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玉》千绪雪

31、定帖

　　彼时正是晌午，沈如玉院内的小厅里摆着一桌子精致吃食，暖烟袅袅。

　　沈如玉歪在铺着软垫的椅上，面前的白瓷盘里盛着刚切好的鱼脍，薄如蝉翼，精致地摆放在瓷盘中，旁边还缀着几片鲜紫苏，瞧着便清爽可口。

　　她手里捏着小巧的银箸，眼瞧着那最鲜嫩的一片，正要夹起来送入口中，忽听得院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桂云略带慌张的呼喊。

　　“小姐，小姐。”

　　沈如玉不由得愣了愣，银箸停在半空，抬眸望去，眼底还带着几分吃食被扰的茫然，软声问道：“这是怎的了，桂云姑姑？慌慌张张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桂云一口气冲进小厅，脸上带着几分惊色与喜气，一把按住沈如玉持箸的手：“哎呦小姐您可先别吃了，宋家、宋家派人来议亲了！此刻正与老爷夫人在正厅说话呢，特让奴婢来请您过去瞧瞧。”

　　沈如玉闻言，眨巴着杏眼，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上的娇憨还未褪去，只呆呆“啊？”了一声。

　　比起沈如玉的呆愣，一旁侍立的榴花早已喜出望外，脸上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忙不迭扭头对沈如玉道：“小姐，咱们快些去瞧瞧吧！”

　　沈如玉仍是一脸茫然，在榴花与桂云一左一右的催促下，才恍恍惚惚跟着往前厅走。

　　刚到前厅门口，沈如玉忽然便不敢往前走了。隔着雕花门帘，她隐约能听见他们的谈话声，那熟悉的嗓音让她心口猛地一紧。

　　她忽然就慌了。

　　那股莫名的紧张如潮水般涌上来，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没个准头，心里头乱糟糟的。

　　这般想着，她悄悄往后退了半步，目光扫过厅侧立着的梨花木屏风，那屏风正好能遮住身形。

　　沈如玉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提着裙摆躲到了屏风后。桂云与榴花见她这般，也不敢上前催促，只在一旁静静候着。

　　沈如玉从屏风的雕花缝隙里悄悄往外望。

　　前厅里燃着清雅的檀香，而厅中站着的那道身影，正是宋时韫。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锦袍，腰束玉带，容颜清隽。墨发用玉冠束起，眉眼间褪去了往日的少年意气，多了几分的沉稳，不过依旧是她熟悉的模样。

　　目光一落在宋时韫的身上后不知怎得再也挪不开了，只觉得心如擂鼓，“砰砰”声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沈如玉连忙收回目光，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心跳。

　　这般怔了半晌，桂云瞧见沈如玉一直没个动静，便轻咳一声，对着厅内轻声通报：“老爷，夫人，宋公子，小姐已经过来了，就在屏风后候着呢。”

　　这话一出，厅中的谈话瞬间停了下来。

　　沈如玉心中讶异，暗恼桂云嘴快。她还没理清那团乱糟糟的心思，就这般贸然通报了。

　　可事已至此，再躲也无益，她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裙摆，在榴花的轻扶下，缓缓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目光刚一抬，便撞进了宋时韫望过来的眼神里。

　　沈如玉垂下了头。

　　苏婉宜见状后便笑道：“这孩子，许是许久没见时韫，倒生分了。”

　　她说着，悄悄对沈敬之递了个眼色。沈敬之会意，又与宋时韫说了两句家常，便起身道：“时韫啊，你与如玉自小相识，如今既是议亲，你们两个小辈也该多聊聊，我们这些长辈便不在这里碍眼了。”

　　苏婉宜连忙附和，拉着沈敬之便往外走，路过桂云与榴花时，又示意她们一同退下。

　　桂云与榴花忍着笑意，跟着长辈们退出了前厅，还贴心地将雕花木门轻轻带上，只留下满室清雅的檀香，与厅中相对而立的两人。

　　厅内瞬间静了下来，连窗外的鸟鸣声都清晰可闻。

　　沈如玉仍是垂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的鞋尖上，她能感觉到宋时韫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沈如玉打破沉默率先开口：“恭喜你呀阿韫…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考取好功名的…这段时间宋府太多人了…便没好意思前去恭贺你…”

　　宋时韫听后浅浅笑道：“其实我早便想来看你，只是实在抽不开身。”

　　沈如玉指尖一顿，没接话，只静静听着。

　　宋时韫转过头，望着她娇憨的面容，语气郑重道：“按照我们两家从前的约定，原本我是打算等正式封官，定了官职品级，再风风光光地来沈家提亲的。”

　　他顿了顿，想起这几日宋府门庭若市，不少官员借着恭贺的由头，明里暗里打探他的婚期，甚至有人托媒人送来自家女儿的庚帖，眉头微微蹙了蹙：“可这几日来宋府拜访的人越来越多，流言也渐渐多了起来，说什么的都有。一想到你若是听闻这些流言，说不定会多想，心里便坐不住了。”

