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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捉虫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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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归寒模糊间,是被一阵呛鼻的香味熏醒的。
他动动脖子,觉得浑身酸痛,吃力翻了个身,依稀瞧见自己对面坐了一桌人,似乎正在吃饭?
他觉得这场景实在诡异,立刻坐起来,揉开眼睛一看,还真不是幻觉。
自己面前就是坐了一桌子人在涮锅。
设计独特的内嵌铁锅圆桌,桌上蔬菜肉类琳琅满目,色香俱全,八象门五位长老围着,旁若无人地在享用美食。
叶清澜不知什么时候换了身款式简单的常服,发冠也未束,只用两支木簪随意挽了一半,剩余一半就这么随意垂着,整个人瞧着温和不少。
他察觉到慕归寒的目光,放下筷子偏头说:“你醒啦?”
慕归寒打量了一圈,发现仍然是在议事堂,疑惑道:“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记忆里他明明是在向他们争取放生自己来着……
叶清澜想了想:“半个时辰前同我们争论要下山的时候。”
慕归寒闻言一骨碌爬起来,居然睡了这么久?自己的警戒心什么时候这么弱了。
手上的捆仙锁不知何时被解开了,慕归寒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们就这么任我睡着?”
宋如芬道:“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睡会儿对身体好。”
慕归寒:“……”
他听着觉得奇怪,心说这个问题的重点难道在这里吗?
但是下一个问题很快让他把这个疑点抛开了,因为宋如芬问他吃不吃火锅。
慕归寒奇道:“修仙之人,不是应当辟谷,克制口腹之欲?”
他记得前世那些修士对吃饭这种事情都是嗤之以鼻,觉得五谷杂粮进了身体会影响体内灵流纯净度、阻碍修行来着。
怎么如今大不相同了?
慕归寒怀疑是他进入这个世界的方式不太对。
宋如芬说:“道法自然,及时行乐。”
慕归寒:“……”
他还是觉得这个世界脱轨得有点夸张,想找个地方静一静,于是转身便朝门外走。
林如笙见状倒也不追着问他目的,只说:“需要找人给你带路吗?”
慕归寒前世在八象门修行三年,自然是知道路,但这事承认不得,他说:“我随便转转。”
齐如舫大概是想到了今日他精准无误在山门逮住人的事情,怪声怪气插话,意有所指怀疑:“随便转转……可别又精准转到大门口了。”
慕归寒:“……”
他闻言有些心虚地瞥向叶清澜。
那人此刻没参与这个话题,正在油锅里捞菜捞的不亦乐乎。
此人这会又不去纠结他走不走的事了。
本该是好事,慕归寒却依旧觉得烦心。
他对齐如舫道:“我若是执意要走,你们也不一定能拦住。”
“八象门附近如今还有不少临仙坛的眼线,你若真要下山,自己注意安全。”
慕归寒本以为最先允他下山的不是宋如芬就是齐如舫,结果反倒是最锢着他不放的叶清澜主动开口。
慕归寒被他反反复复的态度弄得心烦意乱,直接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叶清澜认真解释:“先前不清楚你的底细,若任由你现身在门内和其他宗派打起来,很容易被临仙坛做题发挥,我们不占理。
