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狮的少年》颜一尘H

9、第9章 小白船（下）

　　“蓝蓝的天空银河里～
　　有只小白船～
　　船上有棵桂花树～
　　白兔在游玩～
　　桨儿桨儿看不见～
　　船上也没帆～
　　飘呀飘呀飘向西天……”
　　……
　　我的妈妈教我唱过一首歌。
　　我小的时候经常会唱，特别是害怕的时候，就像妈妈在我身边一样。
　　每次我爸从我房间离开的时候我都会一个人闷在被子里唱。
　　就像妈妈在抱着我安慰我一样。
　　我妈说我脏，她跟爸天天吵架，每次吵完都会把我拽出来，拖到卫生间，狠狠的把我按进浴缸水里。
　　水里有和我爸呆在一起的窒息感。
　　但我常常想，如果我就这样睡在里面，也算是件对爸妈都好的事情。
　　深邃的海面黑黑的没有一丝光，我躺在里面身体不断的下沉。
　　海水翻涌，有光探了进来，我的世界里，闯进来一个少年。
　　我的眼皮重重的。
　　艰难的睁开眼睛，我眼前是雪白的天花板，还有消毒水的味道。
　　我想转头看看我现在在哪里，但是脖子好疼好疼，我根本就动不了。
　　耳边有点滴的声音和仪器的声音。
　　另一只没打点滴的手触到了毛茸茸的头发。
　　光光一下子就被我的动静惊醒了。
　　他眼底青青的，应该一直在床边守着我吧。
　　光光看见我醒了肉眼可见的兴奋，他想握住我的手说些什么，但在快要拉到我的手的时候突然犹豫了一下，然后默默把手缩了回去。
　　“小捷……”
　　“我怎么了？光光……”我开口说出话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嘶哑的，好像是用力大喊大叫之后还没恢复过来的样子。
　　夏之光听见我喊他“光光”，立刻就把手握了上来，紧紧扣住我的手:
　　“你没事，小捷，你就是晕倒了睡了一觉，我这就去叫医生!”
　　夏之光急匆匆的喊护士去叫医生。
　　我把手从夏之光的手里抽离出来，在他转身去喊护士的时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因为我只要想转头，脖子就会很痛，我想知道怎么回事。
　　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我……那个我干了什么？!
　　一瞬间无数种可能涌上心头，放出来的那个我，是那个极端的我，是那个疯子!
　　我是不是又伤到了夏之光？!
　　夏之光回头发现我一脸惊恐的用手摸着脖子上的纱布，飞扑着过来就去抓我的手。
　　“小捷没事的，只是擦伤……”
　　他还在骗我。
　　我顺势抓着他的那只手，把他的手举到我的面前去看，他是不是也受伤了。
　　还好他没有。
　　他的手掌只有三年前留下的那个伤疤。
　　“小捷，我没事……你也没事，不要担心了，你刚醒，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好不好？”
　　夏之光声音轻声细语的在哄我。
　　在医院的这几天我依稀能梦到一些片段性的画面，我倚着墙瘫在地上，我捡起了一个玻璃瓶，我踉跄着起了身，我一步一步朝还在挥拳打人的夏之光走去，我用力举起了手里的瓶子……
　　瓶子碎的四分五裂，我手里只剩下瓶口那部分，上面闪着锋利的尖刺。
　　我看见我把那个倒在地上的醉汉爆了头，用那个玻璃瓶。
　　我在拼了命的大叫，在大哭，在嘶吼，在捂着头，不住的用拳头敲着我自己的头。
　　后面我就看不见了。
　　我，我杀了那个醉汉？……
　　睡梦中我猛然惊醒，病房很昏暗，窗户透过来的光映在我的眼睛里，我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天花板。
　　我，杀人了……
　　剧烈的呼吸还是把旁边的夏之光吵醒了。
　　“小捷，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没，没有。光光，你去床上睡觉吧。”我看着夏之光佝偻着腰趴在我的旁边睡觉，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自从跟着我就一直这么累。
　　这个单人间的病房是有陪护床的。
　　“好。但小捷，你有事一定要叫我，好不好？”夏之光起身亲了亲我的额头，就这样倾身趴在我的身上，等着我的回答。
　　“好。”
　　他起身在旁边的陪护床睡了，他这几天应该是很累很累了，没一会儿就听见了平稳的鼾声。
　　我不是很困了，我在这里睡了太久太久了，我的身上又没有受伤，一直躺在床上也是难受的很，我悄悄的起了身，动作尽量不碰到我脖子上的伤口上，我缓缓走到病房门口，门没关死，我刚想打开门出去，就听到对面护士站的护士在很小声的聊天。
　　“你知道咱对面新入院的男孩那天晚上是怎么被送来急诊的吗？你是没有值那天的班你不知道，当时他被他病房里另一个男孩给抱着，上衣上面都是血，沾的满脸满胳膊的，听说还好割伤的是静脉，送过来的也快，不然根本救不回来。”
　　我摸着脖子上的纱布，好像想起来了那天的场景，我把那截锋利的瓶口刺进了脖子，只是还没用太大的力就被夏之光拦住了，他一把把我手里的瓶子甩掉，手捂在我的伤口上想给我止血，他摇晃着我，想让我清醒一点。
