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意传》罐罐irradio

2、二、机巧

　　今皇后大半日在景仁宫里走个来回，众奴才等俱很惶恐，又不敢劝。原来今早上养心殿的消息说，皇上当即口谕，令赛音嫁与四阿哥为侧福金了，另定了富察家的小姐作正室。

　　不仅自己的筹谋样样落空，弘历还得了一个将门女作嫡妻，她虽为皇后，却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声张，皇帝拿这事儿敲打自己呢。

　　“啊呀，那日不该说，真不该说的！所谓‘事以密成’‘事以密成’，我怎么那日说了这些话呢？和皇上有什么可以说呢？”
　　这话不好听，眼见皇后独自埋怨，大宫女鉴秋乃试着劝道：“娘娘，皇上天威难测，但处事总是公允的，虽没有亲上加亲的好事，也必不会亏待了三阿哥，您且宽宽心，再等等吧。”

　　皇后虽点头，却疲惫地摔在榻上，一手支起额头，揉着太阳穴。

　　“叫水。”鉴秋忙道，下人们急急匆匆将水盆递进来，倒是皇后举手示意不必，她并非这样脆弱的人。

　　刘云脸上却有喜色，正在给熹贵妃剥橘子。京师冬日里少有时果，南方的进献次月初才到，如今用度最为宽绰的永寿宫上下，也只吃柑橘。刘云弄巧，将那橘子皮儿边撕边剥，橘肉晶莹在中，橘皮却成了个莲花。

　　“阿弥陀佛，娘娘请用。”

　　熹贵妃瞅了眼，嗤道：“猴儿崽子。”

　　侍女福佳正在捶腿，熹贵妃轻轻把手按在福佳手上，福佳会意便作礼而退，刘云乃笑道：“娘娘实在睿智，就怎么知道皇后一定把皇上得罪了，又一定把赛音格格转嫁给四阿哥呢？”

　　熹贵妃正了正坐，摇头：“赛音有什么要紧，我自然不知道圣意，不过是皇上看皇后着急，故意做给皇后没脸呢。我只庆幸，真把富察氏给了我们四阿哥。”

　　刘云笑道：“富察家怕是也有意，皇上那儿也许听到了什么风声，恰恰觉得合适吧，只是这样真是圆圆满满，景仁宫那儿怕是不好过呢。”

　　熹贵妃却叹了口气道：“你这话不要说得太早，皇上何许人？做事何等滴水不漏？小云子哪，比起这个，我更担心喜儿的身子，一个冬天就没好过，你出宫时，帮我望望他，苏培盛不知待她可还尽心？”

　　“嗻，娘娘最挂心金喜姑姑，奴才知道。奴才每常退班出宫，也都去苏公公家里探望的，苏公公是将姑姑当发妻一样珍重，再没有更好了，娘娘且放心。”

　　熹贵妃不搭话，只静静望着窗外，若有所思。刚暖了几日，天儿又寒下来，风雪徂停，窗棂上积了雪，宫人要拂去，她却不许，她总想起在凌云峰，金喜和她瑟瑟发抖，风雪骤至的那个夜晚。

　　“何堪风雪，风雪何堪。”熹贵妃默默起身，不觉褪下了自己膝上的貂裘。

　　苏培盛今日并不笼班儿，归在家里看着煮药汤的火头，柴火烧得哔剥作响，他却心里牵挂着。温太医说：金喜的病是早年落下的，冻坏了身子，如今入冬就发，足足要熬过三个冬天，能过得去，才有话说，过不去，就过不去了。

　　苏培盛为此茶饭不思，今上见他神思已逸，知道他心里头有事，虽并不喜欢，但二人的姻缘是他金口所赐，他不忍苛责，就叫苏培盛回家休息几日。

　　庭中的腊梅很香，李德全一进门就能闻见。绕过影壁，才见府上忙忙碌碌，下人们行色严肃。

　　“长姑，你家老爹呢？”李德全喊住一个提着一壶滚水的老妈子。

　　老妈子忙一福，笑道：“李公公来啦，可难为您，我们这儿忙着，照顾不周了。”

　　“又是金喜的事儿？”

　　长姑点点头：“嗨，您又不是不知道。”

　　李德全摇头，吐了舌头：“嘿哟，多新鲜呢，太监娶宫女儿，太太一样养着，还养得一身病呢。”长姑不言，只喊了几个小婢子引去看坐上茶，李德全摆手道：“不必了，我找你们老爹。”

　　才有下人去通报，苏培盛正看着火头出神，听说李德全来了，从座弹起身子来，忙躬身一路小跑，遥遥一见李德全，抱拳作揖施了一礼，李德全回礼道：“苏公公，您是得了清闲呐。”

　　“惭愧惭愧。”原本百事周到的苏培盛，如今心里有了牵挂，也开始力有不济起来，伺候皇帝渐渐有些吃力，机敏不似从前了。这主上身边的差事，谁不是春冰虎尾、如临深渊？只要稍稍移情，就要露出马脚，稍稍露出马脚，别说惹得龙颜不悦，往常那些嫉恨的人，便要成精变鬼地捉弄你了。

　　李德全是两朝的大太监，从前伺候康熙爷就妥妥当当，无有一丝错处，如今伺候圣上，圣上还重用，所以他对苏培盛百思不解。

　　苏培盛请他喝茶，他也不去，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老苏呐，你我一辈子的太监，没了那根基，却也是要强好脸的人，若不如此，怎么从这活人坑里爬出来，做了皇上身边的人？我见你平时也是个精明强干的人，哎呀，怎么为个女人这样起来，你若真的不成事，老哥我劝你一句，你趁早跟皇上告老归乡，不然你真到时候惹怒了圣上，怎么死，还不知道呢。”

　　苏培盛虽知道李德全与皇后交好，但他说的确是至真至诚之语，他们二人并非势同水火，他们是一样性子的人。

　　“老哥提醒的是，只是别在这个冷风口……”

　　“我不进屋了，也不扰你的茶，我有公差，路过你家，就是来提你一句，皇上好几日说你不尽心了，你要真的喜欢那个金喜儿，你真掂量掂量吧，若是你人都没了，喜欢不喜欢，做得了什么数呢？”

　　苏培盛听完，眼泪便打转，只是不曾淌下，握着李德全的手道谢，李德全摆手不让他送，只一个人出去了。

　　他还要去董鄂家宣旨，原来是今上赐了三阿哥的婚，拣了原来的川陕总督、礼部尚书席尔达之女董鄂氏。席尔达乃圣祖朝的重臣，平定三藩勋迹卓著，与富察家相比并不逊色。虽然将富察氏和赛音格格给了四阿哥，拂了皇后的面子，但今上又将席尔达之女许给了三阿哥，朝中大臣一时间也看不出孰轻孰重。

　　“小云子，你看，这才是圣上呐，若能让你这个太监都面露喜色，皇上就不是皇上了。”熹贵妃如此说，只递给刘云一件石青色的暖褂，“去给弘历，顺带捎个信儿给我妹妹，问她的安好吧。”
　　刘云得旨，才将褂子捧出，左右又喧嚷起来，说讷尔布的夫人郎佳氏来了。
　　“请进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