现下门中长老已然放心你的身份,你腰上有我八象门亲传弟子令牌,加之掌门已经给你正名过,算是正儿八经的八象门弟子。
若是再和他们打起来,赢了算你厉害,输了八象门记一笔,我们也能师出有名。”
慕归寒看着自己腰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令牌沉思,怎么感觉这个八象门的人,都这么狡诈……
慕归寒无力控诉:“我似乎还没有答应入八象门。”
叶清澜直言:“那实不相瞒,你如今在修真界算得上是臭名昭著了,除了东躲西藏风餐露宿那便只有八象门能容得下你。”
慕归寒心说,我还可以直接回魔界,怎么就叫叶清澜说的这么凄惨。
但他并未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只是拍了拍腰间的令牌,转身离开了议事堂。
有了令牌,慕归寒这会畅通无阻出了山门。
但还未完全下山,他就察觉到身后有人在跟随他。
驻足片刻,那动静立刻停下,目的明确得实在难以叫人忽略。
慕归寒思索一阵加快脚程,在山林间上下穿行,不一会就将那人甩在身后,然后从山坡上直接穿进了最近的镇子。
甫一进镇子,慕归寒就察觉到这街上气息不对,那坐在茶馆里的、酒坊里的、酒楼听书的,十个里面就有七八个是修士伪装。
看来即便有林如笙的“公关”,那些坚定认为他该死的人依旧不会善罢甘休。
慕归寒只得暗中避开那些人,闪身进了一家成衣铺,随便挑了几身改头换面,再出来时几乎叫人认不出先前模样。
店老板正在打瞌睡,见出来的是个完全脸生的美貌公子,一时怔愣差点叫人出了门。
他虽记不得脸,但还是认识自己铺子的衣服,忙开口:“客官,还未给钱。”
慕归寒自然没有钱,他听罢短暂想了一下逃单的后果,装模作样搜了搜口袋,空空如也,便转看向腰上的八象门亲传弟子令牌。
慕归寒福至心灵,一勾嘴角,心安理得道:“记八象门名下。”
老板便翻开账本在上面记下,顺带多看了几眼慕归寒嘀咕:“八象门何时又新收弟子了?没听说近来有招生活动啊?”
慕归寒无视他的自言自语,哼着小调踏出了门。
才走了一里路,慕归寒手上便多了一份打包的莲花酥,和一只草编蚂蚱拿在手里把玩。
他忽然就觉得在八象门挂个名还挺方便。
于是为了小小报复地叶清澜的擅作主张,慕归寒几乎逛遍了小镇上所有以前没逛过的零食铺、玩具铺、精品店以及曾经在前世他听说很有名但一直没机会尝到的山涧醉。
手上大包小包拎着数不胜数的杂物,可谓是满载而归。
但手上的东西赏玩过了,便没了兴致,遍坐在路边瞧见哪个小孩有兴趣多看他几眼便随手送出了。
唯有两坛酒他自己留下解馋。
皓月高悬,山下也几乎见不到几盏灯火了,那些跟着慕归寒的人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不知该不该夸一句他们意志坚韧,看慕归寒吃喝玩乐一个多时辰竟能憋住。
慕归寒拎着没喝完的半坛山涧醉,在林子里慢悠悠穿行,丝毫没有返回门派的意思,而是在踱上山的时候改了道,转到了另一处与八象门方向相反的悬崖。
酒尝了,门出了,气撒了,发泄了,慕归寒便又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前世常听人说一醉可解千愁,好像不管有多烦闷苦恼,见那些人喝了酒,便畅快了。
可他已经喝了两坛,依旧感受不到酒劲带来的愉快舒心,只觉得喉间灼热,舌尖苦涩。
抿唇咽下,慕归寒这才后知后觉尝出来,这苦涩不是山涧醉,是他无声息的泪。
他苦笑一声,席地而坐,展开双臂直直向后倒,酒坛咕噜噜滚下坡,卡在石缝摇摇欲坠。
慕归寒心说是这具身体的问题吗,好端端怎么就流眼泪了?
