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耳中人 ...

  •   第一幕:寒暑痴修
      万历三十七年,小暑的热浪如同汹涌的潮水,将青州府严严实实地包裹其中。街道两旁的柳树,叶子被晒得蜷缩起来,无精打采地低垂着,平日里欢快鸣唱的知了,此时也扯着嗓子,疯狂又焦躁地嘶鸣,那声音一阵紧似一阵,听着就让人心烦意乱。
      在这酷热难耐的午后,谭晋玄的后院里却出现了一番奇特的景象。谭晋玄身着三层夏布袍子,在葡萄架下全神贯注地摆弄着他的“子午桩”。那层层叠叠的夏布,把他裹得密不透风,汗水很快就浸湿了衣衫,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活像一只被蒸熟的螃蟹,浑身散发着热气。他把那本手抄的《黄庭经》稳稳地顶在发髻之上,双腿扎着四平马,身姿微微颤抖,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滚落,划过脸颊,沿着脖颈,源源不断地往他胸口贴着的《修真脉络图》里钻,不一会儿,那《修真脉络图》就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墨色晕染开来,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谭秀才!”就在这时,一声呼喊突兀地打破了午后的沉闷。只见隔壁墙头“嗖”地一下冒出一颗圆溜溜、油光发亮的脑袋,原来是卖炊饼的王二。他手里晃着半拉沙瓤西瓜,扯着大嗓门叫嚷道:“您这金蟾拜月的架势,是要给灶王爷献舞呢?”那声音又高又亮,在这燥热的空气中回荡,惊得葡萄架上的麻雀“扑棱棱”地飞了起来,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也在为这酷热的天气而抱怨。
      谭晋玄正练得起劲,听到王二的喊声,脚底猛地一滑,整个人差点摔倒。他手忙脚乱地想要稳住身形,却没想到头顶的经书“啪嗒”一声,直直掉进了脚边盛着雄黄酒的碗里。他顿时慌了神,心急如焚地伸手去捞,可越是着急,就越是慌乱,一个不小心,反把青瓷碗踢了个倒栽葱。暗红的酒液迅速渗进青砖缝里,眨眼间,竟蜿蜒出一条蜈蚣状的诡异纹路,在烈日的照耀下,泛着朱砂色的幽光,好似一条随时都会苏醒过来的小蛇,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王二兄有所不知,”谭秀才顾不上擦拭满脸的汗水,甩了甩湿哒哒的袖子,指着墙上那张泛黄、边缘已经有些破损的《紫阳真人导引图》,一脸正色地说道,“此乃采补天地元气的秘法,必须在阳极之时,也就是这日头最毒的时候,借助天地间至阳的力量,才能引得元气入体,修炼起来才更有成效……”
      话还没说完,王二已经动作麻利地翻过墙头,光着脚丫子“啪嗒啪嗒”地踩着滚烫的砖地跑了过来。他身上还散发着浓浓的葱花味儿,走近后,抄起菜刀,刀刃刚一碰到瓜皮,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鲜红的汁水四溅开来,溅得谭晋玄满脸都是。仔细瞧去,那红瓤里嵌着的黑籽,活像无数双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谭晋玄耳后那片若隐若现的鳞状红疹,看得人心里怪不舒服的,仿佛那些黑籽都有了生命,在好奇地窥探着谭晋玄身上的秘密。
      “要俺说,您这功练得可太邪乎了,”王二一边大口啃着西瓜,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昨儿三更天,俺起夜的时候,瞧见您倒吊在葡萄架上背《南华经》,那模样活像一只修炼成精的蝙蝠!大半夜的,可把俺吓了一跳!您这练的到底是哪门子功啊,可别把自己练出个好歹来。”
      谭晋玄捧着西瓜的手猛地一抖,脸上闪过一丝惊愕。他分明记得昨夜是在榻上打坐,怎么会……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葡萄架,此时,葡萄架上的叶片在微风中婆娑摇曳,光影斑驳。忽然,一阵穿堂风“呼啦啦”地刮过,架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剧烈地摇晃起来。他仰头喝水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叶隙间透下的光斑,恍惚间,似乎看到三根细长的爪痕从光影里一闪而过,那速度极快,若不是他一直盯着,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他心里“咯噔”一下,一种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可再定睛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那随风晃动的葡萄叶,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谭秀才?谭秀才!”王二伸出沾满西瓜汁的油手,在谭晋玄眼前使劲晃了晃,瓜汁在谭晋玄的粗布衫上洇出了一片形状怪异的“地图”,“您这眼珠子瞪得像铜铃似的,该不会是让日头给晒出癔症了吧?可别是练功练得太入迷,把自己给弄出毛病来了。”
      谭晋玄猛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刚才被雄黄酒浸过的砖缝,此刻正泛着愈发浓烈的朱砂色。他心头一惊,不由自主地蹲下身,用指甲去抠那红痕,没想到,那红痕竟像活物一般,顺着指甲缝往肉里钻,钻得他指尖生疼。他吓得“嗷”的一嗓子,一屁股跌坐在地,只听“咔嚓”一声,压碎了半块百年老砖。那清脆的碎裂声,在这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突兀,也让谭晋玄更加心慌意乱。他望着地上那破碎的砖块,又看看自己渗血的指尖,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不安,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而他却无力阻止 。
      第二幕:耳道玄机
