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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一些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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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见川皱着眉头,搭住墨尘的脉门。
许瑞和程渊屏息等待在旁边,用期待的眼睛望向许见川。
“伤得不轻。”他语气平静,却带着压不住的严厉,“你体内毒气激荡,强行运转鬼气几次,经脉几乎崩散了。”
墨尘被说得很丢人,但他现在连挪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有气无力地回答:“我确实没时间跟毒耗下去。”
许见川冷哼一声,立刻取出银针与药符,一边渡入灵力,一边帮忙稳住他紊乱的内息。程渊也不敢出声,只能紧张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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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冥府。
厚重的殿门缓缓闭上,阎王端坐在主位之上,发呆。
扇子也不扇了,也不装神弄鬼了(尽管本身就是鬼)。
他知道“那位”的死讯了。
阎王眯缝着那双狐狸眼,沉默了许久,指尖轻敲着桌面,仿佛在思索什么,又仿佛在压抑某种早有预感的失望。
阴差悄然退下,殿中死一般的寂静。
阎王闭上了眼,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
那年墨烬被扔给他,他烦躁至极:“干他娘的,让我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墨尘与墨烬一体而生,他们的天赋都很强,最大也是最关键的区别就是墨尘带有一丝人性,墨烬似乎天生是个毁灭型人格,顽劣不堪。
阎王不知道如何安置这位大爷,一度焦头烂额,那时阎王他也还未完全接手轮回祭坛,刚从上一任手里接过权杖、坐稳主位不久,正值政务繁杂、阴司动荡。
身边最亲近的左右不过两个阴差,一个擅长查事、一个擅长缄默。
就在这时候,墨烬被扔给他了。
披头散发,一身戾气。
他从祭坛尸山里爬出来,眼神却比阎王还冷:“你就是那个天天坐在殿里敲桌子的家伙?”
阎王无语,第一句话就被噎住,他不甘示弱,装作不在乎地端着茶杯,慢悠悠地看着他:“哦,能说话,挺好。”
墨烬冷哼一声。
“你管我也好,囚我也罢,反正不入轮回,我是不会听你的。”
阎王看着这位不管不顾的大爷,眼皮跳了一下,嘴上却不依不饶,放下了茶杯,另一只手拎起小扇子给自己扇着,眯缝了双眼:“我倒没想收你,只是暂时留着。你若闹腾得太厉害,等我有空再剁了送回祭坛。”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一个高高在上,一个疯疯癫癫。谁都没想着还能“和平相处”。
“阳间人做饭,为什么要在汤里加香菇?”
“......?”阎王停下筷子,“提味。”
“那它的颜色又丑又黏,吃起来跟鬼一样。”
“你不就是鬼吗?”
墨烬顿了一下,想了想,好像也有些道理。
墨烬不知道说什么,也不好在品尝人间吃食的时候闹架,于是从阎王碗里夹走一块肉:“那这块就不是鬼了,归我。”
阎王气结。
鬼也可以吃饭,但他不爱吃鬼界那些酸涩腐败的食材,偏偏味觉又灵敏得不像话。
于是他总在厨房门口堵人:“你是不是个死脑筋?饭里为何连糖都不放?”
“你又不是小孩,非要吃甜的?”阎王扬着眉毛,怼他。这几日相处下来,墨烬在他眼中不过是还未开化的孩童性情,他有过于残暴的一面,但若是严加看管,认真引导,说不定未来能和他兄长墨尘一同掌管鬼界另一半事务。
他听说自己那位同事通情达理,鬼缘不错。
远在另一边适应着自己身份的墨尘打了个喷嚏。
思绪飘回来,面前的墨烬耍起了小孩子脾气:“我就爱吃。”
“噢。那你吃吧。”
后来墨烬除了干完分配给他的活,就开始赖在阎王那,理由五花八门。
“我养的那群不入轮回的鬼今天炸了。”
“怎么炸的?”
“我心情不好,就烧了他们新建的房。”
“......”
“你说我这是不是情绪问题?”
