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融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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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利克斯！”布伦达踉跄着跑来，粗粝的手指颤抖着拨开男孩额前沾血的碎发，仔细检查着他的伤势。
“布、布伦达奶奶——”男孩终于崩溃，他紧紧攥住老人褪色的围裙，喉咙里挤出幼兽般的呜咽。
安珀蹲下身，与男孩平视，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手帕，轻轻按在他渗血的额角。伤口不深，但边缘沾着泥沙，要是有生理盐水就好了，这个想法在安珀脑海里一闪而过。
“你叫艾利克斯？”
“艾利克斯·莫里森，小姐。”艾利克斯挺直腰板，黄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倔强，“我会报答您的！等我哥哥回来，他会搬货会下矿会算账，还会……”
“别叫我小姐，喊姐姐吧。”安珀用指尖拂去他脸颊上的灰尘，“我也不用你报答，快回家去吧。”
说完，她整理好散乱的衣襟准备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迟疑的呼唤。
“姐姐……”艾利克斯揪着衣角，耳尖发红，目光往她头上瞥去：“你要不要来我家整理一下？”
安珀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头发，才发现出门前还精致的发髻早就松了，这要是被玛利亚太太瞧见，又要大呼小叫了。
艾利克斯一瘸一拐地领着安珀穿过迷宫般的窄巷。最后停在一家店铺前，门楣上"Morrison's"的铜字已经氧化发黑，最后一个字母摇摇欲坠。推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油脂与陈年木料的气味扑面而来。
“本——”艾利克斯的呼唤还未落地，一个更小的身影就像炮弹般冲来。
“哥哥——”
兄弟俩紧紧相拥，两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靠在一起。
店内陈设十分老旧，安珀的目光掠过墙角堆放的牛皮纸袋，那里散落着几个发芽的土豆，加上桌面上散乱的厨余，勉强推测出这是一家餐厅。
“谢谢姐姐救我。”艾利克斯松开弟弟，认真地说道。
“举手之劳。”安珀轻声回答。
“姐姐，你尝尝我家的炸鱼薯条吧。”
安珀还没来得及拒绝，埃里克里就兴冲冲地跑去了厨房。透过半开的门缝，她看见对方站在凳子上操作炸锅，他的弟弟本则踮着脚递调料，两人的配合透露出超越年龄的熟练。
安珀还注意到，店铺后面有个房间，只用了一块帘子做遮挡，床上蜷曲着一个人影。看样子就是艾利克斯口中生病的父亲了。
不一会儿，一份足有平常三倍分量的炸鱼被端到她面前。金褐色的面衣炸得有些过头，边缘微微卷曲泛焦，散发着浓郁的牛油香气。
安珀哭笑不得。
炸鱼薯条兴起于十九世纪中叶，今日来的路上她就发现，大街小巷都是炸鱼薯条店，可见正是流行的时候。她之前就想尝一尝这道英国国菜，可惜一直没有机会，没想到在这里尝到了。
第一口下去，一言难尽。
也不知道这家用的是什么鱼，鱼肉纤维粗糙不说，还有股子腥味，面衣也厚重，牛油的余味在舌尖滞留不去，带着一丝微妙的陈腐感。
难怪门庭冷落。
两个孩子站在她面前，四只眼睛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安珀很想问，你家的炸鱼薯条一直那么难吃吗？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改成了：“以后别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了，为了钱不要命了？”
“我知道了，姐姐。”艾利克斯低下头，脚尖蹭着地板。
“你家还有其他大人吗？”
“哥哥说，妈妈变成星星了。”本突然开口，用稚嫩的语气说：“我哥哥在井里。”
安珀心里不是滋味，却也知道这就是维多利亚时代工人家庭的无奈。
“姐姐还有事，下次再来看你们。”
趁两小只不注意，安珀扫了一眼墙上的价目表：
炸鱼（小份）+ 薯条：1便士
炸鱼（大份）+ 薯条：2便士
套餐：加一杯茶或面包，3便士。
