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长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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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奕挥了挥衣袖，林翡的双眼便缓缓地睁开了，“看着她的眼睛。”江寒卿缓缓地下了床，重新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注视着那双失神的眼睛。林翡，让我看看你的梦境，是什么让你如此留恋……这样想着，她便觉得眼前突然漫开了一片迷雾，层层叠叠，掩盖了一切视觉。江寒卿左右四顾，发现自己已到了梦境之中。缓缓地，犹如拉开了序幕，眼前开始逐渐显现一副亭台楼阁，秀美园林。“莫言，你看，蚂蚁在搬家了！”一个熟悉的清脆声音自身后响起。江寒卿转过身去，看见一身翠衫的女子，正蹲在地上，开心地注视着地上的什么。她身旁，一袭白衣，明朗如月的男子负手站着，微微躬着身看着那女子，薄薄的双唇轻轻抿着，一双如水的碧眸里，望不尽的温柔情意。
场景一个个地逐渐变幻着……女子在窗前轻声念着诗句，男子站在她身后，一把白色的羽扇轻轻地摇着，为她带去一丝清凉……女子在园里追赶着蝴蝶，男子倚着门静静地看着……莫言，莫言……那声声迭迭的皆是无限情思……女子与男子在一起的画面无一不喜悦美好，而还有一些画面则是女子独自一人时……觥筹交错的厅堂里，她永远都被安排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她的父亲从来不主动向外介绍她的存在……她一年才分到一次的新衣裳，被那两个姐姐的丫鬟当面扯坏，她却只能默默无语……她的院里只有三间小小的简陋的屋子，她的卧室里，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副桌椅，仅此而已，字画摆饰全无……她的书房里，书少的可怜，尽是些破碎的残本，原是她的兄弟姐妹丢弃的……她是府里的三小姐，她父亲与一名青楼女伶偶然的产物……她父亲甚至不屑为她取名，若不是那女伶在府外哭泣跪求，闹的全城皆知，她说不定已经死去……她叫林非，是非的非，有她不如无她……她只在夜晚的房里，才愿低低地哭泣……她只在没有他的天地，才愿卸下笑容，静静地望着烛火无言……可那男子，似乎对一切都不知晓，他的眼里只有她的笑，她的低语，她的静思……是否因为太过在意，反而看到的最少……
莫言，莫言……“你知道为什么叫你莫言么？”女子轻轻地问道，男子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女子恍惚了片刻，说道，“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她原本想说，叫他莫言是为了让她莫言离……莫言离，既来之，便不要离去……可是女子不敢说，这仙人般的男子，她不配拥有，无法拥有，不能拥有……与生俱来的自卑感，在遇到男子后，更是让她无法摆脱，似乎每一次她要鼓起勇气表白自己的心思，脑海里便有一个声音强烈地出声阻止着，林非，不要毁了现在，不要贪图太多，如果说了，或许他便会离去……
是的，这样就够了，我这借来的一生已经足够。这样想着的女子最终嫁于他人。她的丈夫是一个驰骋沙场的将军，原本他父亲准备将二女儿嫁给他，却不想一次偶尔的街遇，这位将军却看上了她。于是，在男子冷若冰霜的眸光中，在父亲鄙夷愤恨的眼中，她嫁进了将门侯府。
那位将军竟是个痴情的人，对她处处体贴温柔，只是想见恨晚，一个早没了心的人又怎么给他一份情。她固执地要随他去沙场，原本该待在后方帐篷的她，偷偷地换上了士兵的衣服，溜到了前线。因为心遗失了太久，她甚至开始怀疑是否还活着，于是鬼使神差地想去战场看看，见识那生命灰飞烟灭的瞬间，带着一丝一去不复返的决绝。
虽然只是一个朦胧到虚无的白影，她依然确信自己看到了，荦荦立在山顶上的一抹白色。那是自她出嫁后一直在暗中守护着她的男子。她从不知晓，她的一颦一笑早已化作一笔一划深深印在了男子的心上。她满心喜悦地朝那抹遥不可及的身影跑去，直到一只羽箭贯穿了她的胸口。那一瞬间来的太快，隔着虚空对望的俩人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白衣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从空中急急掠来，抱住了她消瘦的身体。女子痴痴地望着他，鲜血渐渐染白薄薄的兵服，浑然不觉自己已到生命的尽头。“莫言……”她轻轻地吐出两个字，仿佛在尹着最温柔美丽的诗句。男子怔怔地看着她，眸子里那汪碧水终于缓缓地跌落在了她的怀中。突然，男人轻轻开启了双唇，一种不可思议的声音自他口中轻轻唱出，战场上的众人似乎都停顿了般，动荡不得。“凤求凰，诺言未语，已尽，不肯休。城关，离离草，唯清风依旧。情怀，不语，尽掩埋。”这声音犹如天籁，自他口中缓缓流出，如云影不可捉摸，如善水不可抵挡。