他抬手盖住双眼,试图将这等丑态藏住,可指缝的泪遮不住,反倒弄得他满脸都是。
慕归寒便果断放弃做无用功,就这么仰面躺着,等眼泪流干,任由酒劲上头模糊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慕归寒渐渐察觉不到周围那些隐匿起来的气息了。
恍惚间他有种错觉,如同天上人间独他一人,可就在这寂寥之意扩大时,好像有人弯腰接近他,挡住了他身上的月光。
可慕归寒朦朦胧胧眯着眼,却并未瞧见任何人影,也没感受到有人靠近。
他便又闭上眼,短暂入了梦,梦里也是在这种悬崖,慕归寒躺在地上,看见有人站在他前头,弯着腰看他。
那人穿着仙气飘飘的白衣,乌发垂下,扫过慕归寒睫毛,让他觉得难受,却又着魔似的舍不得拨开。
然后慕归寒听见对方揶揄问他受了什么委屈,如此伤心。
慕归寒觉得这梦奇幻,便有意识地想要努力看清这人是谁。
但梦往往是不受控制的,他越是意识到这是梦时,那他便离这缥缈之物越发遥远了。
比如此刻慕归寒就是这样,毫无铺垫地清醒过来,就像是被人突然推下悬崖,他一瞬间便从那灰蒙蒙的梦里出来了。
这一醒便连带着那梦也开始褪色,等慕归寒再回味时,梦里那模糊人影对他说的话也记不起来了,只记得他那时心跳乱得很,连话也说不出,就像个怀春的少年被戳破心事。
他心里默想完了便抬手一掌拍在自己脑门,心说他这也是被梦影响了,怎么能想到这么肉麻的形容。
慕归寒以为这一觉是片刻,等他彻底清醒过来,发现彼时正有一点朝霞,太阳刚爬出山头。
慕归寒竟是直接睡了一夜。
他站起来,看见昨日随手丢下的酒坛不知因何滚得更远了,坛子里剩了一点昨夜没喝完的,竟是滚了一圈一点没洒,实在奇迹。
那些尾随他的修士今早不见身影,慕归寒以为他们是不想回家的,要跟他对峙到天明,结果今日就不见了。
不过昨日他醉得乱七八糟倒头就睡,那些人竟没有趁机暗算他,实在有些不对劲。
他觉得可疑,凭着记忆找到昨日几处藏人的地方,那些人走得干干净净没一点痕迹,唯独发现一处灌木叶子上落了一点淡黄色粉末。
慕归寒伸手捻了一点放在鼻子下闻,没有明显的气味,于是尝试性地用魔气将它引燃,一刹那便有一股异香飘出,慕归寒扇着手把手上沾的一点甩掉,连忙运功隔断这个气味。
忆梦散,一种世面难求的强力迷药。
但它原本是千草阁为医治伤患研发的麻药。后来被一些邪修改了配方,成了能催情催眠的迷香,用来做一些强迫性的采补功法,效力过强还会损伤中招者的神魂。
而且忆梦散没有解药,只能等药效自己消退,而事实上大多数中招者往往等不到药效解除就死于难以言明之法了。
这种药剂在修真界是言明禁止的,可是只要有需求,人界妖界的地下交易链四通八达,不愁找不到货源。
看来是慕归寒想多了,这些人压根就没准备放过他。没直接动手许是见八象门如今护着,便用这些好毁灭证据的阴招来对付他。
好在慕归寒这神魂有前世修为,不至于这么容易沉溺。
想来他那奇怪的梦也是因此而来。
只是这些人既然得手为何又忽然集体消失了?
慕归寒四下转了一圈,发现除了自己的酒坛变了位置,其他地方真是原模原样。
但有时候太干净了,反而才是最大的破绽。
慕归寒都不知是让自己相信那些人是放心忆梦散的效力才主动离开,还是更相信有一位从天而降的高手一人制服了二十三位金丹期以上的修士,而风过无痕。
慕归寒沉默地取下腰间的八象门亲传弟子令牌,上有不规则云浪雕花,中间单刻着一个澜字。
他握着令牌,拇指在上面摩挲,已经熟悉到不用亲眼看,他都能在脑海中复现出这令牌上的云纹波浪、一笔一划。
赌气一般,他双手握着令牌,悬在万丈高空上。
只要慕归寒一松手就会落下去,化为齑粉,不复存在。又或者只要它双手使劲,便能从中碎裂,一刀两断。
但他踟蹰良久。
其实也没有很久,不过一片叶落,一朵云散。
旭日东升,太阳落在他脚下的悬崖上时,慕归寒收回手,将那面令牌重新放回上衣内袋,然后他转身,端起昨日幸存的酒坛。
倾手,酒水或被风吹远、或散于日光、或落于尘壤。
慕归寒将那酒坛随手置于一块岩石上,转身沿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