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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腊月二十八,李志勇用小炉熬了一锅浆糊,准备贴春联。
      春联是李曾和奶奶一起去商城买的,现在街上各个商铺都备上了年货,往外延申的大长桌子上摆满了红色喜庆的对联和窗花福帖。
      李志勇拿着一把卷边的毛刷在大门两侧刷上浆糊,拿着春联比划。
      “对齐没?”
      李曾站在门前一米处眯着眼睛瞧,“再高一点,诶,高了!高了!往下一点点!”
      “现在呢?”
      “对齐了!”

      李志勇腿脚不好,贴横幅的重任便落到李曾身上,她吭哧吭哧从屋里搬来一张椅子,踩在上面接过李志勇递来的毛刷,仔仔细细往正中间抹上一层粘稠雪白的浆糊,举起横幅虚放在上边,转头问:“正不?”
      李志勇说:“正了正了!”
      李曾将横幅贴上,慢慢抚平褶皱。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小跑到李志勇身边,看着崭新的春联拍拍手,“大功告成!”

      李志勇呵呵笑道:“兔年吉祥春满户,万事如意福临门!”
      李曾兴奋接了下句:“横批——吉星高照!”
      “就盼着咱家小吉星考个好高中,再考个好大学,爸就能享福咯!”李志勇怜爱地摸摸李曾的脑袋。

      方明也带着方时晏出来贴春联,笑呵呵问李志勇:“老李,浆糊还有没?”
      “有!熬的就是两家的量!”
      李曾端着还热乎的一碗浆糊跑过去递给方明,好奇地问方时晏:“你家春联写的啥?”
      方时晏展开手里的春联给她看。
      “兔年兴旺财源广,福到人间乐无穷——和我家的还挺像。”
      方时晏说:“春联不都大同小异。”

      “那可不一样!我家的可是我千挑万选好不容易才选出来的!”
      李曾扬起脑袋,她今天穿了一身红袄子,就连帽子上的一圈毛都是红色的,蓬松的红毛儿衬得她脸愈发白净。
      注意到方时晏瞧她的新衣服,她转了个圈,臭屁道:“怎么样!新衣服好不好看?”
      “好看。”方时晏诚实地点点头。
      方明也觉得好看又喜庆,边贴春联边说:“过年穿一身红多好看啊,跟个年画娃娃似的!”
      他看了眼一身黑的方时晏,“啧”了声摇摇头:“让你妈带你去买新衣服,非要买个黑袄子,一点年味都没有,一说要买红色的还把个嘴巴撅的老高,都可以挂酱油瓶了。”

      骤然被拆台的方时晏气急,低低喊了声:“爸!”
      “诶!说你你还不乐意!”方明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朝他伸手,“把春联给我。”
      方时晏把手里的春联递给他,转头扯了扯李曾的辫子。
      咯咯直笑的李曾敛住笑意,毫不客气挥掉他的手,“我又没说你,扯我干啥呀!”
      方时晏抿着唇,控诉她:“不准笑。”
      “我就笑,就笑!”李曾冲他做鬼脸,乌黑的发尾一甩,跑进屋里。

      除夕夜的团圆饭很冷清,毕竟家里只有三个人,而且还没有电视,连春晚都看不成。
      不过李曾挺开心,因为奶奶做了一大桌子菜,有鱼有肉,还有她最喜欢的藕夹。

      开饭前要祭祖,桌上摆了一整条鱼,肉丸子和鱼丸子各一碗,一碟豆腐,李曾盛了八碗米饭放在桌上,又由李志勇给八个酒盅满上白酒。
      然后是点烛烧香,磕头。
      李曾上完香,跪在地上,虔诚地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在叩首的瞬间放回身体两侧。
      她起身后,老太太心疼地摸摸她的脑门,“你这孩子,磕这么实诚,不疼啊!”
      李曾傻笑两声,跟着李志勇在进门的走廊烧纸钱,黄澄澄的金箔纸钱在火焰中燃烧殆尽,化作泛着白的灰烬。
      因为常年的焚烧,这面墙上有一大块墨黑的痕迹,像是不会消失的火焰影子。

      李志勇嘴里碎碎念叨:“她爷,你可要保佑我们曾曾一辈子平平安安啊。”
      李曾手里拿着一沓纸钱,一张张丢进火焰当作,在心里默默补充:“爷爷,保佑我和爸爸还有奶奶都要平平安安的。”