　　“所以我顾不得什么封官不封官，也顾不得什么周全不周全，只想着早些来沈家，把我的心意告诉你，把这门亲事定下来。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宋时韫要娶的，自始至终只有你沈如玉一人。”

　　沈如玉听着，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暖又软。

　　不过愣神片刻，沈如玉回答道：“阿韫，我愿意同你成婚。”

　　-

　　沈宋两家结亲的消息不过半日便传遍了整个定京城。

　　此事于沈家而言，当真是喜忧参半，亦好亦坏。

　　不好的是，流言蜚语如潮水般涌来，多是些轻视贬低之词。那些勋贵世家、官宦门第的内眷，私下里多有议论，言语间满是不屑与鄙夷，无非是说沈家家世寒微，如何能配得上新科状元？这般闲言碎语，像细密的针，落在有心人耳中，难免生出些异样的心思。

　　好在沈家众人皆是心性豁达、不拘小节的性子，倒不将这些流言放在心上。

　　不过好在这桩亲事传开后苏婉宜所经营的锦绣阁，生意比往日红火了数倍。

　　原本京中便有不少人知晓锦绣阁的布料精良、花色时兴，如今听闻布庄掌柜的女儿要与新科状元结亲，众人皆是好奇，纷纷上门挑选布料，二来也是沾沾喜气，盼着能讨个好彩头。

　　一时之间，锦绣阁门前车水马龙，铺面里挤满了客人，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库房里的布料日日补货，依旧供不应求，苏婉宜只得连夜派人去江南采买上好的蚕丝与布料。

　　沈如玉闲时也会去布庄帮衬一番，不过倒也没去几次，因为每次沈如玉过去总会被众人围住好生打量一番。

　　故而这般帮衬，倒也没去成几次。

　　不过这般光景还未维持多久，锦绣阁便出了事。

　　这日，苏婉宜正在账房中理账，心头还盘算着昨日刚到的一批江南新丝，忽听得账房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管事白石慌乱的呼喊，径直闯了进来。

　　白石素来沉稳干练，今日却面色煞白，连礼数都顾不上了，声音颤巍巍的：“夫人！大事不好了！您快些去前铺瞧瞧，晚了怕是要出大乱子！”

　　苏婉宜心头没来由地一沉，那股隐隐的不安如潮水般涌上来，面上依旧强装镇定，缓缓放下手中的笔，声音平稳地问道：“白管事，究竟出了何事？这般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白石急得直跺脚，双手比划着，却一时语塞，踌躇片刻，只道：“夫人，此事蹊跷又棘手，一时半会儿实在说不明白！铺子里来了两位官差，面色不善，您快些亲自去瞧瞧，再晚怕是……”

　　苏婉宜见他这般模样，知晓定是出了非同小可的事，也不再多问，随手将账册合上，沉声道：“既如此，便前头带路吧。”

　　刚踏入门槛，苏婉宜便感到一阵不对劲。

　　往日里万人空巷的铺面，此刻竟静得落针可闻，原本挑选布料的客人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几名伙计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神色惶恐。

　　而铺面正中，赫然伫立着两名身着青衫、腰佩铜牌的官差，目光如炬，正扫视着店内的布料货架。

　　王氏心头一紧，脚下的步子顿了顿，随即定了定神，敛衽走上前，语气谦和且不失体面：“不知二位官差大人驾临小店，有失远迎。敢问大人今日临门，不知所为何事？”

　　其中一名身材高大的官差闻声转过身来，眉头紧锁，脸上毫无笑意，冷哼一声，反手从身后随从手中接过一匹布料，“啪”地一声重重摔在苏婉宜的面前。

　　“你便是锦绣阁的老板娘？”官差的声音粗嘎，带着些质问，实在是令人不舒服。

　　“这匹布料，可是你铺子里售卖的？”

　　话音刚落，还未等苏婉宜将布料拾起细看，另一名瘦脸官差已上前一步，双手抱胸，语气冰冷地补充道：“有人举报，说你这锦绣阁经营的布料以次充好、掺假卖假，用劣等纤维冒充蚕丝。我等奉官府之命，特来查验核实！”

　　苏婉宜听后强忍着心头的惊惶，缓缓直起身，对着两名官差福了一福：“二位大人明鉴！我锦绣阁经营十余年，素来以诚信为本，所用原料皆是上等好货，绝无掺假之事！这其中定有误会，还请大人容我细细禀明……”

　　不料二位官差根本不给任何机会，只听高大个子的官差冷冰冰道：“你再如何狡辩也无用。”

　　说罢，他拿来了封条。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现将此锦绣阁暂行查封！店内所有原料、成品一律封存，不得私自动用，一切待案情查勘明白，再作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