凤求凰。求，不得。他原是一种名为白凤的鸟，世上稀有。一生不语，除非他所爱的人死亡。一旦歌起，便不得休。长歌，人亡，歌方尽。他只是偶尔路过了那座府邸，看到了那翠衫的女子，看她一人静静地给满园上百株花草洒水除草，从清晨到迟暮，不知疲倦……于是，他决定伫立片刻，看看她能坚持多久……就这样过了多少个日夜……直到她跌落池里。修炼千年的他，化成人形，选择与她相见，从此开启一段生死姻缘。
弥留之际，女子眼眸流转，深深地望着他，“你的声音，很美。”这样说着，便闭上了双眼。
白凤的歌，闻者无不被迷惑。那白衣男子低低地唱着，直到嘴角流出一滴滴的鲜血。他的千年修行，在歌声中逐渐如云雾隐去。最后，终于，歌声逐渐消失，因为有千年的修行，他保住了性命，化成了一只白羽碧眸的普通白凤，悄然飞去。徒留一身白衣，轻轻地盖在了女子的身上，犹如锦被掩着一个沉睡之人。战场，再次嘶声裂肺，似乎所有人都忘却了刚才的一幕，也不知道他们的将军夫人已埋于万千尸骨中。
“是我辜负了这份情。”林翡熟悉的声音响起。江寒卿静静地看着她，情境皆已散去，唯留雪白的一片天地。“林翡……”一时之间，江寒卿不知该说些什么。“寒卿，他已为我舍去千年道行，是我为他付出的时候了。”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情爱如泡影，又何必执着。”江寒卿轻轻说道。林翡微笑着摇了摇头，“遇到了，才懂得。”言下之意，是指江寒卿没有相思之人，自然不懂情爱之可贵。可她又怎会不知道……在“缠情”里，她可是经历了一生一世，为情所累的一生一世……江寒卿露出一丝苦笑，她还记得在“缠情”的梦境里，梦外1小时，梦里数十年。在那里，她早已不辨真实与虚幻，只能任由自己沉沦深陷。直到她断了生念，想要自尽，当锋利的刀片抵上自己血脉，才偶然看到了手背上的“镜月”。她才隐约记起，自己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还不能就此了断。
于是，在梦境里，她选择了落发为尼，长伴青灯古佛，直到自己想起的那天。多少个日日夜夜，只有烛光，清风，流水……分分秒秒，只有经文与佛珠伴着她……后来，她的心渐渐清明，过往的一切有如泡影，又何必执着……阿弥陀佛……念一声，数一粒，断一分……丝丝缕缕的情，一寸寸地断绝……直到清风迎面，她能不再为万物心动。心不动，则万物止。她就是这样，才出了“缠情”，来到了这里。可此时此刻，看着林翡决然的面庞，她突然不知自己那梦境里数十年是为了什么，断了情，灭了心，不正为了挽救这份情么？“你当我真是无情么？可以眼睁睁看着你留连梦境，沉睡不醒？”江寒卿清冷的声音终于有一丝颤抖。为了什么……为了什么……自己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如今却被当作不速之客……
“寒卿……”林翡走上前来，执起她的双手，紧紧地握着，“虽然我一直沉睡，但你们的一言一语我皆有感知。我懂你的心，谢谢。”林翡将最后两字说地很轻，却藏着深重的情意。“三十日之期已到，让我听听你的愿望吧。”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还是那清冷而魅惑的言语，“恩？‘镜月’竟然也在，真是稀客啊。”说罢似有低低的笑声，“林翡，你不会改变主意了吧？”林翡依旧握着江寒卿的手，头微微侧道，“我心未变，愿闻其详。”“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我为你实现所愿，要的便是你的魂魄。”那声音自空中清晰地传来，飘渺如仙音，“人有十分魂魄，看你的愿望如何，我再来定该取几分。”林翡不假思索地问道，“若我说是要恢复他千年的道行呢？”空中再次传来低低而魅惑的笑声，“不多，十分而已。”林翡当下便否定了此想法，她已下定决心与他双宿双飞，不再做那牺牲自己成全他的蠢事，徒留两人伤心。“那若是让我化成一只白凤，伴随他身侧呢？”林翡复又问道。“那便是三分。”那声音答道，似又好心地补上一句，“这三分便是维持你肉身的生魄，于你而言，也不过失了身体罢了。”说的好听，这不就是说林翡这人从此便在世上消失，有的只是一只叫林翡的白凤，不知要修行几百年才有机会再恢复人形。江寒卿心下想道。
“好，就这么定了。”林翡干脆地答道，仿佛只是决定了一顿餐食。“林翡！”江寒卿终于有些气急地轻喝道。“寒卿，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要在意。”林翡似看穿了她般答道。在转身隐入迷雾地瞬间，林翡复又转身，对着她露出一个幸福至极的微笑，“记住，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梦境就此消失，江寒卿怔怔地回到了现实。几乎是同时，床边的心脏探测器突然发出让人心惊的滴滴长声。她……真的……走了……仿佛不可承受一般，江寒卿晕倒在林翡的床上。
当旭日再次升起，江寒卿自沉睡中缓缓醒来，发现自己已坐在了自己的车里。她望着落在她身上的那和煦的阳光，半晌，仿佛自言自语道，“原本我想，要破‘缠情’，就必须让自己断了情，无情可缠。却不知，要断的却是那缠念……情有何错……道是无晴却有晴。”毅然放手，不再苦苦纠缠，在别人眼里以为是无情，却不知正是情深处。古奕静静地看着她，漆黑的眸里流光婉转，一时无语。
《长歌》完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长歌（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