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电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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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一天已是精疲力尽，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窗外的世界五色斑驳。
下车后朝外走，门刚砸上，车就滑走了。手里只有个包，伞呢？何青纯朝车走的方向追着喊了两声，雨天，哪里能听见看见。
“操。”定了片刻，她低骂一声，抬手遮住头往前冲。
路下面是排水沟，这司机也忒不靠谱，把车停在了北栋，车流来往，平底小皮鞋上溅落不少污水。湿冷空气横流，南栋小区门口的保安带着耳罩烤老觉。
“我恭喜你发财！我恭喜你精彩！最好的请过来，不好的请走开——”夜色浓厚，寂静空旷的门口，她的手机铃声响起了，催命一样，喜庆变得诡异。
何青纯不耐烦地又骂了一次，那铃声短暂地停歇，又如绵长的雨丝一样，缠上了她。
她只好边走边掏出来，忽然，一股强光照在她身上，直让人失明，她蹙眉朝旁边跑去，顺着肌肉记忆划开绿色的接听键。
“喂？”
“何青纯。”湿冷的夜，电话那头淡淡说。
何青纯征住片刻，她放慢脚步，放轻呼吸，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陌生的数字组合。
“我的号码，存一下。”电话那头的人又说，不太准确，好像不是听筒里传出的声音。
她的肩膀瑟缩了一下，打了个寒颤，抬眼她看到一片黑色的天，转头她看到身后站着的人。
正是下午宴席上碰到的林与风。
他五官俊朗，一尘不染，高高在上，俯首侧目。她手忙脚乱，捏衣擦脸，满身水汽，故作坦然。
“好巧，大半夜在这儿，我还以为看错人了呢。”
林与风下午只穿着一件衬衫，此时上面多了一件挺括的西服外套，他说：“好久不见，还好吗？”
“挺好的呀，害，就是这记性还是老样子，”她扒拉了一下自己脑门上的头发，不知脸上的素颜霜会不会像出租车窗户一样斑驳不清，她笑起来解释此刻的狼狈，“伞给落出租车里头了。”
他将手肘上搭着的披肩搭在她肩头，何青纯看到他靠近的手，下意识朝后退。她退一步，那黑色的天就立刻朝她逼近一步。
雨砸在伞面上，声量格外明显。她瞥了一眼上面的花纹，五位数的东西，连忙含笑拒绝：“不用了，我家就在前面，没几步就到……”话音戛然而止，她躲避的视线落在刚刚照着这个强灯的车上。
她怎么骂的来着？照你祖宗十八代回光返照还是没素质的傻叉？
何青纯将目光聚焦到地面上，匆匆带过，但看到的信息足够。两双皮鞋，一黑一白，一个锃亮得泛白色高光，一个邋遢得带着黑色污水，手臂上的一颗水珠刚好砸下去，让那团黑色的脏污晕得更开了。
她这人永远这样，越是窘迫不堪，越会昂首挺胸，理直气壮。
“天色不早了，我看这雨不会停，也不太适合叙旧……”何青纯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多了几丝淡淡的尼古丁气息。
人家好像根本没注意她的话，她偏头看到他的手已经搭在了她肩上，那款香槟色的披肩终究还是弄脏了，她耸了一下肩：“看样子没办法了，下次见面还你？”
林与风还没开口，她又追问：“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你大名鼎鼎。”何青纯看到他勾起一边嘴角，似乎在说，这点小事都不用吹灰之力。
