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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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聆茉醒来的时候，床边的人早已离开。
她不知道何霁承什么时候出门，他没有喊过自己。
望着旁边床单那处褶皱痕迹，上面早已没有温度，温聆茉盯了许久才起身。
今天没有拍摄工作，温聆茉终于得空回去探望母亲郑敏。日常她都是前往公司固定的影棚拍摄，因为回家往返路程有段距离，温聆茉才选择搬了出来。
自从郑敏确诊了阿尔兹海默症，温聆茉就想把她接过来照顾。可是郑敏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原来的家，更不愿意去医院，温聆茉就只好花钱请了一位家政阿姨陪护。
她买了一些水果，随后打车过去。
近来雨水频繁，估计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梅雨季。
车上的司机似乎很喜欢抒情老歌，一连好几首都是这样风格。一处红灯前停下，恰好播到了那一首极为经典的《爱与痛的边缘》：
/情像雨点似断难断……/
/愈是去想更是凌乱……/
副歌片段的缠绵女声像是带着无比哀愁，前面的司机漫不经心跟随哼唱。
温聆茉望着啪嗒打在玻璃上面的雨点，思绪渐渐放远——昨天晚上，他们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也没有爆发争吵。
漆黑之中，他们彼此无言，最后相互背对入睡。
相恋八年，温聆茉极少跟何霁承发生争执。
她并不喜欢耍小性子，即使真的遇到小闹拌嘴的情况，也都是何霁承喜欢低下头来哄说，自己则会马上心软。
昨晚争端，是他们矛盾最严峻的一次。
温聆茉扪心自问，自己实在是做不到那些条件，况且陪他出国留下郑敏一人也不放心。
车子抵达熟悉的路口，温聆茉付好车费，一手撑伞一手拎着水果走着。
温聆茉走到院前，大门就为她敞开着，刚才来的时候温聆茉给看护周姨打过电话。
她进去屋子，把先前医院拿过的药连同水果递给对方：“我买了一些水果过来，周姨您看看拿一些回去吧。”
周婶笑着说她客气了。
温聆茉走上二楼，身后周姨跟了上来报备：“这几天你妈妈睡眠质量不太好，也很抗拒吃药，今天醒来也不愿意吃早餐，聆茉你去劝劝吧。”
温聆茉说了声好，随后轻轻推开郑敏的房门。
郑敏早就醒来了，窗户被她半敞开着，外面的雨水顺势瓢泼进来。
她嘴里嘀咕着话，温聆茉靠近过去喊过对方。
郑敏依旧不愿意转过头来，直到靠近，温聆茉才看到她手里抱着相框，嘴里呢喃喊着：“芊芊……”
温聆茉看向桌面拆封未动几颗药片，抿起嘴唇。
她缓缓蹲下，侧头询问：“妈，我们下楼吃早餐好不好？”
郑敏依旧紧紧抱着东西不肯撒手。
温聆茉的目光聚焦相框，改口喊过：“妈，我是聆芊啊。我回来了，你看看我好不好？”
听到声音，郑敏像是接受到信号抬眼看去。
她手里的相框掉落地面，紧紧牵着她的手，语气颤抖着说：“芊芊，你怎么才回来啊？”
“嗯，我回来了。”温聆茉顺势着她的话回复：“对不起，我最近太忙了。妈，我们下去吃饭好不好？”
门外等候的周姨表情凝重，原本一直执拗着不愿意离开房间的郑敏，如今就这般乖乖配合着下楼。
郑妍边走还边呢喃，神情像是有些恍惚：“芊芊，你不要走……”
“我不走，我不会离开你的。”
温聆茉带着她走出房间，随即对着周姨递去一个眼神。对方立马会意，把热好的早餐拿出来摆在桌面。
整个用餐期间郑敏都没有闹，说话偶尔含糊着一句，但是嘴里永远都是喊着那句“芊芊”。
