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碛中梦》类日

3、突变

　　营地新支起的大帐篷内。
　　架起的桌子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文物碎片。李平悦正戴着白手套，小心擦拭着一件通体漆黑的陶器。
　　刘夕从帐外捧着一本看起来被修复过的文献走进来，脸上挂着连续工作几小时后的疲态。
　　“李平悦，这是郑伯让我拿给你的，问你能不能译出上面的内容。”
　　刘夕放下文献后，摘下头上明黄色的工作帽后，随手丢一边，被晒得通红的脸颊被汗水打湿，加上脸边被蹭上泥土，看着令人忍俊不禁。
　　李平悦翻了翻放到手边的文献，又转头看瘫在椅子上的刘夕，忍不住弯了眼睛。他形状好看的唇瓣青涩地抿起，两条厚厚的卧蚕趴在眯成月牙的眼底下，澄澈的眼眸里盛满未经世事的天真浪漫。
　　“笑什么？”
　　李平悦没搭话，笑着转回去继续翻看文献。
　　刘夕翻了个白眼，再胡乱抹了把脸才重新戴上工作帽脱着疲惫的身体走了出去。
　　偌大的帐篷一下安静下来，只余李平悦的呼吸声和笔尖擦过纸页的声音沙沙声。
　　倏然，他耳边再次响起了那阵熟悉的风铃声。声音悠远又似在为什么悲鸣着，他不禁停下了手中动作，屏息敛气侧耳聆听着。渐渐的风铃声越来越近，直至那段旋律的尾声，李平悦才发觉风铃声已经到了自己身边。便猛地回头，褚玦之那不怀好意的笑脸也这样猝不及防撞进了他的视野里。
　　褚玦之装作不解的挑了挑眉，笑眯眯的看着李平悦，双手背在身后，全然一副老大爷样。
　　“你有听到声音吗？”
　　“嗯？什么声音？”
　　“就是风铃的声音。”
　　李平悦实在耐不住褚玦之盯着他的眼神，就低下头但并没有在看着脚尖。
　　“哦—是这个吗？”
　　褚玦之把手从身后拿出，右手上的正是一只风铃。
　　李平悦定定的看着褚玦之手上的风铃，。那风铃看起来不像崭新的，更像是从哪淘回来的古董，不同于李平悦见过的的风铃，釉白的表面攀着条条泛黄的细纹，曲折的纹路让它看起来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尚未被擦拭过的易碎品。
　　“这是送给你的。”
　　褚玦之晃晃小巧的风铃，一串清脆悦耳的风铃声回荡在帐篷里。
　　“这不是文物吧。”
　　李平悦伸手拨了拨风铃底下的铜叶，铜叶就轻盈的来回飘着，叮铃铃地响着。
　　“哈哈哈...小可怜还真是眼见，”褚玦之迅速拉过李平悦的手，把风铃放在他摊开的掌心上，“这是我专门去定制的，你可能会喜欢这种风格。”
　　李平悦摸了摸风铃顶部不明显的莲花瓣花纹，嘴角不易察觉的扬了扬。
　　“这是参考鸳鸯莲瓣纹金碗吗？”
　　看他眼里倒映着釉白风铃的样子，褚玦之不由得放轻了语气。
　　“是，喜欢吗？”
　　“喜欢。”
　　慢慢的收紧五指，在风铃紧紧拢在手心，再放到心口处，想用自己的心跳去感受风铃上别样的心意。
　　“谢谢。”
　　抬头去看褚玦之，后者也正在注视自己，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刚平静下去的心脏又不受控制地跳起来，李平悦有点疑惑。
　　“啊——”
　　刺耳的尖叫声穿破帐顶。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帐外。