眼皮上落着一道深深的褶子，凤眼挑起，浓密的睫毛落下阴影，何青纯认真地看了两秒，好像兵荒马乱的只有她一个人。
林与风和她并排：“我送你。”
“不用。”她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朝前跑出两步。
那黑色的天再次笼罩过来，他又说：“那你拿着伞吧。”
何青纯笑了：“谢谢，真不用了，就两步路。”
他皮肉上留着的那丝笑凝固了两秒，何青纯自己带起了风，飞快地跑回去。单元门口的灯忽闪忽闪，瓷砖比结冰的路还滑，她余光瞥见那辆车渐渐变小。
这下是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家里黑漆漆的，她把鞋脱下，光脚走进房间，包沉甸甸的，不知道金离子都放了些什么在这盒子里。
她洗澡出来已经一点多，她们的房间就在卫生间旁边，卫生间当年没有做隔音，所以何青纯轻手轻脚地去阳台上吹了会儿风，吹着吹着，就忘记了时间。
手机屏幕时亮时暗，她盯着上面那几个字，那串骤然出现在她手机上的数字，那条半夜发来的短信。
累一天了，好好休息。
“你还睡不睡了？”
何青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心跳都快了两拍。
“知知，你吓死我了！”她压着声音，将掉在地上的干发帽捡起来，“是不是没有我睡不着呀。”
这语调自带波浪线，有些不着边幅。
名叫“知知”的女孩儿瞪了她一眼，没说话，朝前走了两步，又回头：“还不走！”
阳台门锁起来，风雨在隔在外面，她在后面小声嘀咕：“到底谁才是姐姐。”
何青纯从初中就开始和宋知知睡在一个房间，念大学后她在家里过夜的日子就屈指可数，平日里就是宋知知自己住。
“知知，今天咖啡店忙吗？”窗帘能让外面的夜色钻进来，何青纯翻了个身，问她。
“还好。”宋知知坐起来，动静挺大的，何青纯不知所以，索性也弹坐起来。
没两秒，她的手里就塞进了一个东西，圆乎乎的柱形体，她顺着摸到了一根线。接着宋知知躺回去，道：“没有声音。”
“好嘞，谢谢知知。”她打开开关，吹着半阴干的头发根，暖暖的风袭来，催促人进入一场美梦。
说没有声音是不可能的，宋知知的意思大概是，声音不会传出房间。
“要不要跟我去吉京玩儿几天，家里有只鹦鹉就爱学人说话，说不定你去了，它还给你唱歌。”
“不想去。”
“今天我见到好些高中同学，还有人问我，你怎么没来呢。”这话真假参半，金离子怎么不算高中同学呢，“你想不想和……”
“不要！我不想听这些！”宋知知突然捂住了耳朵，还被被子拉起来盖住了脑袋。
“好了好了。”何青纯睡平，嘴里小声念叨，“我们都睡觉，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房间逐渐安静下来，只有平稳的呼吸声和不太平稳的心跳声。
眼睛干涩，头脑清晰，失眠是一种被自己吓出来的病。迷迷糊糊，她听到身边的人呼吸绵长，还打起了小呼噜，她悄悄翻身，如呓语一般地说：“知知，不要害怕，姐在。”
早上六点多，何青纯就起床做早饭了，她会的不多，只是切点肉，煮好米线。
八点家里的人陆续起床。
“姐？你啥时候回来的？”宋睿睿从房间里顶着鸡窝头、伸着懒腰出现，他个头一米八差点，长得在男生中算中上水平，也比一般人爱打扮一些。
何青纯扫了他一眼：“前两天就回来了，妈在洗手间，你等会儿再去。”
“噢，行。”
“这几天又去哪里厮混了？”
他混不吝地仰头大笑，道：“还不就是那几个地方。”