      外边在放烟火,轰隆隆的声响,为清冷的家里添了一丝听觉上的热闹。
      李曾想去院子里看烟花,三下五除二扒完碗里的饭,嘴里叼着一个藕夹出了门。
      天空一片墨色,绚烂的烟花变换着不同色调的颜色,一簇簇,一丛丛,宛如流星划过天际,虽然转瞬即逝,但很快就会有下一束补上。
      李曾眼里倒映着璀璨光芒,直到烟花放完,她还意犹未尽地仰头望向天空。

      院子里陆陆续续有小孩子出来放烟花,李曾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看他们玩。
      左邻右舍的邻居们从家里出来,李曾还看见了住在院子最里边那一家的陈思玥,她有些恍惚,夜幕之下看不太真切,只觉得好久都没见着她了,听奶奶说她因为身体不好留了一级,和她在一个学校,不过因为各年级放学时间不一样,俩人没碰过面。
      锅盖头男生也出来了,李曾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蓦地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李曾有些忍俊不禁,还有些怀念。
      李志勇出来,也搬来一个凳子坐在她边上,见她望着孩子们放烟花,不由懊恼,怎么就忘了给闺女也买些烟花放呢。
      “走,爸带你去买烟花!”

      李曾回过神,摇摇头,“我就看会。”
      之前和奶奶去买对联的时候,边上也有不少买烟花的摊子,可贵了,一小袋子就要好几十,她有点舍不得。
      李志勇有些急了,说:“爸出钱,不要你用压岁钱买!”
      “哎哟!爸!”李曾拉他坐下,胡乱扯了个理由,“真不用!我怕被烫着!”
      李志勇不明所以地嘀嘀咕咕:“怎么小时候不怕,越长大胆子越小了。”

      除夕守夜不能关灯,所以哪怕方时晏一家都去爷爷家吃团圆饭了,他们家里也留着灯,一片通明。
      李曾忽然有点想他,可能是因为院子里的孩子都在三五结伴一块放烟花吧。
      她撑着脑袋想,莫名没了兴致,索性进屋去,帮奶奶收拾碗筷。

      李曾洗漱完,本来想着守夜怎么也得熬过十二点再睡,结果十点不到,她就困了,靠在床头昏昏欲睡——实在是没有什么娱乐项目。
      李志勇和老太太坐在靠窗那一边的椅子上烤火聊天,四四方方的矮架子上置着一口大铁锅,一层厚灰里躺了几块透着红光丝的木炭,木炭前端烧成白灰,硬挺着不肯落下,老太太便拿火钳敲一敲木炭,抖落掉覆着的白灰。
      边上还放了两个红薯和几个金钱橘,老太太捡了个红薯用纸包着剥了一半皮,想递给李曾让她趁热吃,转头一看,眼睛都闭上了,微微张启的小嘴慢慢呼着气儿。
      她笑了笑,把红薯塞给李志勇。

      李志勇咬了一口金黄绵密的红薯,说:“要不买台电视吧?”
      “一台电视大几千,你不供你闺女读书了?”
      李志勇看了眼李曾,压低声音,“家里太冷清了,我是怕曾曾无聊,再说了,哪有那么贵,又不是我那个年代。”
      老太太手里的火钳有一搭没一搭挑弄着木炭,“最便宜也得两三千吧,你有这个闲钱不如给曾曾存着读大学。”

      老太太精打细算大半辈子,靠着早点摊子把李志勇拉扯大,又在这块新城区建了房,只是早年劳累落下病根,家里的重任这才落到了李志勇身上。
      建完房子再给李志勇讨了个媳妇,家里是半个子都没有了,穷得叮当响,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媳妇嫌家里穷又在李志勇身上看不到半点希望,就这么干脆利落的留下孩子带着彩礼跑了。
      现在好不容易李曾大了些,日子也算走上正轨,老太太这才勉强松了口气,可还是觉得能省则省,养孩子哪有不花钱的,总得替孩子往前看,更何况他们这种家庭经不起任何意外波折,单薄的积蓄是用一点少一点,能抵个什么事。

      李志勇挠挠脸叹口气,掏出干瘪的烟盒摸出一根放进嘴里,老太太瞪他一眼,“孩子在边上,抽什么抽?”
      李志勇把烟放回去,轻轻踢了架子一脚,不甘示弱道:“在屋子里烤火,你也不怕熏着孩子!”
      “我这不是开窗户了?”老太太说,“大冬天的不烤火,你要冷死我们孙俩啊?”

