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墨藏月》拉普拉斯妖后

12、兼爱行医

　　自沈霖劭离岛已有半月，清隐岛的日常生活表面平静，却又持续酝酿着微妙的变化。朝堂阴云虽暂被天与海之隔阻断，但师长与弟子们心中皆知，动荡终会蔓延至这与世乍离的海岛。时局莫测之下，白瑶和柳墨絮却更加奋力钻研学问，并将之运用在岛上乡里当中，行医解困，实践“兼爱”的真义。

　　连日细雨过后，岛上一夜风声渐止，天明时忽见日光穿透云层，在院落里投下一大片絮金。白瑶推开房门，清新的海风混着残留的湿气，带给她神思一振。医舍与学堂相邻，结构简朴雅致，檐下葫芦花垂落着细密露珠。她略略理顺袖口，便拎起随身的小药箱，轻步往岛内村居而去。

　　黎明好时分，白瑶常随黄师姑上山采药或下村巡诊。黄师姑乃墨家中的老者，于医道与针灸俱有窍要，也对岛上风物了然于心。近来她腿脚不便，故而多令白瑶一人担下夜诊与巡护之责。白瑶年轻却谨慎，尤其经过这几年在岛上调养与研习，既积攒了医理见识，也培养出细致关怀的治病风格。

　　今日她先到一户渔民家中，见院中悬着几只晒网的木架，海腥味随风飘散。敲门入内，只见那户主人因连续出海劳作，腰背僵硬，起坐不便。白瑶掏出随身的药布包，取草药调成丸剂，又配合轻柔的穴位按摩。那渔夫起初揑紧眉头，不时发出阵阵闷哼，渐渐感到热力从腰背蔓延舒张，面容便放松几分。

　　“姑娘，你这手法真神乎，倒像化了股暖流给我身上行走……”渔夫原先对年纪轻轻的白瑶还半信半疑，如今痛楚缓解，也露出惊异之色。
　　白瑶笑笑，轻声道：“都是岛上诸位师长教得好。我只是照色脉与筋骨之理行事，您连日操劳后，一定要适当热敷休息，方可稳固疗效。”她将余下药丸与草药包递给那渔夫交代煎煮量后，才躬身离去。

　　一路上，她又行至多户人家，或为幼童止咳，或为老人舒筋。因近来岛上天阴雨绵，村中有数人患寒热之症，她便得忙碌个不停。每当病痛稍解，人们朝她投来感激与安心的眼神，白瑶心底也涌上一股温暖踏实。她自幼因体弱常受父母照顾，从未想过自己能替别人解除疾苦，如今真切体会到“兼爱”不止是口中之言，而是一番融于生活的善行。

　　午后时分，白瑶回到医舍，正好看见柳墨絮扶着门框迎接她，她面带关切：“如此奔波，可要歇息片刻再做针炙？”柳墨絮好意提议，语调柔和。她虽专攻天文与力学，却一直敬重医道的重要，何况白瑶这一早走访了许多病户，难免疲惫。

　　白瑶放下药箱，也不顾额角细汗，将手巾轻拭一下后笑言：“不妨事，我身体已不复当年脆弱，比起过去常需汤药续命，如今可是有了百倍力气。”

　　柳墨絮见她笑容中略带倦意，便拉她坐到医舍后廊。一旁花架下，是师长栽种的紫苏、鱼腥草等常用药草，散发淡淡清香。微风拂来，两人曳动的衣角互相轻碰。

　　“今日你又给多少人瞧诊？可曾发现严重病例？”柳墨絮从怀中取出一本竹简，不时做着批注。那竹简里既记录天文潮汐，也夹杂村中因天气湿冷而患病的统计。她打算将岛上人病症分布与气候规划联结起来，也是一种科学探讨的思路。

　　白瑶歇息片刻后，简单将今日巡诊情形告知：“大多是风寒、腰肌劳损，皆能以简单草药与理疗对症下药。不过若阴雨再延续，恐怕会衍生更多关节炎、湿寒疾患。若能在屋舍或村中公共场所进行排水改造，加设通风和光照渠道，也许能减少潮气聚集，从根源上减少病患。”

　　柳墨絮闻言，眼眸一亮，手中笔尖在竹简上写下要点。“不错，你刚才提到的‘排水与通风改造’，我恰也在想通过力学工具与测定器去改良岛上民居的结构。”她细心翻看资料，继续说道，“若遵照‘墨规’(墨家建筑标尺)建构，让房屋在潮湿季节也能保持通畅，以减少病菌滋生——这正是医理与建筑融合的良好方向。”