　　*
　　遗址里。
　　工作正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林晓晴直起腰用手背擦了擦脸边的汗，一转头就发现刘夕回来了，正拿着小刷子在某件只露出一角的文物上扫着。
　　“回来了。”
　　“嗯。”
　　尝不出咸淡的回答。
　　见他不多说，林晓晴捶了捶腰又继续干活。
　　片刻静默后，察觉到身后的刘夕站起身，急匆匆说了句。
　　“我这边做完了，我去那边看看，”
　　没等林晓晴回应刘夕就急匆匆地走了。
　　无奈叹气，把刚掘出一件残缺的文物放到手边，拿起小铲子勤勤恳恳的挖土去了。
　　因为她也想早点完成工作早点回家。
　　没刨几下土就感觉土似乎变得松散，土质也变得不同，心下生出几分疑惑却没停下手中动作。
　　再是小心翼翼的一铲子下去，翻起来，蓦地发现土里有些小黑点骚动起来，还没意识到这是什么时，黑点以潮涌般的速度覆上林晓晴的手。
　　那是一瞬间的事情，林晓晴杏目圆睁，张大嘴巴，却如有鲠在喉，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整只手被黑潮一点点吞没。
　　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从手上传来，豆大的汗滴早已遍布苍白的脸，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声从喉咙深处挤出，划破营地的上空。

　　等褚玦之和李平悦赶到，林晓晴也已经被几个人扶了出来，刚才她在的位置也有几个裹得严实的人在忙着什么。
　　褚玦之蹙着眉头抓住正要跟着去看林晓晴的刘夕，不解地问。
　　“发生什么了？”
　　刘夕扭头看了眼围起来的一个小地方，沉沉开口。
　　“晓晴挖到了个蚁穴，似乎挺大，刚挖开时那些蚂蚁发了疯一样往她身上爬，整条手臂都被咬了。”
　　“怎么会挖到蚁穴？就算只是沙漠边缘地带也不应该。”
　　刘夕只摇头，无奈看他一眼就走了。
　　身后的李平悦走上来，越过他朝那围起来的地方走过去。
　　“你去干什么？”
　　抬起来的手停在半空中，褚玦之想去拉住他却又止住，只能略显焦急地看着他。
　　李平悦回身，“我去看看。”
　　“不准去，那些人还在处理蚁穴，”褚玦之想了想觉得语气太生硬，又加了一句。“我的意思是那里还很危险。”
　　看着褚玦之乌黑的瞳孔里倒影出自己的身影，李平悦难得的听话，乖乖的走到褚玦之面前，后者见状笑着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李平悦的头。
　　“真乖，走，去看看你晓晴姐。”
　　吵闹的某顶帐篷里。
　　恢复过来的林晓晴正举着自己肿成猪蹄的手绘声绘色的和几个同事讲着自己“命悬一线”的惊险事迹。
　　“当时我一铲子下去，哇一大群蚂蚁一下就涌出来，直往我身上爬，当时我害怕得很，喊都喊不出声。现在再去想，嘶头皮发麻。”
　　边说还边抱着手臂搓了搓，一脸惊色。旁边有的同事听完了自己想象一下也感同身受地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但也有的同事觉得林晓晴说的太夸张了，沙漠哪来这么多蚂蚁，所以只当听个乐子，笑笑就过了。
　　刘夕正站一边看林晓晴这样子扶额叹气，抬头看见褚玦之两人走进来，连忙从人群中挤出来。
　　“没事了，只是手臂肿了，过几天应该就好了。”
　　褚玦之微微颔首。
　　“和郑伯说了吗？”
　　“早说了，郑伯现正在外面和李主任通电话，你进来的时候没看见他？”
　　褚玦之摇头，“我只是带着小可怜过来看林晓晴。”
　　刘夕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余光瞄见一直沉默看向林晓晴那边的李平悦顿时用复杂的眼神看回褚玦之。
　　“小可怜，去看看吧，可别错过她讲故事了。”
　　朝褚玦之翻个白眼，转头也示意李平悦过去看看。
　　身后人群在李平悦来到后再次如一锅煮开的汤沸腾起来，不用回头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阴测测的看向褚玦之，刚开口想和他“聊聊”李平悦的事又措不及防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惊呼。
　　“郑伯！”
　　刘夕心下一惊，同时又忍不住扶额。
　　有完没完了。

