阴影，他嘴唇颤抖，轻轻道，“对不起……”
“不。没什么好对不起的。”阿诺德弯下腰把幼崽抱起来，约书亚陡然腾空而起，翅膀倏地一下张开。
伊露森呆呆地看着那对小翅膀，赤金色的斑点被黑色的边纹描画着，闪闪发光。
“……他是您的雌父。”阿诺德轻轻地贴在约书亚耳边，声音带着怀念，“艾伦.弗朗斯，如今雌虫权益法案的奠基虫。”
“啊！”约书亚小声地惊叫起来，“我在书上看到过他——他是我雌父吗？那他现在在哪？他不要我了吗？”
眼看着约书亚的眼圈开始发红，阿诺德紧紧抱住他，道：“如果……，他会陪着你的。”
约书亚一愣，触须慢慢地爬起来：“谁杀了他？”
“这个帝国所有不支持雌虫权利的雄虫——以及我。”
艾伦看见约书亚慢慢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阿诺德。伊露森也忍不住侧过头去看他，只看到那双平静无波的碧绿眼睛。
“我杀了他。”阿诺德慢慢道，声音干涩而痛苦。约书亚愕然地愣在他怀里，猛地推了他一把。
雌虫幼崽的力道也不容小觑，阿诺德吃痛退后一步，对上约书亚那双冷漠的眼睛，恍惚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年。
可他仍然笑着，笑到眼泪落下，才淡淡道：“我不杀他，他如今不知道会在哪个雄虫的后院里受磋磨。就算我把他买回来……”
他顿了一下，有些出神，过了一阵才续上话：“我曾经真的想把他买回来，养在家里，什么狗屁贵族都别想欺负他。可太贵了……三千万金虫币，当年我们所有虫加起来凑得齐，可接下来怎么办？”
艾伦想，经济太拮据了，他们想要推翻原先的虫帝，原先的皇室，原先的制度，就一定需要钱，需要虫力，需要考虑武器装备，三千万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个小数目。
可对阿诺德来说，他一辈子都会被困在那三千万金虫币的梦魇里——如果他们手上的钱再多一点，如果他当时再勇敢一点，如果艾伦当时答应和他私奔……无数种如果变成了缠住他的蛛丝，一寸寸把他捆得越来越紧。
“你冷静点。”伊露森呵斥他，转头看向约书亚，温柔道，“殿下别听他胡说，您应该也知道……”
约书亚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阿诺德，半晌才道：“难怪您从来不和我提起雌父，难怪……”
他慢慢地后退远离阿诺德，哭得抽抽噎噎，声音嘶哑：“您杀了他……您怎么会狠得下心杀他……”
约书亚嘴唇颤抖，喃喃道：“我雌父那么好，您怎么狠得下心杀他？”
伊露森微微张开嘴正打算劝约书亚几句，就看见这只虫崽气鼓鼓地转过身从宫殿里窜了出去。
他回过头责备地看了阿诺德一眼，轻声道：“您为什么要告诉他？”
阿诺德仰着头瘫坐在地上，轻轻道：“让他恨我，说不定我还能多活几年……”
约书亚长得太像［艾伦］了，同样柔软有光泽的黑发，同样如水晶一般明澈通透的眼睛。每次阿诺德看他的时候，总恍惚觉得［艾伦］站在他身后，笑吟吟地看着他。
可阿诺德知道那是幻觉。
［艾伦］早就死了，死在他怀里，阿诺德也在那一天跟着他去了，只留下一具行尸走肉般的空壳，执行着他死前留下的最后一道指令。
“你呀。”伊露森叹了口气，“他是艾伦的孩子，你还不知道艾伦那种性子……约书亚要是也记仇……”
他忧心忡忡地看着阿诺德，道：“您难道就准备死在他手上吗？”
“有什么不好吗？”阿诺德平静地偏过头，看向伊露森，“我杀了我的父亲成为新帝，他当然也可以杀了我。”
虫族只认强权和暴力。
要是约书亚不敢杀，阿诺德才要担心。
伊露森没再说话，过不了多久就向阿诺德告别离开了皇宫。
那之后阿诺德彻底只剩下一个虫，独自守着偌大的皇宫，望着［艾伦］留下的照片发呆，半晌才道：“怎么会舍得呢……可我又能怎么办？我懦弱、无能，逃避本来就应该落在我肩上的责任，所以虫神带走了艾伦，这就是我的报应。”
尽管阿诺德从来不相信虫神。神明的说法只不过是帝国为了洗脑虫众创造的一种说法。
约书亚回来的时候还生着闷气，过了好一阵才扑到阿诺德怀里：“雄父，您真的和雌父……”
“说不上闹掰。”阿诺德怜爱地摸了摸约书亚的头，平静道，“只是你雌父对这个世界有些失望。”
约书亚懵懂地抬头看他，小声道：“可是雄父，他为什么要失望呢？我们帝国境内有公益学校，有福利院，雌虫权益保障难道不是已经很完善了吗？”
阿诺德失笑，低头看着约书亚：“这些有很多是在他死后才建成的，况且帝国仍然留着雌侍雌奴……这些东西都要打掉，另外，时至今日，帝国仍然没有形成让雌虫成为继承虫的风气，如果有一天我去世了，您要怎么应对那些虫的刁难？”
那双翠绿的眼睛温柔地眯着，倒映出约书亚的身影。过了很久，艾伦听见了一声叹息。
阿诺德把约书亚抱进怀里，慢慢道：“你现在还小，不明白是正常的……慢慢学吧，等再过些年，你就要在朝堂上和他们正面交锋了。”
记忆画面突然破碎，下一刻艾伦看见已然有了少年体态的约书亚侍立在王座一侧，冷冷地凝望着阶下的雄虫们。那时候他真以为那是又一个［艾伦］。
雌虫皇子脸上带着轻薄的面纱，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碧蓝色的眼睛，还被留长了的碎发遮挡着，显得格外阴郁苍白。
那些雄虫在推搡争执，吵闹的声音让虫心生不愉。阿诺德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扶手，偏过头看向约书亚：“您有什么想法吗？”
约书亚只是沉默，透过那层纱艾伦能看见他紧紧抿着嘴唇，半晌才听见他轻轻的，带着些沙哑的声音：“整日为了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争吵，我几乎要以为这个国家的朝堂只有冗官。”
他的声音不大，但从高处传下来时还是引得雄虫们纷纷抬头看他。艾伦看见瞎了一只眼的弗朗斯伯爵——因为言语冒犯了约书亚而被他抽瞎的——冷笑一声，上前一步：“陛下您莫非是糊涂了，竟让雌虫参与朝堂大事。”
阿诺德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伯爵脖子一缩，就听见阿诺德道：“看来弗朗斯卿另一只眼球也不想要了。”
阿诺德的语气轻描淡写，约书亚几乎控制不住想上前一步再甩这位他生物学上的外祖父一鞭。
他的动作有些大，面纱倏地掉落，露出那张与［艾伦］八分相似的脸，眼尾的朱砂痣如血一般。
雄虫们陡然爆发出一阵恐惧的惊呼，艾伦细细地分辨着他们的言语，听到一句尖利的：“艾伦.弗朗斯！他是艾伦.弗朗斯……他索命来了！”
约书亚冷冷地扫过阶下的虫群，声音轻柔优雅：“郑重地自我介绍一下，我名约书亚，约书亚.弗朗斯，是……艾伦.弗朗斯的雌子。”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殉道者的挽歌（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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