      --

      方时晏从爷爷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半了,院子里一片寂静,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还未散去的火药味。
      “你说这么早回来干啥?爸爸好不容易摸到一副同花顺,还想再玩几把。”方明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埋怨地看了眼儿子。
      秦舒瞅瞅自家儿子手里的一袋烟花,打趣道:“你儿子你还不知道啊?吃饭的时候就归心似箭,几个堂兄堂妹要玩他路上买的烟花,一个都不给,就等着回来和曾曾一块放呢。”

      方时晏把手里的烟花往身后挪了挪,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没吭声。
      方明心里觉得好笑,看看对面紧闭的大门,“这个点了,曾曾会不会睡了?”
      “没把,灯都没关,”方时晏推了他一把,“你们先进去!”
      “行行行,儿大不中用,你去找曾曾吧!”
      方明搂着秦舒进屋。

      方时晏提着一袋子各式各样的烟花敲响李曾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李志勇,他看着方时晏手里的烟花了然地笑,“找曾曾来放烟花啊?”
      “嗯!”方时晏点点头,没忍住问了一嘴,“李曾睡了吗?”
      “睡是睡了……”
      方时晏沮丧地垂下头,声音有气无力,“那好吧,叔叔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找她。”
      “诶!”李志勇拦住他,挺开心闺女有小伙伴记挂,“还早呢,我把她叫起来,你等着啊!”
      说着,他匆匆走进屋轻轻晃了晃李曾,“闺女,醒醒。”

      李曾迷迷糊糊地睁眼,揉揉发涩的眼睛,嘟着嘴问:“干啥啊?”
      “时晏找你放烟花来了,快穿衣服!”
      李志勇拿起床边的外套给她穿,李曾懵懵地伸进一只手,脑子还没开机。
      等到另一只手也套上袖子,她才“啊”的一声,从床上蹦起来,自个穿好棉裤趿拉着鞋子跑出去。

      “慢点!”李志勇跟在她后边,忧心忡忡嘱咐方时晏,“时晏呐,待会放的时候把烟花离李曾远点,她怕被烫着。”
      “知道了叔叔,放心吧,嘣不着她。”
      李志勇替他们把檐下的灯打开,“那行,你们注意安全,我先进屋了!”

      李曾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方时晏。
      昏暗的黄色灯光下,方时晏往上提了提袋子,扬眉冲她笑。

      两个人走到院子里,方时晏把袋子放在地上大咧咧敞开,任李曾挑选先玩哪个。
      李曾看得眼花缭乱,很夸张地“哇”了一声,看了一眼窗户,小声说:“你咋知道我今年没买烟花啊?”
      “你要是买烟花了,白天肯定会拉着我让我早点回来一起放。”
      方时晏可太了解她了,分析得头头是道,“而且你惦记着你那按摩仪,也舍不得买。”
      李曾努努嘴,挑了两根仙女棒一手一个,没话找话:“你今年有多少压岁钱?”
      方时晏低头拿打火机给她点上,“八百吧,除了我爸我妈给我的两百,其他都上交了,亲戚给我的,我妈还得再给亲戚家的小孩,我留着良心不安。”
      他少年老成地叹息一声。

      李曾笑起来,甩动手里的仙女棒,在空中形成闪烁的光圈,“真是年年都一样。”
      方时晏给自己也点了一根仙女棒,火花瞬间绽放。
      他买的这一袋子烟花都是比较温和观赏性强的喷花类和旋转类,什么银色喷泉,满地珍珠,孔雀开屏,直接把安全系数拉满。
      方时晏谨记李志勇的话,一个都不让李曾亲自点。
      李曾跟个大爷似的看他忙前忙后,心满意足望着近在咫尺的烟花盛开。

      夜幕之下,偌大空旷的院子里,只剩他们俩人。
      面前是夺目的烟花盛景,身侧是李曾。
      方时晏在心底许愿。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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