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只多笑

1、全文

　　他生性有些木讷。
　　他的左手扣着自己的右手，粗糙黝黑的手指，他还可以清楚感受到戒指长期戴过的的痕迹。
　　他的反射弧大概比常人长了不只一点两点。他妻子出轨，他的愤怒像是太稠的岩浆，缓慢地蔓延开来，到他终于感受到的时候，是已经和平签完离婚书的第二天早晨了。
　　早晨真的非常冷。他突然间惊醒，然后开始感觉到那种灼烧感，它盘踞在他胸腹间嘶吼叫嚣着，这让他难以忍受的痛苦。
　　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女人的脸，她穿着白色毛衣的柔软丰腴的肢体，幻想利刃进出时血肉的声音。那真是叫人心情愉快的场景。

　　他泡了茶喝了点。没有胃口吃早餐。
　　早上的街道稀疏干净。这才是他买车的理由。每天的塞车绝对是噩梦。他用这些琐碎的想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总是忍不住想。
　　他对他妻子很好。家事他们各有分担，她不大愿意要小孩，他也不因为母亲的渴望而强迫她。
　　她说要离婚。他也试图站在她的角度看待问题，是的，他确实不擅言辞，但当时她就是看准他老实才嫁给他。她如果喜欢幽默、体贴、开朗的男性，那么为什么选择了他呢？
　　他装做理解开明的样子，假装自己不在意脑袋上帽子的颜色，他看着她哭泣着道歉的样子，当然也不忘指责他也是有错的，他不爱她，他对每个人都那么好……他于是便跟她道歉。

　　他觉得自己窝囊极了。可是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副境地。

　　为什么一直要对人那么好呢？他似乎总是扮演老好人的角色。
　　他觉得自己热心过头，那些情绪悲观的人对他倾诉生活的不幸，谁没有不幸呢？他便絮絮叨叨地安慰别人，给他们出谋划策。
　　有时候他以为自己真的是那么善良的人，但可惜他体内总是有另一声音在笑，看吧，那傻瓜，真是报应啊，他以为自己是太阳吗？即使他真的告别世界，很快人们就会忘记他的。这些绝望痛苦的幼稚家伙，怎么也不会记得自己拥有些什么，做过些什么。
　　他们总以为自己是世上最悲情的人。

　　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女同事麻烦他帮忙复印下资料。他露出典型的和蔼笑容，义不容辞地接下活。就好象他自己闲得要命，随时充满电等着帮别人忙。
　　当然，这只是小事。男人嘛，总是要接一些女人不愿意做的活，修理搬运什么的，她们只会露出感激的笑容来，骨子里只觉得理所当然。
　　这也没什么不好。很多女人是喜欢行使权利却不愿意履行职责的的生物。一个人的权利来自他的能力和成就。她们总是看不清这点。

　　他把自己埋进了工作中。这是令人快乐的事情。因为工作让你的生活充实，保障经济来源，又能提供成就感。说不定还能预防老年痴呆。谁知道呢。它可比感情要稳定可靠多了。
　　这不是说他像个工作狂。他只是享受自己生活的每一部分罢了。甚至他喜欢自己的厌恶感，那种作呕的感觉有时候还是颇有趣味的。有些人喜欢看恐怖片，大概就是喜欢那种恐惧的感觉。那让人的生活有真实感。
　　何况他也喜欢那种一件事一件事完成的感觉。所以尽早离婚，对他来说，倒是干脆圆满的。即使他还需要很长时间恢复。但那已经是他一个人的事了。是他所能掌控和了解的。

　　当然，他的婚姻问题并如他所想，随着离婚而落下帷幕。

　　虽然，当看到妻子的外遇对象出现的时候，他竟奇异的非常平静。
　　甚至，他想着怕万一有口角，于公司形象有损，便温言请那人去他处细谈。

　　那男人皮相倒是不错，可惜言谈举止不过稍强地痞混混之流，他心里私下鄙之为小白脸，却也多少感觉到这人身上年少特有的冲动和耿直，知道这种外露的坚定的爱正是他妻子所求。

　　当他请这小白脸上车的时候，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幼年时候，因为被排挤在其他孩童的游戏外，所以偷偷把游戏道具藏起来的自己。
　　默默地看着那个小男孩因为昂贵玩具的丢失而着急得哭出来，于是便假装自己无意看见玩具所在。
　　找到玩具的男孩松了口气，又似乎是瞥了他一眼。他觉得后悔。更有，龌龊心思被看出的恼羞成怒。

　　他眼角余光看见小白脸表情严肃，正襟危坐。猜测他的来意是要为他妻子——为他前妻说些什么。
　　车流依旧稀疏。
　　他觉得烦躁冲了上来，车子闷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他想要抽烟，身体无意识地操纵车速加快。
　　小白脸眉头紧锁。抿紧的嘴倒像是蚌壳一样即使是去撬也无法撬开。

　　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平日里甚少回忆过去。今天却总时不时想起从前。他想起少年时候家境贫穷，朋友之间忽然流行起电玩，他一上手就玩得比谁都好，却因为囊中羞涩既不会去买遥控也不会常去玩，很快便显得笨手笨脚。后来无论流行什么，他总推说不感兴趣。
　　后来终于有了钱，却倒真的失了喜爱。

　　他很清楚自己的虚伪，他的内心有许多丑陋阴暗的想法，有时候，这些想法悄悄地在现实世界伸出他的触角。他却又害怕被人发现，装作善良大度。
　　但他是真的善良吗？
　　明明厌恶到每个细胞都在作呕，却还假装和善可亲。明明恨不得杀了对方，却还要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
　　他究竟为什么要演戏呢？究竟为什么要假装呢？

　　回过神来，猛的开来的车让他的脑子一下子空白。
　　那一刻，他似乎想到自己得是个好人，又似乎想到在别人看来，说不定以为他故意要和情敌同归于尽……也不知是为什么。身体先他的意识而动，便把车转了向，把那小白脸护在安全面。

　　剧烈地撞击。

　　他有些茫然，似乎是要后悔，又似乎是还没明白。
　　然后，便咽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