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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心债 ...

  •   徐凡觉得炉火烧得有些太旺了。

      徐青溪躺在火堆的另一边,柳柳儿抱着他的脑袋,面容隐没在火焰中。

      确实有点困了,徐凡抱着剑靠在石壁上,望着天上的繁星。

      夜幕下的树林中,一只漂亮的公鹿靠近过来,它先是离得很远,似乎被温暖的火光吸引了兴趣,就一步一步地走近这暖烘烘的洞穴。

      那鹿轻轻地,富有节律感地抬着蹄子,圆圆的眼睛倒映着星空与火光,温柔得简直不像话。

      鹿走近了,它很自然地在徐凡旁边俯卧下来,用那一双水润的鹿眼看着徐凡。

      徐凡抬起手,鹿就将柔软的鼻子凑近他的手指,轻轻耸动着睫毛,一遍又一遍舔着他的掌心,将他的指缝舔的湿润一片。

      徐凡摸摸它的鼻梁,摸摸它的耳朵,又摸了摸它头上刚刚长出一小节的圆钝的鹿角。

      你也离开了自己的家吗?

      当他抚摸时,鹿就用那双温柔而沉默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

      徐凡忽然感觉自己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了,他也躺下来,将头枕在鹿的怀里,自上而下地看着它。

      是应该这样的,那年轻的公鹿低头舔舐他的脸,将一点眼泪舔了出来。

      徐凡先前擦拭过身体,身上只裹着一件武袍,内里完全是赤着身的。鹿舔掉他的眼泪,又舔了舔他的掌心,用鼻尖拱掉了他的衣带,露出少年圆润的肩膀,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徐凡感到有些难为情,他将头埋进鹿的腹部,真奇怪,这只鹿的腹部一点也不柔软,铺着厚厚的鹿毛。

      他抱住这头鹿,伏倒在鹿宽阔的身体与毛发上,鹿仍旧以柔软的鼻尖牵着他的手,这让徐凡感到奇异的安心,很快就睡着了。

      *

      翌日。

      徐凡醒过来,身下只有硬邦邦的地面,身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的,怀里还抱着一把硬邦邦的天晶剑。

      柳柳儿倒是还在徐青溪怀里睡觉,他居然没有变回兔子或是吊坠,而是用一张漂亮的少年面孔打着呼噜。

      徐青溪给小兔子编头发,编完左边又轻轻把他的脑袋转了个圈,开始编右边。

      撩起颊边发丝时,那空着的耳垂便显得很刺眼,徐青溪垂下眼睛,取下自己右边耳朵上的耳珰,放进小兔妖手里。

      徐凡坐到他面前:“哥。”

      徐青溪眨眨眼,怀里的柳柳儿也翻身坐了起来,动作十分流畅地将那耳珰塞进怀里。

      “给我的就是我的了啊!”

      他又转过头来揶揄徐凡:“睡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徐凡面无表情,他也已经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一晚上梦。

      他传音给柳柳儿。

      【所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徐)

      【别提了,那群姓徐的傻冒把你哥给打了,就因为他身上有妖气!】(柳)

      【怎么可能?青溪哥是分支队长,怎么说也该有人认识他,而且……有妖气算是什么理由啊。】(徐)

      【鬼知道!】(柳)

      【我一过去他们就正打起来,等我到了那,徐青溪就在挨揍,这傻缺还想着和人好好理论呢!】(柳)

      【然后我就出来替他挡了一下,那群姓徐的傻缺青蛙脑子立刻就开始叫,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还想连我一起打!】(柳)

      徐凡忍无可忍。

      【我也姓徐!你能不能别连着我一起骂了。】(徐)

      柳柳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奇怪,甚至有点阴森,他从前从未用这个表情看过徐凡。

      他眯着眼盯住徐凡的脸,然后不再传音。

      柳柳儿道:“你说,你也姓徐,是什么意思?”

      徐凡察觉到什么,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就听见徐青溪的声音先在耳边响了起来。

      徐青溪道:“对不起。”

      柳柳儿不再靠在他旁边了,漂亮的少年冷着脸,站起来,向后退了几步,一时间离着两人都有些距离。

      徐凡忽然灵光一闪,明白了柳柳儿此情此举的原因。

      徐青溪估计也说了这句话。

      昨日徐青溪遭徐家其他族人抹黑围攻,情急之下柳柳儿便现身救了他。

      以柳柳儿的性格,自然少不得骂些难听的话,这是他表达愤怒情绪的方式。

      以徐青溪的性格……以他那几乎从未对人族出过手的性格,以他那对自家子弟近乎溺爱的责任心,以他那不愿挑起纷争又不善口舌的包子脾气。

      大概便是摇摇头,说了一句:“我也姓徐。”

      是啊,徐家族地,徐族秘境,不管是兄友弟恭,尊长爱幼,还是争夺倾轧,丑态百出,都,姓,徐。

      有谁不姓徐?

      柳柳儿。

      唯有柳柳儿。

      维护着一个姓徐的人的柳柳儿,保护着一个姓徐的孩子的柳柳儿,当他为了他们去向另一群人争斗时,他说,他也姓徐。

      柳柳儿火冒三丈,但他还搀着徐青溪,他不懂自己这怒气的原因,但仍旧忍了下来,忍到了第二天。

      但现在他不想忍了,他柳柳儿就没学过“忍”字怎么写!

      柳柳儿怒到极致反而露出了笑容。

      于是他展开双臂,腕上明亮的金环闪着光,左六只右五只。

      “姓徐的蠢货,自然骂的也有你们两个。

      “说什么对不起?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徐青溪愕然抬头。

      柳柳儿的声音带上嘲讽的冷意。

      “别人打你你要对不起,别人救你你还对不起,你的对不起怎么这么便宜?谁想要这种东西?”