　　但那个时候我很清醒。
　　只不过是另一个我很清醒。
　　夏之光不停的喊着我的名字，我朝他吼，用力的想去打掉他的手和他的禁锢，去捡地上被打掉的瓶口。
　　夏之光死死将我按进怀里。
　　我张嘴毫不留情的死死咬着他的肩膀，拍打着他的背，伤口被我挣的流的血更多了，他也不顾疼，直接把我抱了起来。
　　我听着不知觉间，手指已经攥着门把手攥的发白。
　　一只温热的手附上了我的手。
　　“别听她们瞎讲，那天没那么严重的。”
　　夏之光整个人把我环了起来，我松掉了门把手:
　　“我知道，我困了，要回去睡觉……”
　　我伸手推开夏之光，动作牵扯到了伤口，有点痛。
　　我告诉我自己我很困，我需要睡觉。
　　病房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的响着。
　　这回我不知道夏之光有没有睡着。
　　我想去看看他的肩膀怎么样了。
　　他闭着眼就平躺在床上，他睡的地方隐隐能被窗外的光照到，我慢慢摸索到他的床头，轻轻用手扒开他的领口。
　　上面薄薄的敷着纱布，有星星点点的血渗在外面。
　　我知道夏之光没睡。
　　他的睫毛轻轻的颤着，静谧中的呼吸也有些快了。
　　“光光，疼吗？”
　　我的声音依旧很嘶哑。
　　嗓子很痛。
　　“不疼，小捷，你能想起来了？”夏之光听了我的话眼底明显闪过惊喜，我不知道他在惊喜什么，他明明都受伤了，因为我受伤，因为我惊喜。
　　最后一天上班的那件凌晨事故发生之后，有好的事情是，我能和我其他的人格共享一些刺激性的记忆了，医生没说坏的事情，但我觉得坏的事情就是那两个我现在总是喜欢分去我的时间，我不喜欢。
　　后来我知道了那个醉汉没有太大的生命危险，送进医院住了两天就被抓进警局了。
　　我没有杀人。真的是好幸运。我当时听到光光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紧绷的神经都松懈了下来，我笑着对光光说，还好我没杀人。
　　可光光只是笑了一下，我看得清他无声的嘴里说了什么话。
　　可他该死。
　　不啊，光光，没有什么人是该死的。
　　就连我这么该死的人，都挣扎着活了一年又一年。
　　大家都想活着，都该活着的。
　　我拉着光光的手安慰着他，他看起来有点生气。
　　他因为我而生气。
　　因为我而喜怒笑哭，三年多前他在海边说的话又回响在我的脑海里。
　　“因为我喜欢你啊，小捷……”
　　因为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喜欢你……
　　嗯，我喜欢你。
　　“小捷？你说什么？”夏之光的声音里混着激动的颤音。
　　我没意识到什么时候把脑子里想的东西说出来了。
　　“我，喜欢你。”我下意识就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抓着我的手腕有些发痛。
　　眼底闪的光像星星一样亮。
　　我，我在说什么？
　　我立刻意识到我说了什么，因为不能摇头，我连忙开始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刚刚走神了……
　　可光光好像很高兴。
　　我想让他一直这么高兴。
　　我原本要开口辩解的话吞进了肚子里没再说出口。
　　那个极端的我出来的时候，医院的护士会给我的手脚捆上束缚带，不然我真的要做些让大家都不高兴的事情来，那个我现在占据我身体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我大多数时候，都不让光光把我手脚上的束缚带拆掉了，过一会儿要是再系上是有点麻烦护士的。
　　我看着夏之光眼底缀着的泪。
　　“你哭了？受伤了？疼吗？”我想伸手去看看光光伤在了哪里，我忘记了我现在还被捆着了。
　　因为动不了，我的眼神有点慌。
　　“我没事，小捷，我很好……”
　　骗人，夏之光，你都哭了。
　　要长长鼻子的。
　　我问夏之光，那个温柔的我好不好。
　　我的身体能感应到，那个温柔的我，也用了我的身体很长的时间，现在成了我是使用这个身体最少的那个人了。
　　我会不会就要消失了啊？
　　我要消失了，夏之光……
　　怎么办？
　　我还不想走……
　　夏之光说那个我也不好，那两个我都不好。
　　他第一次对我说这么斩钉截铁的讨厌，他从来都是怕刺激到我，不敢和我讲这种影响人的话。
　　我知道他是怕我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会睡在那片没有任何浪花的海底，被落下的沙砾掩盖。
　　“我们，回家吧……光光”
　　我沉默了良久，眼角滑出一滴泪，顺着脸颊落到了耳朵上。
　　现在那个出租屋，就是我的家。
　　突然感觉“家”这个字，好像没那么别扭了。
　　因为有光光在。
　　“渡过那条银河水～
　　走向云彩国～
　　走过那个云彩国～
　　再向哪儿去～
　　在那遥远的地方～
　　闪着金光～
　　晨星是灯塔～
　　照呀照得亮……
　　照呀照得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