阎王瞥了他一眼,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他低头批文:“你是个问题。”
墨烬却不恼,靠近他,一只手肘支在他案上,眼神带笑:“阎王,你好像越来越会说话了。”
“少废话。”阎王撇开头。
“你怎么撇开了头?我看人间关系好的两个人都会这样——”
墨烬贴了贴阎王。
阎王手一顿。
这个熊孩子,学会了贴贴。
“不要到处乱贴。”
墨烬疑惑地瞅着阴沉着脸的阎王,回答:“当然不会,我和他们都想相处不来,我看他们关系好才会这样的。”
言外之意是,我只和你关系比较好。
阎王的脸色由阴转晴,缓和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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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日子短暂又模糊,仿佛在冥府的混沌缝隙里,被不小心偷放了几天温柔的光。
可惜终究是偷的。
墨烬的疯劲儿压不住,他注定迟早要爆发。
虽然一贯语气嚣张、行事乖张,但他毕竟一直没闹什么乱子,也没主动惹事。
他不过就是把自己那片地方改造成了黑火炼狱一样的地形,把那些妄图逃轮回的厉鬼关进永不见光的深层牢狱里,逼他们悔改。
阎王最初还挺满意。
“虽然屋子中二病了点,而且治理方法狠了点......但还算有效。”他抬起眼皮看着墨烬当日上报的数字说。
“当然。”墨烬不屑地坐在一边,单手搭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翻着那份文书,眼底却是漠然,“我是看管狗,不是菩萨。”
阎王似笑非笑:“你倒是承认自己是狗。”
墨烬气得啃咬阎王的座椅。
可惜平静从来不长久。
那年,轮回坛的议政厅里出现了异动,几位鬼界长老,三番五次地找墨烬“喝茶”。
“墨尘太过仁慈,对那些犯下滔天罪孽的鬼也轻易放过,长此以往,鬼界乱象必起。”一位鬼滴溜滴溜转着眼珠子说,“我看还是你行!”
“你是异种,你本就不属于这秩序之内,你有自己的位置,而非附在墨尘之后,像个影子!”另一只小鬼呲着牙附和道。
捋着胡子的鬼也说:“墨尘一旦失势,你便也无所依靠,不如自己为王。”
墨烬原本是不听的。
但时间久了,他听得多了,内心深处那个从未真正沉睡过的念头,也开始发烫。
而在那段时间,更糟的事情同时发生着。
有人故意送来被人间道士斩杀而亡的冤魂,满身戾气与怨毒,被关进他辖下的狱。
“人类就该下地狱。”那鬼影瞪着一双通红的眼,披头散发地哀号,“他们根本不配拥有光明。”
“墨尘!他和人族亲近。”有鬼尖声嘶嘶,“他怎么会向着人族?这个时候了还主张和平??我们不过是他显示自己伟大,笼络外族的棋子罢了!”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进墨烬的心里。
墨烬靠在石椅上,冷冷地看着那几只嚼舌根的鬼,眼底杀意如潮,却强自忍住。
他告诉自己,不听,不想,不管。
但夜里,他却一遍遍梦见自己孤身蜷缩着,耳边是一道道声音。
“你不过是墨尘的影子。”
“你不过是被放逐的异类。”
“你不强大,鬼族永远不会真正认同你。”
那天,他去找阎王,他推门而入,没有通传。
“把我扔来这里到底想要什么?”
阎王垂眼看着手中卷轴,淡淡地实话实说道:“不想你惹出什么事。”
“你也不信我?”
墨烬猛地拽住他案前的檀木桌边,脸上带着压抑的怒气:“你们一个个都在看我会不会疯、看我什么时候疯——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到底是谁在把我推疯?”
阎王没有应声,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不愿意骗你,又不愿意再说出来伤害你,我只好沉默以对。
原谅我,原谅我。
他的内心痛苦而又挣扎。
是了,有多少人能面对自己心爱的人而完全坦诚?
墨烬面对这种沉默,显然误会了,他的手猛然一紧,指节泛白。
那之后没几日,就出事了。
整整一夜,墨烬暴走。
他屠掉了自己辖下的三分之一区域,把那些挑唆者统统钉死在炼魂柱上。
他甚至亲自带兵,直指轮回祭坛的封印。
“既然这世间不肯给我归处,”他眼眸泛红,“那就毁了这个世界!”
消息传来,阎王在主殿静坐许久。
那日他未如常般扇着他的羽毛扇,只是目光怔怔地看着冥镜中的景象。
“还是疯了啊。”阎王呢喃。
墨烬逃跑离开后,行事越来越乖张,手下追随他的鬼们也都各怀心思。
阴司主殿中,阎王垂下眼帘,静坐在黑金王座上,良久不语。
指尖的扇骨被捏得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