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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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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酆暗暗观察了田石榴几天,她确实和那天晚上不一样了。
胆小自卑,沉默寡言,以至于忘记了怎么和人说话。除了躲在伙房里给将士做饭,就是喜欢翻进后山的林子,跑到河边摘回来各种各样的野菜蘑菇,晒满猴子坡的校场。
她的反应很迟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人走到跟前了都不曾察觉。
全然没有顾酆见到的机灵,没有什么过人的优点,这样的人走到跟前来多少次他也记不起脸来。
可怎么会顶着同一张脸变得判若两人呢,顾酆又去火头营了,坐在木扎上半倚着墙让她帮换药。
解开衣服的时候,她的爪子抖得跟抽风一样,双颊涨得通红,喘息起来像金鱼腮帮一样一鼓一鼓的。
“紧张什么?那天晚上河边,你可不是这样的。”顾酆脑子一抽,抓住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腰腹上,“你不是喜欢摸吗?”
她没什么动静只是僵在原地,啪嗒一下掉了眼泪。委屈又难过,咬紧了牙关憋着哭声。
明明害怕得不得了,却愣是一丝一毫也不敢反抗,像是忍气吞声的小媳妇被恶霸调戏了,只有转头一头撞死在墙上才以示清白。
“哭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好了,你自己去忙吧。”
顾酆吓到她了,撒了手,穿好衣服讪讪离开。他有些失望,现在的田石榴完全没有展现任何过人之处,平凡的让人记不得有那么一个人在。
但以张恒为首的伍长以及底下的将士都十分喜欢她,也很照顾她。她的父亲田福战死后,他们的帐篷里就剩下她一个人住了。
也真像那天晚上她自己说的,顾家军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田石榴是个女子。只瞒住了他这大将军和参赞贺芷兰两个人,但贺芷兰在朵木突袭猴子坡大营的时候失散了,现在还没找到人生死不明。
不过顾酆不担心,他身边有大内侍卫,回来只是早晚的事。
但救他性命的田十六真的不见了,更棘手的问题又来了。
孟里河滩大败,先前降部又纷纷都反了。杀了守军,拥立朵木为王,公然挑衅朝廷。聚兵围困猴子坡,引怒河河水淹大营。
顾酆虽早有准备,在军营里挖了沟渠排水。但时值西南雨季,夜里下暴雨了,水还是淹了营地。
所有人都在往高处撤的时候,田石榴不知道哪儿根筋不对,跑回去拉她养的野猪,收她的野菜。结果碰到上蛮兵决堤放水,连人带猪一起被卷进洪水里。
看她被冲走的一刻,顾酆制止了想要下去营救的将士,眼睁睁的看着她消失。
到天亮大雨停歇,洪水退去。猴子坡大营被毁大半,但苗王朵木也没站到便宜,大雨河水暴涨也淹了乌蛮大营。在双方之间隔出一条数十丈宽的大河,两边将士迅速在河岸修筑起工事哨台。
次日,顾酆冷静下来后就有些后悔没有救田石榴了,甚至听见她要回去救猪时没有阻拦。
因为那时觉得她过于愚蠢了,执意找死便不值得搭上旁人的性命救。
可如果当时拦了,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顾酆想她现在还活着吗?
安顿好了大营后,他带了七个人沿着河下游去找,跟着去的是火头营里同田石榴关系最好的几个人。
年岁小的不过十五岁,最大的张恒六十多了。比于顾酆不知田石榴生死的忐忑,他们几乎是一致觉得她死了,十分的悲观。
可并没有,在他们喊得嗓子都哑了的时候。田十六自己来找顾酆了,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一身狼狈的黄泥。
“将军,我....我在这......您来找我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您了。”
顾酆已经很久没听见她的声音,像是夜莺一样清脆几乎都要认不出来了。
他转过身,她就哭着扑了上来,疲软的倒在他身上。
“你.....现在知道怕了?!田石榴,昨天晚上那么凶险,为什么不听命令要为了头畜牲搭上自己的性命?死了没人救你也是活该,你知道吗?!”
她只是埋头大哭,看样子真的被吓坏了。顾酆觉得话有些说重了,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脑袋。
“好了,田石榴,挨骂总比没了性命好。下次不许再这样了,我们回大营。”
他转头向山谷喊了一声,“张恒,石榴在......”
她突然慌张的伸手捂住他的嘴巴,拼命的摇头,“将军不要喊,他们发现我会杀了我的!”
