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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阴阳杀(二) ...

  •   “娘?”
      “欸!”

      清夜沉沉,案上孤灯。
      徐寄春醉眼朦胧,盯着面前的娇俏女子。

      灯色昏昏,烛影雾蒙蒙地罩在女子身上。
      她约莫十七、八岁,穿一身缥碧色的粗布裙。青丝松松绾作一个单髻,未缀珠玉未簪花,仅有一根木簪斜贯其中,鬓边碎发随夜风轻晃。

      她的一只手轻轻落在他的头顶轻抚,而另一只手却始终紧按在腰侧的红布小包上。

      月色透窗,人影晃动。
      两人一坐一站,在月下窗前对视良久,皆一言不发。

      最后,徐寄春先忍不住开口:“小娘子,我娘死了。”

      “对啊,我是鬼。”

      扑通——
      徐寄春应声倒地。

      这是把他吓死了?
      鬼若伤人性命,永世不入轮回。

      十八娘吓得放声大哭:“儿子,你可千万别死啊!”

      许是心诚则灵,躺在地上的徐寄春缓缓睁眼,茫然地看着她:“你真是我娘?”

      闻言,十八娘立马止住眼泪,抽抽噎噎道:“你叫徐寄春,字子安。衡州人士,今年正好二十二岁,对不对?”

      徐寄春半信半疑地点头:“那……你为何没有投胎?”

      站了太久,腿脚有些发麻。
      十八娘顺势随他坐在地上:“儿子,我原本打算投胎的。可走到奈何桥前,我特别舍不得你,便从地府跑了。”

      徐寄春抿唇思忖。
      他记得姨母说,他的亲娘在破庙生下他后,难产而亡。

      姨母当日路过庙外,听见他的啼哭声。
      入庙见一女子死在庙中,便葬了女子,再将他抱走抚养。

      女鬼的说辞,倒是与姨母的故事对得上。
      徐寄春疑心女鬼有古怪,又问道:“那……你为何今日才来找我?”

      “娘守了你好几年!可你没日没夜地用功读书,娘不忍心打扰你,才飘来京城。”十八娘一边说一边抬袖抹泪,瞧着可怜极了,“娘坏了地府的规矩,如今孤魂游荡世间,无人供奉祭品。今日无奈现身,只为让你尽孝。”

      “尽孝?”
      “对,尽孝。”

      “儿子,娘特意等到你金榜题名才敢现身托梦。”十八娘泪眼摩挲,不时含泪抬眸装装可怜,“而且娘不挑食,每日三碗猪蹄供奉便好。”

      他家并不在衡州,而在远离衡州的横渠镇。
      小镇僻远,人烟稀绝,阖镇只十余户。

      他自幼好学,每日要么起早贪黑随夫子念书,要么跟在师父身后,听其讲查案诸事。
      若非亲近之人,确实难以知晓他勤勉如此。

      眼下,对于面前女鬼的身份,徐寄春信了个七七八八,随即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既是我娘,那我的生辰是哪一日?”

      十八娘愣在原地,她今夜仓促索祭,不曾打听他的生辰。
      抬袖拭泪间,她想到一个理由:“儿子,我在地府喝过一口孟婆汤,生前事忘了不少。可是,我虽记不得你的生辰,但我深知你随我,沾不得酒。”

      否则一壶醴酒,他怎会饮三杯便倒?

      风水轮流转,此刻轮到徐寄春呆若木鸡。
      他确实沾酒便醉,而知晓此事者寥寥无几。姨母曾说,他这个毛病许是随了他的亲娘。

      面前女鬼,竟然真是他的亲娘。
      对于她的尽孝要求,徐寄春自然一口应下:“行。娘,你可还需要香烛纸钱之物?”

      十八娘:“若你方便,可烧些给我。”
      徐寄春:“娘,我明日便在房中为你立牌位供奉。对了,子安尚不知娘亲姓名?”

      “叫娘多生分,你叫我十八娘。”十八娘喜形于色。
      “十八娘?直呼高堂名讳,岂非不孝之举?”徐寄春眉头紧锁。

      十八娘拍拍他的肩膀,慈爱道:“母子之间,不必在乎这些繁文缛节。从今日起,我们各论各的,你叫我十八娘,我叫你子安。”
      醉意醒了大半,徐寄春舒展眉头:“十八娘!”

