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旧时田

3、阳光

　　这一晚的梦境非常熟悉。在加拿大最开始的一年里，池路每晚都会做类似的梦。因为白天强迫自己不去回忆以前发生过的一点一滴，于是它们全部纠缠地，纷乱地，出现在她的梦里。

　　那个仿佛与世隔绝的窗台上，她靠在向湳的怀里，看着没有星空的紫色天边，拖着火尾白痕的卫星射向天际。似乎把世界分隔成两段。
　　映在天空中的光晕就像是洒在云端的星芒，锋利地闪耀。
　　这个没有星辰的夜空，被布上了满天的星星。

　　第二天早晨被大作的手机铃声吵醒，看着一排的红色显示的未接来电，池路才想起，她昨天好像是和尹渌有约的。
　　尹渌本来埋埋怨怨的，昨天她可是等到天都漆黑了才走的。池路却一直没有来，给她打电话她又不接。尹渌从小到大哪里等过人，即便对象是池路，她还是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和火气。
　　可是她的满腔火气在听到池路那句话时荡然无存。

　　“我大概迟到了十三个小时。”

　　“……”

　　“姐！”

　　池路拢起被子，不甚在意地说：“大概是我以前等你累计时间的十分之一。”

　　这下轮到尹渌理亏。她收起埋怨，傻兮兮地媚笑：“嘿嘿，姐……”
　　池路没有理睬她的狗腿，靠在床上，声音懒懒：“说吧，什么事找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尹渌小心翼翼地开口：“姐，还是出来说吧……”
　　“不说我就挂电话了。”

　　“诶诶！别！”

　　“……”

　　“是这样的……”尹渌的声音小下去，手指不住地绞着电话线。“爸他……爸他叫你回来一趟，这都多少天了……”
　　啪。
　　嘟。嘟。嘟。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忙音。
　　正当她呆愣愣地放下电话，座机突然又响起来。她赶快接到耳边。

　　池路平复下发怒的冲动，语气沉然：“回去做什么。”

　　尹渌也急了：“做什么……”她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姐，你一定得回来啊！”不然我夹在中间两头做人，都快被夹得破裂了！
　　“他那天不是叫我‘滚’吗？”
　　池路想起那天尹正阳颤着手指着她，叫她滚出去的样子。她眼神黯淡下来，嘴上却冷哼一声。
　　“姐，你知道爸不是故意的。”尹渌想起她那天说的话，还犹自胆战心惊。尹正阳是行伍出生，虽然后来改为从商，也一直是政坛颇说得上话的人物。他的脾气只有在家人面前显得温和，在外面，别人都知道他的外号是冷面大帅。那天池路却当着他的面说他是——猫猫狗狗。

　　“我不知道。”池路淡淡地说，“我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姐，你要体谅爸，当年他做的那些事，也是有他的苦衷……”

　　“什么时候回去？”池路打断她的话，她不想再听下去。
　　“１６号晚上……”

　　“好。”
　　多说无益，池路挂断了电话。

　　窗外的阳光又射进来。回到S市后，她总是在朝阳中醒来。和在加拿大时不一样，那时她总是靠着药物入眠，每每冷汗淋漓地醒过来时，窗外还是漆黑一片。这个城市明明这么冷漠，却是唯一能够让她好眠的地方。就像是罂粟，明明是世上最隐晦的毒，却美妙得让人一旦染上，就再也离不开。
　　池路不自觉地握紧手机。
　　回到这里之后，原以为已经封闭得密不透风的自己，却是一次又一次地冲动热血。

　　回去又如何。

　　她不怕面对，更不怕回到那个家。
　　所有的怀念和怨怼，到现在来说，不过是不见去年人……空自泪湿了春衫袖。

　　她少有地赖床，起身将窗帘拉好后，又蒙上被子倒头大睡。正当她睡得迷迷糊糊，意识涣散时，又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来。她从被子里伸出染起薄汗的手，胡乱地在床头柜上扫荡一番，啪地翻开盖子贴上耳朵。听到是张姐的声音，她努力凝起被睡意抽走的意识，妥帖地答了几句。
　　也不是什么要事，不过是告诉她调任Ｂ城分公司的原总监已经将工作交待完备，只等她明天来上任。

　　只是这点事却亲自给她打电话。池路挂断电话后闭上眼，在枕头上蹭了蹭脑袋，看来现在职场上的人个个都懂得察言观色，不知道自己和顾叔的关系已经被揭了多少，才使对方这样殷勤。
　　即使两番电话轰炸也没能将她从睡意中炸离，她迷蒙着眼正要放下手机，手中的东西却又一次不识时务地剧烈震动起来，还伴着洪亮的彩铃。原本恬淡的空气都被震得颤动。

　　池路这下是真的怒了，她单手用力地甩开翻盖，用极度低气压的声音低低说道：“谁！”

　　电话的对面有些嘈杂，似乎是在车站一类的地方，和电话这头的安宁气氛大相径庭。不知为什么，池路竟然从电话里嗅到一股阳光晴好的味道。

　　“池小姐，小生有幸让您来接机吗？”
　　男人清冽如泉，却涓涓如醇酒的声音从电话里淌出来……嗯，果真是阳光晴好。

　　“没幸！”她又单手甩上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