温聆茉一直都是不厌其烦，好好地扮演着这个角色，一旁的周姨默不作声。
用过早餐，温聆茉终于哄好了郑敏吃药。她昨晚就闹得周姨也没有睡好，此时被温聆茉哄着终于愿意入眠。
关上门后，温聆茉眼里稍显一丝无奈：“周姨，你说我怎么办好呢？”
周姨叹了口气，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温聆茉无力地闭了闭眼，郑敏的病症似乎比一年前还要加深了一些。
从前她只是行为表现有些木讷和不记得事情，如今记忆更是倒退回好多年前并且混淆。
温聆茉摆放好刚才的相框，上面是两个年幼的女孩。
相片的人，一个是她，一个是自己的姐姐温聆芊。
姐妹俩是同一天出生的双胞胎，长相一模一样，性格却大相径庭。幼时的温聆茉热情开朗，姐姐温聆芊反而沉稳娴静。
她们十岁的那个冬天，母亲郑敏与父亲温东睿在闹离婚，前者不依不饶拒绝分开，后者对她则是情谊至尽。
她们不知道为什么在外人眼里，堪称典范夫妻的爸爸妈妈会吵架，不是柴米油盐的经济问题，更不是家庭与工作的分配矛盾，那就只有感情上面的波折。
“听说了吗？隔壁那夫妻俩最近在闹离婚，原来是男人偷腥了，那女的还是旧情人呢……”
流言蜚语顿时在街里街坊传遍。
姐妹两人年龄虽小，却也听懂父亲有了外遇。她们从一开始不敢相信，到后面自然偏向于自己受害方的母亲。
直到有天郑敏闹得实在过分，一向温润少怒的温东睿不顾孩子在场，朝她吼出了那番话语：“郑敏，当年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让我跟她分开，还有那晚对你的愧疚负责，你以为我真的会妥协吗！”
郑敏被男人反驳到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年幼的姐妹俩也震惊地不敢动弹。
新的纠纷汹涌袭来，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姐姐温聆芊。
她急忙将温聆茉拉回房间关门，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妹妹的耳朵，想要将外面那些愤恨的、宣泄的所有恶毒话语都隔开。
温聆茉记得自己当时只顾着流泪，边问道：“姐姐，爸爸到底是什么意思？妈妈还有我们对他来说只是妥协吗？爸爸是为了别人，不想要我们了吗？”
“茉茉，不会，别再去听……”温聆芊对她安慰，却也淌着泪水，姐妹两人紧紧抱着对方形成保护姿态，不愿去参与外面两个大人的纷争。
据说年轻时候的温东睿，本来能和一个很喜欢的女孩子在一起，可惜两人不被各自父母看好，执意反对，于是他们决定私奔。
那个年代的通讯并不发达，这对年轻情侣先是偷偷买好了火车票，相约的前个晚上，温东睿为了避人耳目，拜托了从小相识的好友郑敏帮忙打掩护。
“你疯了，你不去城里念大学了吗？而且你也得替程媛考虑吧，你有想过你们如果被人抓了回来，她会是怎样的下场吗？”
郑敏的劝说不仅仅是理性方面，她也有私心，多年以来她都默默喜欢着温东睿。
“我只知道我不带她走，她就要被嫁人了！”温东睿深知对方家里重男轻女的观念与势利，先前他们就想让程媛辍学操控她的人生，对方不止一次与他委屈哭诉。
眼下他们根本考虑不了这么多，只知道为了爱情不顾一切都要在一起。
“好，我答应你。”郑敏无力反驳，更不敢在此时告知眼前这位满心是别人的男生，其实自己对他也有着别样的情愫，“我会想办法帮你把她带出来……”
温东睿与郑敏约定的时间是傍晚六点准。
然而那天黄昏，到达车站的却只有郑敏一人，以及带来被人撕毁的那张车票，像是在告诉对方自己心意已决。