是再廉价不过的价格，她悄悄在桌上留下三枚硬币，推门离去。
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安珀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离开，后脚一个高大的身影便推开了小餐厅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艾利克斯惊喜地睁大眼睛：“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克里斯穿着矿井工人的粗布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手臂。他大步上前，一把按住弟弟的肩膀，目光急切地扫视他全身：“我听说家里出事，都没来得及请假就回来了。怎么样，你没事吧？”
确认弟弟完好无损以后，克里斯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尤金那混蛋，我先前就该把他废了！”
艾利克斯摇摇头，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我没事，而且——有人替我教训他了。”
克里斯眉头紧锁：“谁？”
“一个很厉害的姐姐，”艾利克斯转头张望，“咦？她刚才还在这儿呢……”
“不管了，我现在就去找尤金算账！”说完他便起身，提着铁锹冲出门去。
一道虚弱的呼喊从布帘后传来：“站住！”
克里斯的脚步一顿，但是并未回头，手上的青筋暴露他此刻内心并不平静。
埃万扶着门框踉跄着走出来，蜡黄的脸上沁着冷汗：“我让你站住，听见了吗，克里斯！”
克里斯终于转身，声音里压抑着怒火：“爸！尤金那混蛋欺负艾利克斯，你难道要我装作没看见？！”
“你能不能别总是这么冲动？这个家已经够乱了……”话未说完，埃万突然向前栽去。
克里斯一个箭步冲上前，在父亲倒地前接住了他。这个刚才还杀气腾腾的少年，此刻手臂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爸…爸！”
埃万死死抓住儿子的衣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我们一家的处境…已经够艰难了……”
克里斯的下颌线绷得发白。他看向两个尚且懵懂的弟弟，最终，颓然跪倒在地：“好……爸，你坚持住，我这就去找医生。”
*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安珀像个精明的管家，在各个摊位间穿梭。或许是先前“一战成名”的缘故，商贩们要么对她毕恭毕敬，不敢虚报价格，要么干脆拒绝交易。
安珀也不放在心上。她买了牛肉、鲜虾，还买了土豆、胡萝卜等蔬菜和一小捆迷迭香，甚至还从一个卖东方香料的小贩那里讨到了一小包胡椒——这在伦敦可不常见。
回程时，夕阳的余晖洒在运河表面，碎金般的光斑随波荡漾。安珀拎着满载的篮子，脚步轻快。
今晚，她要用这些廉价的食材，做一顿让所有人都难忘的晚餐。
路过摄政公园时，她远远望见一群贵妇人推着婴儿车漫步，孩童们在草坪上追逐嬉戏，笑声随风飘来。
这样的日子，永远不会属于卡姆登镇的孩子们。
*
安珀匆匆回到黛拉夫人的住所，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还好，还来得及。
玛利亚太太从楼上探出头，眉头微蹙：“安珀，你可算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安珀张了张嘴，脑海中闪过集市上混乱的一幕，最终只是抿唇一笑：“没有，妈妈，路上耽搁了一会儿。”
她轻巧地带过话题，系上围裙，快步走向料理台。
科琳立马接过食材，迅速利落地处理起来，刀工已比初见时娴熟许多。
安珀暗自松了口气，有了二姐的加入，今天的晚餐绝对可以事半功倍。
她指尖灵巧地剥开海虾的硬壳，将晶莹的虾肉一分为二：一半剁成细腻的泥，一半切成均匀的丁，然后再加入一丁点肥肉润滑。
这时候今天买的胡椒就派上用场了，安珀叮嘱科琳把胡椒粒碾成粉，再把磨好的胡椒粉加入刚刚搅拌好的虾泥里。简单地操作完，虾泥立刻多了独特的辛香味。
只到这里还不够，半成品的虾泥还得加入提前泡好的葱水、姜水、盐和鸡蛋清，最后再入玉米淀粉，分多次搅拌。搅拌上劲以后，还得持续摔打，等到虾肉起胶，变得有弹性，制作虾球的原材料才算彻底成功。