      徐青溪缓缓摇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徐凡默默缩在旁边,他跟着无忧学到的聪明之处之一就是绝对不在没把握劝住别人的时候拱火。

      柳柳儿怒骂徐青溪,骂的十分真情实感而难听,徐青溪也说不出难听话,来来回回只那几句。

      “我终究也姓徐”,“不要这么说”,“你不明白的”,“我们不一样”。

      听得徐凡心惊胆战,心想从前怎么没发现,徐青溪说话这么不好听?

      他开始真的担心柳柳儿气昏了头,会把徐青溪顺手宰了。

      徐凡拉住族兄:“哥,你少说两句吧。”

      徐青溪低头看他,对视的那一瞬间徐凡愣住了。

      徐青溪的脸上流露出一种罕见于表的神情。

      他眼底的情绪似乎非常痛苦,好像有一把刀正捅在身上,而他不知道该怎么拔.出来。

      徐青溪紧紧抿住嘴,不再说话了。

      柳柳儿看到两人拉扯在一起,冷冷笑道:“真是好兄弟。”

      他深吸一口气,将衣袖一扯,盖过手腕,宣布道:“我要走了。”

      徐凡愕然道:“师兄……”

      不然,我怕我一不小心,想把你们两个蠢货一起杀了。

      柳柳儿最后看徐凡一眼,飞身化光,消失于天际。

      “师兄!师兄!你别生气!冷静了再回来!他不是故意这么说的!他不是这样想的!”

      徐凡御剑追在下面,很快追不上了。

      *

      徐青溪把昨天发生的事又讲了一遍。

      更详细,也有点啰嗦。

      啰嗦是因为徐凡发现徐青溪在叙述时加入了大量废话,为那群徐家人找补,然后又描描补补地说自己也有问题。

      “的确是我带了太多灵器,徐鸣力他们小组这段时间折了不少人,又一直没有找到好些的传承……”

      徐凡用天晶剑敲他:“所以你甚至知道他们的名字。还知道他们的历练情况。”

      徐青溪道:“毕竟也是我堂弟,他们分支和西徽离得很近,我们很亲近。”

      徐凡真的无语了。

      “亲近?”他感到疑惑,指指徐青溪换下的衣服,上面的血迹与缺口还明晃晃的。

      “亲近?”他觉得很可笑,掀起徐青溪的袖子,柳柳儿送他的金环不翼而飞。

      “亲近?”他指着自己的耳朵,那里少了一只漂亮的小兔子吊坠。

      徐凡真的感到自己无法理解他了。

      “徐青溪,你眼里的亲疏是怎么分的?是不是他们要把你杀了,你才能清醒点?”

      徐青溪抱着他的剑,沉默着。

      但他的沉默并不能使他丧失听觉,于是他听见徐凡的声音幽幽地响起来。

      “哥,如果他们要杀了柳柳,你也要和他们亲近吗?”

      徐青溪猛然抬头。

      “不,不会的,柳柳儿是金丹期,他们怎么可能敢……”

      徐凡半跪在他面前,看着他,一双眼睛清澈如泓,倒映着满天星空与徐青溪带着惶然的面孔。

      徐凡问道:“那若他们要伤他,你会为了柳柳儿杀了那些人吗?”

      徐青溪踟蹰道:“这种事……不会发生的,只要好好解释,或者让柳柳儿继续藏好不就行了吗……你,我,他们,我们毕竟都是……”

      徐凡注视着族兄的双眼中带着一种奇异的东西,令徐青溪感到无法思考,思绪与话语都断断续续。

      徐凡斩钉截铁:“只有会和不会。”

      见徐青溪又一番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徐凡没有再给他机会用语句掩盖慌乱,只是轻轻地说:“你知道的,柳柳儿会的。”

      你受了欺负,柳柳儿会为你杀人的。

      一样的问题,柳柳儿不会需要时间去选择,去犹豫,去支支吾吾。

      徐青溪叹气道:“我们,毕竟是不一样的。”

      “小凡,你毕竟是在外长大,不懂这种家族与血缘的关系……”

      “家族培养我们,教导我们,为我们遮风挡雨,就像一棵小树在森林中长大,我们仰赖家族,信任家族,总有一天也会成为森林的一部分。”

      “我爹曾是西徽分支的支族长,我小时生过重病,躺在床上许多年。爹与娘为我花掉非常,非常多的资源,才把我养成一个好好的正常的样子。”

      他低下头。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我总想补偿你,还想把你带回西徽么……

      “当初令尊令堂路过西徽,我恰好病发,正是令堂出手吊住了我的命。她不要任何酬谢,只要我爹为她保守秘密,对外说是我自己慢慢修养好的。

      “后来主族家老揭发你母亲……说她是魔修时,我娘也悄悄带了人想去救下,可到了族地,令尊令堂已经走了。

      “再后来的事……”

      再后来,徐绪光与伴侣梵渡隐姓埋名流浪天涯,死在了一个小山村里,留下独子徐凡孤身一人。

      徐青溪也是长大后才知道这段往事,族中对这对夫妻的事情引以为耻久不提起,但他心中仍保有真诚的感激。

      “我欠令堂恩情,亦欠母亲、父亲良多,因我之病,家族中亏损了好多年钱财。所以,我只要好好地站在地上,能行走能修炼,我就必须记得这债。”

      他抱紧自己的剑。

      “有许多事,我亦没有办法的。

      “我也真的,真的不想让你和他伤心……

      “让你们失望了,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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