　　白瑶想到自己在医治时常遇到家户环境密闭、潮气不得洒落的难题，便欣喜地附和：“倘若我们能将这种思路写成一份简单明了的图册，一定能让岛上村民迅速上手改造屋舍。至于京城更大的防疫，或需更多人配合，至少我们在岛上先行尝试，也算为往后做示范与积累啊。”

　　柳墨絮轻轻点头：“正是。我们的研究与医方都要源自实践，最终的目标是让普通人身心得益，这才不违背‘兼爱、非攻’之道。”说罢，她们相视一笑。她们明白，这并非易事，却是值得急流勇进之路。

　　午后不久，正当两人继续研讨收集资料时，忽有一名少年气喘吁吁地跑来：“白瑶姐！柳姑娘！黄师姑让你们快去村东，王婆婆突然晕倒。”

　　白瑶与柳墨絮一听，忙不迭收拾药箱与竹简，跟着那少年一路匆匆奔往村东。那里是一大片稻田，正值插秧之季，田里的青苗已有半尺来高。一群乡民围在田埂边，神情焦急地看着一位年迈老人倒在湿泥里。

　　白瑶立刻蹲下探脉，只见王婆婆脸色煞白，呼吸微弱，额头冷汗涔涔，眉宇紧锁似有剧痛。柳墨絮站在一旁，一边打量周边环境，一边协助维持秩序，低声说：“怕是中暑或过度劳累所致，但需看何处受伤。”

　　白瑶指尖贴在婆婆腕面，根据脉象与肤色判断：“可能伴有脱水和心瘀。她常年劳作，身体根基也弱……”她当即吩咐五六位壮汉合力把王婆婆抬到干燥处，又有村妇找来干净木板，方便白瑶为老人擦拭身体，并以银针刺下关键穴位。

　　“柳姐，能否帮忙整点凉水与艾草？”白瑶匆匆呼唤，柳墨絮二话不说飞快跑向不远处的村屋。不多时，她端来一盆清水与事先备好的艾草丸。白瑶将毛巾蘸水简单为老人降温，又以恢复体力的药汁给她轻抿入口，继而用艾草沿着心脉与丹田交汇处轻揉。

　　周遭村民都紧张不已，但看见白瑶那娴熟专注的神色，心内稍放宽。几十息后，王婆婆的呼吸终于平稳些，苍老的眼皮颤动几下，微微开合，似欲发声。白瑶赶忙俯身：“婆婆，您不要急，先稳住气息。”老人试着张嘴，发出嘶哑且断续的话：“多谢你……唉，老身怕是拖累你们了……”

　　“婆婆休要这么说。这是我们应尽之责。”白瑶柔声安抚，又嘱咐周围几人，“回头要注意，田里天气闷热潮湿，年长者尽量少下田，多让年轻人帮忙。不然因湿热耗损，极易中暑或昏厥。”

　　村民们纷纷点头称是，嘴里也不住感慨：“白瑶姑娘果然是菩萨心肠！对待老人孩子都这么尽心竭力。”柳墨絮在旁协助，默默看着白瑶忙碌背影，心中更添敬佩。

　　当天深夜，白瑶又守在王婆婆床边小憩，不时替她测体温，调整敷药。柳墨絮想陪待，但医舍床铺有限，最后只好回学堂熬夜整理村居改造方案，等次日再将可行图纸拿予白瑶商量。

　　翌日晨光微曦，白瑶离开王婆婆家后，回到医舍定要再小睡一会。却见柳墨絮已等在屋外石凳上，怀里抱着一叠图纸、路线草图和记载波段数据的笔记。她原本打算稍晚些再来，但怕时间错过，天刚亮便过来等候。

　　白瑶带着倦意与歉意：“不好意思，让你等我这许久。”

　　柳墨絮摇摇头，递过一碗温热的姜茶：“别这么客套，你守护婆婆通宵，才是真苦。喝口热茶暖身子吧。”两人分坐石凳对面，咸湿海风拂过药草香，吹散了夜里残存的疲惫。

　　柳墨絮指了指手边堆叠的资料：“昨夜我尝试做了几张村居排水设计图，参考了岛上已有地势，也将你说的医理需求融合进去。比如，如何确保雨水迅速排出村道，怎么在房舍旁开一处狭长通风道，借风力和太阳光消灭潮湿与病菌……”