      “欸!”

      案前光影盖过月影,十八娘挥手与徐寄春道别:“子安,记得三碗猪蹄。”
      徐寄春:“我这就出门为你买猪蹄。”

      “不必急于一时,城中近来不太平,你睡醒再去。”
      “多谢十八娘关心。”

      十八娘飘飘然穿门离去,独留徐寄春站在房中目瞪口呆,再次应声倒地:“真是鬼啊……”

      时辰尚早,城门未开。
      无法,十八娘只能独自一鬼,美滋滋在街上徘徊。

      半道路过紧挨运渠的询善坊,她瞧见一堆人围在角落窃窃私语。

      像是有热闹?
      十八娘在洛京城徘徊十八年,唯爱凑热闹,当即便飘去角落。

      结果热闹没看见,却看见一具被人掏心的男尸。
      官差持刀围成一圈,圈中仵作正在验尸。

      围观的百姓你一言我一语——

      “瞧着是个书生,可怜啊……”
      “这是第五个吧?”

      本欲飘走的十八娘闻声回头,盯着那具可怖的男尸反复端详。
      这可怜男子,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直到出城回到浮山楼,她仍没有记起男子是何人。

      多日未回家,今日的楼中安静极了。
      十八娘蹑手蹑脚回房,生怕被孟盈丘逮住一顿骂。

      谁知,一回房。
      冷若冰霜的孟盈丘正端坐在她的房中:“舍得回来了?”

      十八娘乖乖道歉:“阿箬,我错了。”
      孟盈丘面无表情丢给她一张纸:“可喜可贺,你总算有人供奉了。”

      “?”

      十八娘接过纸细看,只见薄薄的一张纸上,清清楚楚写着:辰时一刻,徐寄春供奉十八娘三碗猪蹄并二十张纸钱,计冥财五十文。

      十八年了,第一次收到供品。
      十八娘抱着纸喜极而泣:“好儿子,我没看错你!”

      孟盈丘抱臂冷笑:“他们胆子再大,也只敢装人兄弟姐妹。你倒好,竟装人亲娘。半年之期一到,我看你如何收场。”

      冒名他人亲友身份接受供品,实乃地府明令禁止之事。

      不过,为了安抚孤魂野鬼的怨气,地府私下默许冒名索祭的行为。
      但是,冒名者需在半年之后,以冥财向地府换取他人真正的亲友托梦,才可抵消索祭之罪。

      十八娘缩着头反驳:“大不了我拿全部冥财贿赂五道真君,让徐寄春转世投胎的亲娘入梦见他一面……”

      去年供奉苏映棠的女子,心心念念见死去三十年的亲姐姐一面。
      她听苏映棠透露,五道真君收了一千两冥财,扭头便让女子转世投胎的亲姐入其梦。

      苏映棠能行,她指定也可以。

      孟盈丘不怒反笑,拂袖出门。

      桌上的三碗猪蹄还冒着热气,十八娘端着猪蹄,坐到摇摇欲坠的架子床上。一只手拿着猪蹄大快朵颐,一只手捏着那张纸,开心地看了又看。

      楼上隐约传来一对男女说话的声音,十八娘擦擦嘴又洗洗手。
      而后昂首挺胸出门,直奔三楼。

      到了三楼,看到那对打情骂俏的男女,她将手中的纸举过头顶,施施然在他们身边来回踱步。

      待看清纸上内容,苏映棠忽然脸色大变:“有人供奉你?”
      男子更是上蹿下跳:“怎么可能有人供奉你?”

      对于两人的反应,十八娘见怪不怪:“摸鱼儿,我知道你羡慕我运气好。”
      摸鱼儿涨红了脸反驳:“不可能有人供……”

      话未说完,苏映棠便用力捂住他的嘴,勾唇一笑:“十八娘日日出门踩狗屎,难得撞上一回狗屎运。”

      一对阴阳怪气的狗男女。
      十八娘撇撇嘴,收起纸下楼。

      走出三步,她又大步流星地退回摸鱼儿身边:“你这衣裳哪来的?”
      摸鱼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襕衫:“供奉我的阿兄昨夜烧给我的,京中举子皆穿此衫。”

      她记起男尸是何人了。
      是昨日徐寄春身边那个冒冒失失的书生!