      寒露之夜,凉风飒飒,整个青州府都被秋意笼罩,透着丝丝缕缕的寒意。谭晋玄的卧房里,七盏艾草灯散发着柔和却又摇曳不定的光芒,袅袅的艾草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给这静谧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气息。
      今夜子时,按照《云笈七签》上的记载,是“开耳窍”的吉时。谭晋玄为了这一刻,已经精心筹备了许久,此刻他的脸上满是紧张与期待,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小心翼翼地将特制竹筒贴在左耳上,竹筒的另一端则缓缓插进盛满清水的铜盆里。这“水镜听幽法”是他偶然从一位云游道士那里学来的,据说练成之后,便能听到常人难以察觉的细微声音,甚至能洞悉天地间隐藏的秘密。
      “……气走督脉,过风府……”谭晋玄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而平稳,仿佛在与天地间的神秘力量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话。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悠长而缓慢,整个人沉浸在一种空灵的状态之中。然而,就在他渐入佳境之时,突然感觉耳道一阵发痒,那种痒意十分奇特,就好像有一只小老鼠,正用它细长的尾巴在轻轻挠着,痒得他浑身不自在。
      几乎与此同时,竹筒里的清水开始“咕嘟咕嘟”地冒泡,打破了原本的寂静。谭晋玄心中一紧,赶忙低头看向铜盆。这一看,他的瞳孔瞬间放大,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因为盆底映出的,并非他自己的倒影,而是一团不断扭动的黑雾,那黑雾仿佛有生命一般,翻滚着、扭曲着,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好似一个神秘的异世界正在向他缓缓开启大门。
      “气滞了!往左半寸……”就在谭晋玄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不知所措时,一个锯木头般沙哑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炸响。这声音来得毫无征兆,震得他耳鼓生疼,手中的竹筒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惊吓而脱手。“咣当”一声,铜盆翻倒在地,水流迅速蔓延开来,恰好浸湿了摊在一旁的《黄庭经》,而浸湿的位置,正是“耳神空闲字幽田”那句,仿佛冥冥之中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让谭晋玄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何方妖孽!”谭晋玄回过神来,惊恐地大喊一声。他慌乱地抄起放在床头的桃木剑,对着空气一阵乱劈,口中还念念有词,试图用这辟邪之物驱赶那未知的恐惧。桃木剑的剑尖戳破了窗纸,清冷的月光趁机钻了进来,洒在砖地上,投下三根细长的指影。谭晋玄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因为他惊恐地发现,那影子竟随着他的动作扭曲摇摆,仿佛是一个活物在故意模仿他的一举一动,而且那影子的动作比他的动作更加夸张、诡异,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控着这一切。
      就在他满心恐惧、不知所措之时,蟋蟀罐里突然传出一个微弱的人声:“饿……”谭晋玄被这声音吓得浑身一颤,缓缓走向蟋蟀罐,手心里全是汗水,紧紧握住桃木剑,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的心跳急速加快,每走一步都感觉无比沉重,仿佛脚下的地面随时都会裂开。他颤抖着掀开陶罐,只见促织打架溅起的尘土里,蜷着一根褪色的红绳。谭晋玄盯着那红绳,愣了片刻,突然想起,这正是他七岁那年掉在井边的辟邪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股寒意从他的脊梁骨升起,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当年在井边的场景,那口幽深的古井,周围弥漫的雾气,以及当时莫名的恐惧,此刻都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定是内丹将成!”谭晋玄心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他既紧张又兴奋,身体微微颤抖着。他哆嗦着摸出银耳勺,缓缓探向耳道。当冰凉的银尖刚一探入耳道,就突然被一股强大的蛮力拽住,谭晋玄根本来不及反应,耳垂便肉眼可见地被拉长了三寸,疼得他“嘶”了一声。他下意识地看向铜镜,这一看,更是惊得他差点叫出声来。只见他的左耳变得透明如琉璃,隐约可见一个三寸高的小人正用爪子抓挠耳膜。那小人面目狰狞,张牙舞爪,每一下抓挠都让谭晋玄感到一阵剧痛,仿佛要把他的耳朵撕裂。谭晋玄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铜镜,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疑惑,这个小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耳朵里?自己又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无数的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却找不到答案 。
      第三幕:邪祟现形
      冬至这天,寒风裹挟着鹅毛大雪,将整个世界装点成一片银白。谭晋玄的屋内却暖意融融,炭火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炉壁,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为这冰天雪地的日子添了几分温馨。可谁也想不到,一场惊心动魄的变故,即将在这看似祥和的屋内上演。