科琳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知道妹妹会做美食，可从未想过这看似不起眼的一个配料居然有那么多工序。
虾泥做好，灶台上的水正巧沸腾。安珀手腕轻转，用勺子挤出一个个圆润的虾丸，粉白的球体在沸水中起起伏伏。
等虾丸快熟的时候，安珀赶紧另起一锅烧油，火速煎了五个金黄焦香的鸡蛋，然后把煎好的鸡蛋切碎，倒入虾丸汤，最后撒一把新鲜的马勃。
当时钟指向六点，浓郁的鲜香已充盈整个厨房。
安珀给浓汤撒了点海盐调味，然后将汤锅递给科琳：“你先端过去，我马上来。”
话毕，她立马转身抓了两个西红柿，在砧板上切碎，又在煎锅里煎了几个蓬松的鸡蛋，按经验加入调料，焖煮十分钟左右，一道西红柿鸡蛋酱新鲜出炉，配上橱柜里难以下咽的干巴面包，齐活！
*
餐厅里，烛火摇曳，长桌上的餐具早已摆好，却迟迟不见菜肴上桌。
黛拉夫人端坐在主位，正侧身与玛利亚太太低声交谈。玛利亚太太虽然嘴上应和着，眼神却不住地往厨房方向飘去。
威尔逊家的女儿们拘谨地坐在母亲身侧，个个噤若寒蝉，似是完全不知该如何与对面打交道。
黛拉夫人手下的三个姑娘则占据了餐桌另一端的位置。
一个红发绿眼的姑娘，最先耐不住性子，用叉子敲了敲碟子，语气不耐：“妈妈，你是请了位千金小姐回来吗？都到饭点了，这汤还不上桌，我肚子都快饿扁了！”
黛拉夫人斜睨了她一眼，唇角虽然还挂着笑，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安静点，贝琪。”
伊丽莎白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干巴巴地插话：“你们等等吧，那个…我妹妹的厨艺真的很好……”
“我倒是不着急～”梅丽慵懒地支着下巴，手指绕着一缕金发打转，“反正我的客人约的是午夜场。”
贝琪撇撇嘴，小声嘀咕：“再等下去，我连抱怨的力气都没了……”
就在这时，厨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浓郁的鲜香像潮水般涌进餐厅。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转向门口——
科琳端着热气腾腾的虾丸汤走了进来，脸颊因为忙碌而泛着红晕：“让大家久等了！来来来，趁热喝！”
她小心翼翼地将汤锅放在餐桌中央，乳白色的汤面上浮着金黄的煎蛋碎和饱满的虾丸，几片嫩滑的马勃菌若隐若现，香气扑鼻。
玛利亚夫人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可算是来了，来，大伙儿尝尝我女儿的手艺。”
贝琪的眼睛“噌”地亮了起来：“…好吧，”她撇撇嘴，“这汤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等这一会儿不算太亏。"
黛拉夫人翻了个标志性的白眼：“瞧你这德性！现在有力气抱怨了吗？"
贝琪讪讪一笑，然后便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
餐厅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这碗用料十足的浓汤征服了味蕾。
当安珀端着西红柿鸡蛋酱和煎得金黄的面包片回到餐厅时，便只能看见大家都低着头，也顾不得什么优雅仪态，专注地对付着碗里的汤。
她数了数，发现好像少了一个人。
“安吉丽娜是不会下来吃饭的，虽然你做的足够美味了。”黛拉夫人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亲爱的，来我身边——”
面对主人的盛情邀请，安珀不敢不从。她将手里的餐盘分别放在两端，方便大家拿取，自己则坐到了黛拉夫人身边。
黛拉夫人突然站起身，银匙敲在水晶杯上发出清越的声响：“这是我认识二十年的挚友玛利亚太太，这是她的女儿们，从今天开始，她们就住在我们这里了，如果让我发现你们几个阴奉阳违，小心点——”
玛利亚夫人微微颔首，烛光在她眼角的细纹间跳动。这是她来到伦敦后，第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知道啦——”贝琪拖长了语调，飞速扫了安珀一眼，“如果每天都有这样的美味，我不介意她们永驻！”
安珀悄悄松了口气，她们总算是被正式接纳了。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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