      传闻挖心凶手专杀书生。
      十八娘顿时冷汗涔涔,万一凶手趁她不在,杀了徐寄春……岂非她不仅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背负一身罪孽?

      “不行,我得守着他。”
      “你要守谁?”

      十八娘不欲搭理苏映棠的追问,脚不沾地飘去高升客店。
      二楼房中,徐寄春孤零零坐在窗前,肩膀耸动,好似在哭?

      十八娘急急飘到他跟前:“子安,你怎么了?”
      徐寄春闻声扭头,十八娘近在眼前,几乎与他鼻头相抵。

      一人一鬼挨得太近,他不动声色挪动椅子后退,好歹与她拉开半步的距离:“和豫兄昨夜因我而死。”

      “和豫兄便是昨日那个冒失书生吗?”
      “对,他叫赵广宁,是一位极好的兄长。”

      “他怎会因你而死?”
      “唉,他昨日自觉失言,半道拐去南市买砚台,说是向我赔罪。”

      可赵广宁出门一宿,至今早仍未回到状元楼。
      因他一向是个急性子,其同乡以为他昨日买完砚台,径直来了徐寄春处道歉,便未曾出门寻找。

      岂料,方才京兆府的官差找到徐寄春,言今早询善坊出现一具被挖心的男尸。

      仵作验尸时,在男尸的衣袖发现一封染血的书信。
      信中起首顶头第一行,写着:子安。

      当时人群中有一个看热闹的书生认识徐寄春,立马带着官差找来高升客店。

      男尸的身份自此明了:是汝州籍进士赵广宁。
      他死于昨夜戌时中,死后被人挖心。

      而凶手,多半是近来令京城人心惶惶的连环挖心凶犯。

      徐寄春说完来龙去脉,已然泪流满面。
      倘若昨日他不曾与赵广宁约定诗社之会,赵广宁便不会着急去南市,因而招致杀身之祸。

      是他多嘴多舌,害死了赵广宁。

      十八娘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好学着平日孟盈丘安抚爱哭鬼秋瑟瑟的样子,轻轻拍他的后背:“子安,你别自责,错的是凶手不是你。”

      徐寄春伏案大哭:“和豫兄从始至终以诚相待,如今却因我一言丧命,我实在对不住他。”

      自他一飞冲天,高中探花。
      往日那些和颜悦色的举子,对他再无好脸色。

      赵广宁,是为数不多真心恭喜他的人。
      可这般好人,却死在为他买砚台的路上。

      所有人越说不怪他,他愧疚越甚。

      他哭得撕心裂肺,十八娘困惑地挠挠头,索性上前一把抱住他。
      她记得很清楚,有一回秋瑟瑟撒泼打滚哭个不停,孟盈丘抱着秋瑟瑟来回晃了几下,哭声便停了。

      十八娘原想抱起徐寄春轻晃。
      可咬牙试了几回,他不动如山,她满头大汗:“子安,你好重啊。”

      一团朦胧虚影笨拙地试图打横抱起他,徐寄春手足无措,干脆破涕而笑。笑够了,擦干眼泪,问道:“十八娘,你有事找我吗?”
      十八娘从小包中翻出那张纸递给他:“子安,谢谢你,我已收到你的供品。”

      徐寄春一目十行看完纸上内容:“任流筝,存。十八娘,任流筝是何人?”
      十八娘:“楼里的账房。”

      徐寄春:“楼里?”
      十八娘:“对啊,我住在浮山楼。”

      徐寄春摩挲着手上的纸,好奇道:“你明明是鬼,为何这张纸却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真纸?”

      十八娘得意洋洋:“浮山楼所用之纸来自地府,是三界中最特别的纸。不管是人是鬼,都能看见。”

      一人一鬼的话匣子打开,徐寄春小心翼翼问起自己的亲爹:“十八娘,我爹是何人?”

      十八娘心虚地别过脸,眼珠子转个不停。
      浮山楼中所有鬼的名字,飞快掠过她的心头。

      最终,她选定其中一鬼当徐寄春的便宜爹:“你爹啊,叫贺兰妄。长得小有姿色,不过是个短命鬼。”

      “我需要为爹尽孝吗?”
      “不用,他不知死哪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阴阳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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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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