为什么?顾酆困惑的看着田石榴,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双眼噙着泪花,只问道:
“将军昨夜为什么不救我?”
他一愣,有些心虚,思忖了一瞬,“因为那瞬间觉得不值得,全军生死存亡的关头,你非要去救那几头畜生。我不想为了那么一个愚蠢的人,再搭上几条将士的性命。”
“可那不是我,将军我不会做出那么愚蠢的事的。是田石榴那个蠢货,她险些害死我了!”
什么意思?
顾酆更听不懂了,觉得田石榴是不是在河里泡了一夜,把脑袋泡坏了。可她说话不结巴了.......
“将军,您不认识我了?”田石榴站好拉起他的手,在手掌里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名字,“将军,我叫田十六。十五月夜,十六圆的十六,不是红果子石榴的石榴。”
他的手有些抖,“有什么区别吗?你们不是一个人吗?”
“不是,将军。我们虽然共用一个身体,但却是两个不同的人。将军这段日子在军营里看到的是田石榴,石榴花的石榴。现在的田十六,才是真正的田十六。”
她努力的去解释田十六和田石榴的区别,听见张恒他们呼喊声渐进,拉着他躲进后山的悬崖边的山洞里。
轻车熟路,顾酆才知道刚才她故意躲起来了,任得他们喊破喉咙也不出来了。
“为什么要躲着张恒他们,他们不是田石榴最信任的人吗?”
他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一个身体里怎么会有两个人,是什么精神病疯子吗?
田十六,“那些人不是我最信任的人,他们要杀我,让我不要再出现这具身体里了。可这明明是我的身体,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抢了田石榴的身体,帮着她杀我,不许我再出现。”
她很委屈,抱着膝盖坐在大青石上哭,“将军这段时间在军营里也看见他们是什么人了,明明我救的您,他们却教唆田石榴却冒充我,抢走原本属于我的功劳。昨夜晚上也是,要不是那个蠢货要去救猪,我也不至于被洪水卷走,险些死在河里。连将军也不想救我,我自己一个人抱着浮木在河面上飘了一夜,又怕又冷。”
竟.....是这样吗?莫不是个疯子,得了癔症?
顾酆上上下下打量她了一番,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她有些不高兴,啪的狠狠拍掉他的手。
“将军觉得我是神经病,在胡说八道?您不信就算,我不想在这里同您白费口舌。我不会回去了,作为救您一命的交换。您给我一匹马,我要自己回中原了。”
顾酆觉得她这样干脆利落的性子,倒是真的同那天晚上的小姑娘一模一样,完全一点都没有火头营里的影子。
可是她一个人单枪匹马,怎么回中原?
“你现在是顾家军的人,怎么可以擅自脱离队伍,先跟我回营去。”
他不说信不信田十六、田石榴的事,拽着人往洞外走。
她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蛮力,扒拉着石壁嚷嚷,“我不回去,他们会杀了我的!要回您自己回,打死我也不回去!”
“有我在没人敢在顾家军杀人,石榴听话,跟我回去。”
“将军,您叫我什么?”
大概是听见石榴两个字吧,她一下难过的哭了,红着眼眶倏倏的掉泪珠子。倔强的用手背擦,大眼睛越搓越红,顾酆看见真的怕她的蛮力把眼珠子搓瞎了。
“十六,我叫你十六。十五月亮十六圆的十六好不好,听话,我们先回去。有我在,不会有人杀你的。”
他赶紧哄,仿佛是有人给撑腰了一样,她翻脸就笑了,仿佛刚才哭的要把眼睛揉瞎的不是自己一样。
“我可以跟您回去,但将军您能不能答应我,不要把我交给火头营的人。不然我宁愿死也不愿意回去,您便按军法杀了我这个逃兵,我不怪您。”
顾酆满头黑线,发现这厮现在比沉默寡言的田石榴还难搞。
“好,我答应你,把你先暂时藏在我的将军帐里,你什么时候想出来了再出来。”
“真的?将军,我就知道您最好了!”
