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虫暴君是怎样炼成的》苏青云

57、殉道者的挽歌（6）

　　巡逻虫的呼喊传过来的时候，[艾伦]紧紧地攥着阿诺德的手。他偏过头，碧蓝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水晶一般漂亮的光，但并不像水晶那样脆弱。
　　那是双见过无数血与火的眼睛，冷厉锋锐，像藏着一把刀。
　　他平静道：“别怕，我敢来，自然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他手在腰畔抹了一把，从裤腰摸出了一个烟雾弹，脚步一停，倏地向追兵赶来的方向扔去。
　　爆裂的一声细响，浓雾和闪光都在那一刹那席卷而来，而[艾伦]仍旧有着那副冷静的、云淡风轻的表情。

　　阿诺德松开手又重新握上他的手腕，手指用力到极致，扣得很紧。[艾伦]短促地笑了一声，轻柔道：“您看起来想把我的手腕也掰断？嗯？”
　　他一边说着一边拔枪射击，子弹的声音会引来其他的虫，但这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
　　他要做的事把这座皇宫彻底搅乱。只有混乱才会为他们带来生机。
　　有子弹擦过他的皮肤，血从伤痕淌出来，但下一秒[艾伦]手臂上的伤口就愈合了。他带着阿诺德狂奔，奔跑时的风擦过耳畔，痛得几乎让虫以为自己的耳朵已经被撕开。
　　艾伦紧紧地盯着记忆的画面，他们最终逃出去了吗？他想，看见[艾伦]给阿诺德抛了一把枪，漂亮的眉眼紧皱着，嘴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
　　“会开枪吗？”他问得急促，呼吸声里都透着兴奋，“接下来会变得很混乱，我没把握能护住您。”
　　阿诺德极轻极快地眨了眨眼，接住[艾伦]抛来的激光枪，一把拉下保险栓，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看得屏幕外的艾伦心跳加速。
　　“砰！”子弹出膛的声音，被击中的雌虫闷哼的声音，另外的枪声，嘈杂的声音在这只精神力出奇强大的雄虫的记忆里分毫毕现。

　　[艾伦]在一个拐角处轻拍了一下墙壁，拍击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他拽着阿诺德的手，脚下一蹬地面飞扑出去，从走廊的这头到分叉的路口只不过短短一个眨眼的时间。
　　有雌虫和他擦肩而过，等他和阿诺德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才突然发出尖锐的长鸣：“敌虫从这里过去了——”
　　那虫转过身正准备追赶，忽然身子一软倒在地上。一个黑发的雌虫笑眯眯地低头看，脚尖轻轻踢了踢他：“不好意思哦，我可不能让艾伦被你们抓住。”
　　这是阿诺德残留的精神力为他带来的另一段记忆。伊露森平静地抬起头，橘金色的眼睛里跳动着兴奋的火焰，他低头对着通讯器道：“追兵交给我和阿斯卓穆，你们尽快离开。”
　　他望向追来的雌虫，舔了舔下唇，抬手做了个挑衅的动作。
　　在雌虫开枪的那一刻，伊露森飞身而起，当胸一脚踹在他们的胸口。他的速度很快，甚至比[艾伦]的速度还快些，在记忆里只留下一片残影。

　　[艾伦]听到通讯器里带着电流声的滋滋声响时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轻快道：“那就按您说的办吧，优先保证个虫安全，不要恋战！”
　　他抬起头冲阿诺德一笑：“那现在我们准备离开皇宫——以后如果没有意外，您也不用回来了。”
　　阿诺德看着他，轻声道：“我的兄弟姐妹怎么办？”
　　“放心，都会带走。”[艾伦]敲了敲通讯器，冷淡道。

　　破晓时他们满身鲜血地冲出了皇宫，[艾伦]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一声长哨。
　　一艘巨大的星舰从地平线外升起，隆隆的轰鸣声扎着阿诺德的鼓膜。[艾伦]转过身，升起的太阳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那双碧蓝色的眼睛也被染上了淡淡的金色，看着他时仿佛有湖水在其中流淌，他伸出手，那只手上结着细细的痂，是在战斗时留下的痕迹：“跟我一起走吧。”
　　他的承诺声音很轻，阿诺德的记忆里没有留下这段声音。

　　他拢过阿诺德，飞身登上星舰的甲板，动作轻盈而优美，像一只飞鸟。
　　阿诺德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甲板上了，他愣愣地转过头去看［艾伦］，那双茫然的绿眼睛逗得他露出了一点揶揄的笑意。
　　［艾伦］上前一步揽过他，仰起头，那双碧蓝色的眼睛晶莹剔透，润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接下来的日子会过得苦一点，不过……很快就会好的。”［艾伦］看着他，轻声道。
　　他们确实过了一段很艰难的日子，带着队伍东躲西藏，每天都只有几个雌虫会出去看看情况，直到——