      谭晋玄身着宽松的练功服,双腿盘坐在热炕上,双眼紧闭,眉头微皱,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周身被一种紧张又压抑的氛围笼罩着。他已经在这炕上打坐许久,等待的就是那个神秘声音再次响起。果不其然,“可以出来了”,这声音在他耳中悠悠回荡,像一道催命符咒。谭晋玄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颤抖着回应:“出来吧……”
      刹那间,耳道里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同时扎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袭来。谭晋玄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从炕上翻滚下来,重重地摔在青砖地上。他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在地上痛苦地挣扎、扭动,脸上满是痛苦与惊恐交织的神情。
      就在这时,一个诡异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青砖地上,一个三寸高的夜叉模样的小人,正用尖锐的爪子扒拉着谭晋玄的棉裤。它青面獠牙,嘴角还沾着殷红的血珠,在炉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恐怖。小人头顶生着双角,寒光闪烁,手里握着一把骨剑,剑身散发着森冷的气息,活脱脱就是从城隍庙壁画里走出来的小鬼。
      “哎呀我的妈!”谭晋玄惊恐地大喊,慌乱之中,他抓起身边的枕头,朝着小人狠狠砸了过去。小人反应极快,灵活地一闪身,轻松避开了枕头的攻击,还顺势挥动骨剑,“咔嚓”一声劈断了烛芯。刹那间,屋内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窗外的雪光透过窗户,勉强照亮了这片混沌。黑暗中,两点磷火般的眼睛在屋内快速游走,那是小人的眼睛,散发着诡异的光芒,仿佛来自地狱的窥视,让人毛骨悚然。
      “谭秀才在家吗?”王二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在这寂静又恐怖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小人听到声音,“吱呀”尖叫起来,像是被激怒了一般,挥舞着骨剑,将一旁的药罐砍翻在地。陶罐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中药散落一地,散发着一股浓郁又刺鼻的味道。谭晋玄见状,趁机扑过去想要抓住这个邪祟,可他低估了小人的敏捷与凶狠。小人猛地转身,骨剑一挥,锋利的剑刃划过谭晋玄的袖口,瞬间划破了他的皮肤,鲜血飞溅而出,溅落在一旁的《修真脉络图》上,鲜红的血迹在泛黄的图纸上肆意蔓延,像是一幅诡异的画。
      “来借点醋……”王二一边说着,一边推门而入。眼前的场景让他当场愣住,只见谭晋玄手持桃木剑,正对着空气疯狂砍杀,口中还念念有词。就在王二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那小人瞅准时机,“嗖”地一下钻进了谭晋玄的肚脐。谭晋玄的身体瞬间僵直,双眼圆睁,眼球暴突如铜铃,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极度惊恐的状态,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窗外的风雪声在呼啸,仿佛在为这场诡异的变故奏响悲歌。
      第四幕:神魂溃散
      “救命啊!妖怪钻进去了!”谭晋玄的嘶吼打破了小院的死寂,他双手疯狂撕扯着衣服,在地上来回翻滚,活像被恶魔缠身。肚脐周围迅速鼓起一个拳头大的包块,仿佛有个活物在皮肤下横冲直撞,每一下涌动都扯动着他的神经,疼得他冷汗直冒。
      王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头皮发麻,慌乱中抄起墙角的擀面杖,想都没想就朝着包块砸去。可那包块像是长了眼睛,“咕噜”一下滚到了谭晋玄的后腰,擀面杖扑了个空,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
      “别打了!是我啊!”就在王二准备再次动手时,一个熟悉又诡异的声音从谭晋玄口中传出,竟是那小人在说话。王二吓得手一松,擀面杖脱手而出,不偏不倚砸中了谭晋玄的膝盖。谭晋玄疼得惨叫一声,蜷缩成一团,可更惊悚的是,那肚脐上的包块竟发出一阵怪笑,声音尖锐又刺耳,在这狭小的屋子里回荡,听得人脊背发凉。
      “快去找刘半仙!”王二顾不上许多,咬咬牙,架起谭晋玄就往外冲。可刚迈出几步,谭晋玄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突然倒立起来,双腿疯狂蹬踏,速度快得像风车,王二根本抓不住他,两人在院子里跌跌撞撞。路过井台时,一道黑影从谭晋玄耳中一闪而出,竟是那根褪色的红绳,它像一道流星,直直坠入深井,眨眼间没了踪影。
      三日后,刘半仙身着道袍,神色凝重地在谭家摆坛作法。坛上香烟缭绕,桃木剑、黄符、八卦盘依次摆开。刘半仙口中念念有词,突然大喝一声,桃木剑猛地劈开一张黄符。就在这时,井底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声音凄厉,仿佛带着无尽的怨念。谭晋玄猛地捂住喉咙,“哇”地吐出一口黑血,血中裹着半块残破的红绳结,散发着一股腐臭的味道。
      “此乃井中邪祟借练功之机附体。”刘半仙捋着胡须,一脸严肃地说道,“今后再练气功,记得先给土地爷上三炷香,以保平安。”谭晋玄虚弱地点点头,瘫坐在炕头,眼神空洞,仿佛丢了魂。
      谭晋玄痴坐炕头,望着铜镜里自己耳后新增的三道抓痕,手指轻轻触碰,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的恐惧。窗外,王二正跟街坊绘声绘色地描述:“那小人儿跑得比兔子还快,我这擀面杖都追不上……”
      井台边,褪色红绳在月光下轻轻晃动,仿佛在等待下一个猎物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耳中人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