　　白瑶边翻看图纸，边暗暗惊叹。柳墨絮的笔迹清晰、标记严谨，每条水渠与排孔都细致交代。若能在村内逐步实践，村民因潮湿而生病的概率必会明显下降。白瑶放下手头图纸，轻轻叹道：“你把医理与科学调理得如此精准，这就是墨家真正的‘尚同’，即把各方面知识融合成一体。”

　　柳墨絮神色稍显认真：“与其说我做得好，不如说这是我们交流后共同得到的方向。虽是岛上试行的方案，但若日后时势允许，也许能惠及更多百姓。特别是大城市中，下雨天污水横流，这些设计思路都能派上用场。”

　　白瑶点点头，柔声附议：“待将来沈霖劭在朝堂站稳脚跟，也许便能打通宫中或地方官府的渠道，将这些图纸付诸实践。那时候，医术与建筑学的结合，说不定能在救灾与预防疫病中，发挥巨大作用。”

　　她们谈话间，偶尔提及沈霖劭，目光都不免微有波动。想起那位王子如今或已抵京，不知境遇如何。距离虽远，但心中关切却长存。

　　又过了十来日，清隐岛上风和日丽，渐渐深春夏初之交，万物生机勃发，亦带来许多病症的易发期。白瑶每日行医之余，常跟柳墨絮以及其他师长交换意见，把预防性医理贯穿于农作与日常活动中。

　　柳墨絮先与万师等讨论图纸可行性，获得支持后，几位力学弟子也纷纷相助，率先在村中简选两三户作示范。以较低成本的木板和竹筒，将排水与通风体系改造完成。果然，几场骤雨过后，这些房舍地面较为干爽，屋内湿气很快散去。连老太太在家都咳嗽减少，惊奇地说：“呵，这可比过往坐等屋里积湿好多了。”

　　白瑶看在眼里，更感到欣慰。虽然她主要专注医道，工程细节不算特长，但她懂得环境卫生对身体康健至关重要。得益于柳墨絮与力学弟子的配合，此事推进相对顺利。

　　白瑶则带着草药与针灸用具，隔日巡诊时，也不单给病患诊治，更向村民宣讲如何预防疫病、保持家居清洁。有人嫌麻烦，她亦耐心解释，拿自己“曾因体虚需绝对干燥清洁环境”的经历现身说法。久而久之，不少村民真正意识到，这些科学与医理都是为他们的健康而设，自发配合了起来。

　　岛上的其他学子听闻此举，也纷纷表示跃跃欲试。有的擅长制陶，便要锻造更结实的排水管；有的擅天文观测，提出依据季风及时清理雨污的妙法……墨家“兼爱、尚同”的理念，在这微不足道的改造与医治中散发出实实在在的光芒。

　　时日推移，白瑶与柳墨絮的私下讨论也愈发频繁，她们仿佛找到了更广阔的共同行动。两人同坐于医舍外廊，望着远处海天一色。海鸥振翅掠过，水光粼粼，仿佛也在为这对挚友的携手努力而赞叹。

　　“墨絮，以前的我总觉得自己身子孱弱，能少生病已是万幸，何况还要去帮谁。可如今我懂了，有了学识与热诚，就能为更多人减轻苦痛。”白瑶轻声倾诉，眼底流露真挚之情。“更何况，岛上的师长们还有你，一直支持我走下去。”

　　柳墨絮听罢，笑意浅浅：“你也给了我许多启发。过去我研究天文与力学，总觉得宇宙广袤，我们只是沧海一粟。可在你身上，我看到只能救一个人的微末之力，也可以凝聚成无数的善意火光。”

　　白瑶抿唇片刻，忽又说道：“对了，沈霖劭若知晓我们把医术与科学结合，恐怕会欣喜吧。他曾说，若能让百姓真正从墨家理念中受益，他愿倾力相助。”

　　柳墨絮神色微顿，遥望海面：“是啊。不知他眼下是否在京城平安无事，也希望他能早日见到这份实实在在的成果……”

　　微风吹拂，她们的衣袖与草药香气一并交织于温暖的空气中。二人彼此默契相视，脸上皆有一份无法言说的期待——对未来，对沈霖劭的关切，也对自身道路的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