　　［艾伦］“唰”的一下把一张地图拍在桌上，地图上用朱红的笔勾了几个地方。一群雌虫亚雌“呼”的围过来，看着他拿出的那一卷地图。
　　而艾伦是游离于此世的幻影，左顾右盼了好一阵才看到这段记忆拍摄者的身影。阿诺德的红发已经被灰尘玷污，曾经宝石一样的光泽暗淡下去，他坐在角落，没有去凑这个热闹。
　　“我找到的地下交易所的信息。”［艾伦］的声音慢而沙哑，藏不住的疲倦让他的眼睛半垂着，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大半的瞳孔。他说的话不长，只这么一句。
　　“要攻打它们！”艾伦听见了芭芭拉的声音，这时候的芭芭拉已经不再是他救出的那个虫崽，声音也逐渐像一个少女，清亮明快，像玉佩碰撞时发出的响声。
　　“别冲动。”另一个亚雌稳声道，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他的脸，艾伦努力地睁大眼睛辨认，终于认出了这只亚雌。
　　曾经逮捕伊露森的亚雌，赫克托.苏。

　　“交易所那边总有很多雌虫保护。”赫克托抬起头看向［艾伦］，手指点着地图上画着的朱色，“他们会有援兵，有虫帝的支持，围困我们并非难事。”
　　伊露森发出了一声轻嗤：“援兵？我们尊敬的陛下早就在纸醉金迷里泡软了骨头，那些贵族出身的军雌个个眼高于顶……”
　　“嘘，隔墙有耳。”灰发的雄虫把尾钩重新系在腰上，他温柔道，“伊露森，别总这么大大咧咧地把话全说出来。”
　　“我还有一些兵力可以用。”坐在角落里的阿诺德终于抬起头看向他们，“他们追随我，期望我为他们带来平等。”
　　伊露森发出了一声讥笑，正准备刻薄几句时被［艾伦］拦下。他侧过头，看到［艾伦］碧蓝色的眼睛里流淌出那么浓稠的哀伤，他的嘴唇在发抖，可为什么要发抖？
　　阿诺德温柔地冲着［艾伦］笑了笑，那双绿眼睛弯起的弧度那样美，美到连艾伦都意识到他要说出来的话不会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
　　“不要说，阿诺，不要说。”［艾伦］的目光里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乞求的神色。他从未让阿诺德参与过他们的会议，他是［艾伦］准备的最后一步棋。
　　艾伦知道这步棋是什么。［艾伦］的行动总显得保守。
　　阿诺德会是他的傀儡。

　　“把那支军队给您。”阿诺德的目光镇定，说话的声音很轻，“我说过，您需要，我就会给。”
　　阿诺德从小和其他雄虫不同，在其他雄虫蹒跚学步，扑到担任侍从的雌虫亚雌怀里时他只能一次一次在皇宫里摔倒再自己爬起来，跌得满身淤青。
　　“您以后是要改了这世道的风气的。”维罗妮卡在他耳边说，小小的雄虫不明白为什么要改变，可他已经做出了改变。
　　［艾伦］到他身边时他总觉得说不出来的亲近，他握着那时候还是虫崽的［艾伦］的手向他许诺二分天下。
　　他当然会义无反顾地给［艾伦］所有他想要的。
　　［艾伦］逃出皇宫的那一天阿诺德被暴怒的虫帝打断了一条腿，在维罗妮卡身边养了好些时候才好。可阿诺德不后悔。
　　他怎么会后悔呢？艾伦想，他看起来就已经完全被那个［艾伦］驯服了。

　　［艾伦］面沉如水，冷声道：“大家先出去一下，我和阿诺德单独谈谈。”
　　那些雌虫互相看了看，心照不宣地一笑退出了房间。阿诺德看着他，眼圈发红：“您想劝我什么？”
　　“您不用这么紧张。”［艾伦］抬手拍了拍阿诺德的脸，微微仰起头，脖颈显出一条漂亮的弧线，“我还是您的未婚夫。”
　　这是［艾伦］第一次承认他和阿诺德的婚约。阿诺德愣了一下，［艾伦］忽然坐到他身上，拉得极近的距离让他几乎能感受到［艾伦］呼吸时吞吐的气流。
　　那双碧蓝色的眼睛里流淌着淡淡的哀伤，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像他的翅膀一样，淡淡的香味在阿诺德的鼻尖萦绕着。
　　艾伦睁大了眼睛狼狈地偏过头想避开这一段记忆，却听见了一声巴掌接触脸颊的脆响。
　　他倏地转过头，看见阿诺德的脸上浮现出一道鲜红的五指印。
　　［艾伦］咬着牙，声音发颤：“我不想你参与这种事，因为我们的关系你已经面对了很多问题了……我受够了。”
　　阿诺德的手轻柔地抚上［艾伦］的脸颊，［艾伦］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我知道，我是你给自己安排的一条后路。”阿诺德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艾伦］嘴唇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把脸埋进［艾伦］的颈窝，闷闷道：“你早就做好了自己会死的准备，可艾伦，我们是家人……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