　　一群人七手八脚的把嘴唇乌青，面色发紫，紧闭双眼的郑如海扛上车，才一关好车门，汽车便在一瞬间飞出，消失于大漠中。
　　目送汽车离去后，人群静默下来，人人脸上都没甚么表情，木着脸，无神的盯着汽车留下的尾气。不知是谁先叹的气，一时压抑的气氛很快像泄了气的皮球憋了下去，众人久藏于心里的担忧和这几趟折腾下来的疲惫也纷纷显露，更别提立于人群中的褚玦之和刘夕。
　　“这下怎么办。”
　　“收工，回家。”
　　看着沉下眉眼的褚玦之边拿出手机边转头回了帐篷，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招呼着其他人该干啥干啥去。
　　回到帐篷，在林晓晴询问的目光下一五一十地道出了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
　　“郑伯被毒蛇咬了？”
　　褚玦之点头，打开手机翻出一张照片，上面赫然是一条通体黢黑的怪蛇。虽然已经被杀死，但周身的鳞片却交杂着寒光以及一种绮丽的光晕，让人不寒而栗的同时又吸引着人去看。
　　怪蛇。
　　“这里哪来的蛇？还是毒蛇？”
　　“有，但不常见，更别说毒蛇。”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还挖吗？”
　　“不，”褚玦之看了眼正在到处乱瞟的李平悦，他的神情异常焦躁，“收工回家，这里太奇怪了，不能再挖了。”
　　“我刚才和李叔说了，他也允许了。所以马上收拾东西吧，应该能赶得回去。”
　　褚玦之拿起手机看了眼。
　　13：00p.m.
　　林晓晴心下松了口气，刚点头，身旁的李平悦“噌”一下站起来，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
　　褚玦之走到李平悦面前，刚伸手想去牵他的手却被他一脸惊吓的躲开了。
　　“你们，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李平悦抖着声音直往后退，直到后腰抵到桌沿才停下。
　　“没有什么声音，平悦。”
　　林晓晴也站起身，紧皱眉头。
　　耳边的风铃声越来越近，李平悦不住的摇头，紧紧咬着下唇，苍白的脸布满一层细细的汗液。诡异的曲调萦绕在耳边，其中似乎有道妖冶诱惑的女声在呢喃。
　　平悦，好平悦，快来......
　　李平悦猛的睁大眼睛，转头看向帐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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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他两人不敢动，只能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褚玦之更是全身紧绷着。
　　“好像有人在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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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玦之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
　　“小可怜......”
　　13：06p.m.
　　“有人在叫我。”
　　肯定句。
　　李平悦重新转回头脸上竟带着一丝笑容，不知怎的，褚玦之和林晓晴的心皆是一紧，下一秒李平悦身形一闪，竟是以极快的速度跑了出去。
　　“李平悦！！！”褚玦之目眦欲裂。
　　几乎是瞬间，褚玦之也跟着跑了出去。
　　13：07p.m.
　　“所有人快上车！是沙尘暴！！”
　　等他跑出来，却不见了李平悦，只有遮天蔽日的黄沙、四下慌张乱跑的人群以及他孤单站在原地的身影。
　　心慌到五一复加，时间却不容他乱想，随便逮住一个经过的人就问。
　　“看到李平悦了吗？”
　　“李平悦？看到了，他往那边跑了，叫都叫不回来......哎褚少！别去那边啊！”
　　望向一眼望不到头的黄沙，他似乎能看到李平悦瘦小的身影，以及他最后那刻，脸上青涩的昙花一现的浅笑，思及此，他义无反顾的跑进风沙里。因为那里有他要找的、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