温东睿愤然跑去程家寻人，却只换来程母一句冷言：“她想通了，你也别再来了。”
温东睿不可置信，怒声质问连带着踹门，程媛都没有出来见他，后面是温父温母急忙将儿子拖拽离开。
程母则是讥讽：“我们媛媛是要嫁给大老板的，以后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你就别来阻挡她过好日子了……”
郑敏躲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望着温东睿悲怆的神情不敢多看一眼。
后来没过多久，程家就为女儿说定了亲事，对方是个做生意的外地人。
离开那天，正好是温东睿大学开学的日子。
程媛将一封亲手写的信交给郑敏：“你帮我跟东睿哥说句对不起吧，我真的很想跟他在一起……也许我们是有缘无分了，但是我是真的喜欢他，我爱他！”
郑敏攥着信件，心里五味杂陈。
没有人的生活是停滞不前，失落的温东睿只得将全身心都投入学业，毕业那年他与好友嗅到了未来互联网的利益商机。
于是他们一同投入创业，前期的试水几乎掏空了温东睿大学期间攒下比赛奖金，他便选择去做又累又苦，但是来钱还算快的日结散工。
因为好强不愿意向家里要生活费，在他穷得几乎馒头都要吃不起的时候，郑敏找到了他。
她先前没有考上大学，选择直接出来打工，此时更是将自己几年攒下的积蓄拿了出来给他：“拿着吧，我偷偷攒的。”
温东睿向她推脱，郑敏自嘲着说：“我不想一辈子都给家里那个没用的弟弟收拾烂摊子，与其整日跟我爸妈为钱吵架，索性拿出来帮你这个老朋友一回吧。”
温东睿红了眼眶，毕竟一个在沙漠中即将濒临的人，受到源于他人的无私浇灌自然情感也会动容，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正确的，也很幸运赶上了时代更迭的商业风口，他带领好友们创业成功，那晚庆功宴上，他喊来了郑敏一起庆祝。
那晚两人都喝了很多的酒，他先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后面事情渐渐偏了轨道……
清晨醒来之后，温东睿望向床边的女人愧疚道歉，郑敏则是半带着玩笑：“如果你要弥补，要不就娶我吧？”
没想男人真的对她说了声“好”。
郑敏一直坚信着岁月长情之久的陪伴，才是最后的胜利——从前只敢在日记里偷偷写下的少女心事，居然真的在多年后实现了这个愿望。
于是他们结为夫妻，外人眼里相敬如宾，很快就有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家境富裕幸福美满。
旁人都羡慕郑敏，夸她老公会赚钱又顾家，跟外面那些有了钱就偷腥的花心男人完全不一样。
谁能想到，十年后所有事情发生了转变。
那晚深夜，郑敏刚将女儿们照顾睡下，应酬晚归的丈夫第一次对她发了火。
“当年那封信，为什么我没有看到？”温东睿极力压下声调与怒意，继续追问：“也是你跟她说不要连累我，所以她才不来车站见我，是吗？”
所以这么多年，才会让他一直以为程媛是为了钱才将自己狠心推开，对她恨了这么久。
往事提及，一瞬间触动了郑敏藏匿心底许久的秘密。
比起心虚，郑敏更像意识到什么，危机感顿时袭来，应激一般朝他质问：“你今晚去哪里了？你见到谁了？”
原来当年程媛嫁给那个外地人，对方婚后嫌弃她生不出孩子，日常对她一点也不好，轻则谩骂，殴打更是家常便饭，直到医院检查出了是男方的问题。
紧接着是男人工厂的生意状态下滑，后面更是沾上了赌瘾，还欠了一堆债务宣告破产终究被告上法庭，这么多年程媛就庆幸自己和他没有孩子。
男方那边的人都骂她克夫，离不了婚的程媛也不敢回去娘家，甚至还有不少债主找上了她。