她开心的像个孩子一样,原地蹦三尺,挽着顾酆的胳膊一边往洞外走,一边叽叽喳喳的说道:
“将军,我不能这样回去。等到了大营外您得想办法给我弄身亲兵的衣服,我换了混进去。还有防止被人发现,我藏在您这阵子,您一定要一切照旧如常。可能饭食也得少吃半分,要是叫人发现您一个人吃了两个人的饭食就露馅了。”
“好了,我知道了,到底你是将军还我是将军。”
顾酆发现这样的她还挺好玩的,就是她这脑子跟纸风车一样呼呼的转。
他好像总是跟不上她的思路,永远不知道下一秒她的嘴巴里会冒出什么话来。
当夜摸回大营,在新支的木板床上躺到半夜。顾酆就觉得有人悉悉索索的爬到他的身上来,从胸口钻一大个毛茸茸的脑袋吓得他一激灵。
“田十六,你干什么!”
她撑着他的胸口,吸了吸鼻子认真道:“将军,不能在您的帐篷里支两床会露馅的。”
顾酆翻白眼,“那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她竟一下蔫了气势,枕在他的胸口上咕哝起来,“将军,说起来您不信,其实我也不信。但我又不得不信,将军。”
她突然抬起头,睁大了眼睛,认真道:
“将军,我中蛊了,您知道吗?就是西南苗人很厉害的那种盅,跟小虫子一样钻进你的身体里,发作起来又热又燥。脑袋身子好像要炸了一样,手脚一点力气都没有。将军,我听说这种叫情人蛊,如果不那个的话会死人的。”
顾酆听见这话吐了口气大白眼,一把提溜起她的脑袋,“胡说八道什么,我看你是在河里泡了一夜受寒了,脑袋是有些烫。”
“才不是,真的是蛊将军。我醒来的时候手上有个小虫子,一眨眼就钻进我的皮肤里去了,虫眼还在这里呢,不信您看。西南的蛊毒很厉害的,传说那些蛊婆最喜欢在河边、路边下蛊了。肯定是天下大雨,虫蛊冲进水里了,所以我才会被咬,将军救我。”
她伸出胳膊给他看,肌肤上确是有一个小眼,不过再晚一点发现伤口就要愈合了。
“我不会救你的,自己睡一觉捂捂汗,明早就好了。”顾酆按住十六,翻下木板床,抱来木榻上的被子捂在她身上,“乖乖睡觉,听话。”
“我不,将军救我.....”
她可怜巴巴的求他,顾酆自顾往自己榻上去了。浅浅眯了一会儿后,帐子里的哼唧声就重,他听见了,十分冷漠道:
“你消停会儿,哼哼唧唧的把火头营的人招来了,我可藏不住你了。”
哼唧声消停了,半个时辰后顾酆起身查看,小姑娘藏在被子里被烧的通红,脸颊碰到他的手便迫不急的挨过来了,憋着哭腔难受道:
“将军,我真的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是有些发烫,我去给你倒杯水。”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起身到了杯水刚坐木板床边。她突然蹿起扑过来抱住他,水打翻弄湿他的胸口,她像口渴了的小猫一样迷迷糊糊的舔。舌头像真的猫舌一样倒挂着肉刺,勾得顾酆的心有些乱了。
“田十六,你干什么?生病了,我们就治病好吗?你这样成何体统,你再胡来我就把你扔出帐外去了。”
她像是被吓到了一下,抬起头来,怔怔的望着他好久好久如同失了魂一般。顾酆起身又倒了杯水,转过身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自己脱了个精光站在身后,吓得他又打翻了水杯。
“田十六,你干什么?!给我把衣服给我穿回去!”
“将军不信我的话,觉得我在骗您是吗”
顾酆看见她流眼泪着站在夜色里,完全没有了倔强和骄傲。
“田十六,你到底怎么了。”
他终还是不忍,捡起被子披在她肩上,指尖触摸到滚烫发热的肌肤。
她抖了一下身体,踮脚轻了一下他的唇,呆呆的退开,小心的打量他的神色。看见他没有任何反应,拒绝或是应允,又上前试探轻了一下他的唇,一下一下又一下。
“田十六,你是什么神经病吗?”
他突然抬手抚住了她的脸,用指腹抹去脸颊上的泪痕,难以置信的望着她的眼睛,想从里面看点什么不也一样的东西来。
可是除了她的无助什么都没有,他轻轻吐了口胸中的浊气,合着被子抱起她放在木榻上倾身压下去,低着她滚烫的额头。
“只要你不后悔,今夜过后。我们能活着走出西南,我可以娶你,石榴。”
她微微愣一瞬,双腿圈住他的腰身,抱住了他的脖子。顾酆吻住了她的唇,总感觉难以敌过一个情动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