没有学历也没有工作经验，她只能仗着还算有些姿色的脸在会所里当服务员，身边年轻的女孩们私底下也嘲笑她年近三十。
那个冬夜，在满是人的包厢程媛认出了温东睿，他也一眼发现了她。
中途程媛被客人刁难泼了一身的酒，温东睿也没有反应，只是离场时在口袋里掏出一大沓钞票丢过给她，帮人赔了不是。
程媛能够接受他恨自己，但是受不了他可以理所应当地侮辱自己，直接追上去将钱扔了回去。
寒冬里她的双眼通红，温东睿原本到嘴边刻薄的话也收住了。
他不知道程媛这些年来经历了什么，冷静下来想到她落魄于此，也许有更深的原因。
或许是多年以来的执念，温东睿忍不住追上前去打算一问究竟，却撞见她刚出会所被债主纠缠的景象。
再后来，就是当年的所有事情都水落石出：
那个黄昏，程媛是真的想要义无反顾跟温东睿离开，郑敏却让她不要拖累对方前程。
那封充满歉意和告知爱意的信件，郑敏自然没有交到男人手中，因为担忧对方看了会做出比私奔还要冲动的事情。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你心里还想着她！”郑敏声线颤抖对他发泄不公，“新婚那夜，你喝得烂醉，嘴边仍旧不断喊着程媛的名字，你知道那晚我有多心痛吗！？再说了，如果不是我拆散你们，不是我在你身边陪伴，你的事业哪来今天的成绩？做梦去吧！！！”
“啪！”
寂静的夜里响彻了一声耳光，温东睿发怔看向自己手心，郑敏眼底也写满不可置信。
这晚便是纷争开始的导火线，此后愈烧愈烈。
最初的温聆茉和温聆芊哪知道大人们的过往，她们只知道原本顾家的父亲突然开始夜不归宿，甚至邻居们都知道温东睿出钱又出力，帮程媛请律师打官司离婚，把那些麻烦的债务也都与她划清了关系。
平日温柔的母亲则是性情大变，整日都在打着电话失控：“温东睿，我还没有同意离婚，你就这样为了那个女人连家都不回了是吗？”
温聆茉一直都很想见识母亲口中“那个女人”到底是谁，没想就在隔天，她跟温聆芊放学路上看到了温东睿与程媛走在一起。
他们相互依偎，看起来笑得很甜蜜，在年幼的孩子眼里却是一幕荒唐。
是父亲为了别人，不要她们母女三个人了。
温聆茉拾起地上的小石子，猛然朝他们方向丢去大声喊着：“坏爸爸！坏女人！”
温聆芊急忙拉住妹妹：“别这样，聆茉！”
一对大人和两个小孩在道路中间纠缠着，谁也没看到转角处有辆车子突然失控驶来，然后是路人惊声呼喊着快躲开。
紧接着是一道刺耳的急刹，还有物体剧烈撞击的声响。
温聆茉清楚记得，危急关头是姐姐温聆芊奋力推开了她。
散开的人群重新聚上前来，有惋惜的，劫后余生的，拨打急救电话的，场面一片混乱。
不远处的温东睿也终于反应过来。
他松开了怀里护着的女人，崩溃地跑向两个女儿倒地的方向。
温聆茉意识模糊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是那一滩殷红的血泊，温聆芊小小的身子就躺在自己跟前一动不动。
她伸过手，嘴里呜咽喊着：“姐姐……”
那一年冬天，郑敏失去了一个女儿。
像是终于死心了，她同意跟温东睿彻底离婚一刀两断。房子车子还有一大笔婚后离婚财产，是温东睿给郑敏的补偿。
直到走出民政局门口后，郑敏突然发疯一样拉扯住温东睿，不断对打骂着。
温东睿没有还手，等到她无力放开了自己，一声不吭离开原地。
同样的，那一年冬天是温聆茉第一次过生日，是没有姐姐温聆芊在身边。
原本性格开朗的女孩，也不敢在郑敏面前展现，渐渐地好像活成了姐姐还没有离开的模样。
往后日子，她都不敢为自己庆生。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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