何青纯递了杯温水给他，瞥了一眼他敞着的衣领，上面落着几个紫红色的痕迹，她有些苦口婆心道：“你该老老实实去找个工作了，喝酒伤身，还是少出去玩儿的好。”
“知道了。”宋睿睿站起身，将一杯水喝尽，朝厨房那边走去，他嘴里吧唧吧唧道，“好香啊。”
一家人久违地坐在一处吃饭，情绪都还算放松，何若秋五十出头，眼睛下方挂着两只眼袋，细细的皱纹铺在她的沟壑处，她头发夹在后脑勺，一双杏眼看着大女儿。
“这次待几天？”
大家伙儿嗦米线的声音混杂在一处，显得米线真的很香的样子。另外两双眼睛也看过来，何青纯回：“明天，卤鸡你们尝起来味儿够么？我还第一次做。”
“可以开专卖店了。”宋睿睿捧场。
“这肉你得学着吃点儿，身体缺营养，以后生病就难熬了。”何知秋递过来一叠肉菜，见大女儿没有吃的打算，她喝了口汤又问，“怎么不多待几天，前几天碰到几个婶子，你那些中学同学都问起来你呢，这回来刚好是个机会，一伙人不得聚聚？”
“妈，你可真是活神仙，我们几个约好了，今天玩儿一天。”说着，何青纯用筷子夹起碟子最上面的卤鸡腿，放在妹子的盘子旁边，她用试探的语气说，“你喜欢的卤鸡，知知呀，去不去，那几个你都认识？”
“呃不，我去了的话，”她用嘴撕咬下一大块肉，边嚼边说，“蛮嫩的，我可不去，我们店的咖啡销量还得靠我提升呢！”
“行啊。那我今天得去品品你的好手艺咯。”
宋知知脸色刹那苍白，她勾起嘴角，用鸡肉堵住半边嘴巴，嘟嘟喃喃：“我们店的咖啡最酸最苦最难喝，我不推荐，我不太推荐。”
何青纯吃下一筷薄荷，朝她点点头。
桌那边的宋睿睿眉飞色舞道：“姐，有美女吗？”
“滚吧你。”何青纯头都没抬，淡淡回。
日子一晃而过，方才还在说请假回来办婚礼，现在就已经结束两天了。
“行了，你好好过你的婚假吧，工作室有我呢，放心……”何青纯正在值机，一边递过自己的身份证，一边招呼电话里头的少妇。
“女士，您乘坐的航班经济舱已经没有空位，这边给您升舱可以吗？”
“？免费？”何青纯将电话重新凑近耳边，“离子，我先挂了。”
“是的女士，此次升舱我们不收取任何其他费用。”
乔兆飞吉京要坐三个多小时，免费升舱……这种好事砸到我头上来了？何青纯看着机票上的1c，心想真是个不错的开始。
两点半的飞机，她算是踩点儿来的，穿过vip通道，提前上了飞机。
只是她第一次走特殊通道，浪费了些时间，到的时候商务舱已经有一个人了。戴着眼罩，头歪到了外太空，双手抱在胸前，长腿搭在沙发凳上。
飞机还没起飞，空姐接过了她的小行李箱，恨不得扶着她坐下，何青纯放下手提包，倒在舒服宽敞地椅背上，空姐也顺势将毛毯落在她身上。
舱内一边有两个相贴的座位，何青纯瞥到那人的衣袖搭在中间的隔板处。片刻后，她拿出包里的平板。
她眼睁睁地看着空姐半蹲下，就要脱她的鞋，何青纯猛地将脚缩起来，整张脸皱起来，她摆手立刻说：“不用不用。”
于是空姐将拖鞋拿起，她递过一张单子，弯腰问：“何小姐，您喜欢吃什么，可以告诉我们。”
一边说着，她一边介绍今日的菜品。
“别沾荤腥就好。”于是何青纯只能压着声音回她，并且告诉她，自己不再需要其他服务了。
眼镜看屏幕容易头晕，何青纯把它推到了头顶，充当发箍。笔刷在屏幕上点划着，不一会儿，一个图案就初具模型，她简单构思过后，就开始认真地修细节。
“青纯。”身边响起一道声音。
她无意识地回：“嗯？”
那人又更自然地问：“呛不呛眼睛？”
笔头戳在屏幕上，何青纯扭过头，今日晴，外面的光线着实刺目，她眯了一下眼睛。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就快要起飞，请您再次确认安全带已经系好，手机等电子设备已经调至关机或飞行模式……】
额发随意的飘着，眼罩已不知去向，他挑起一边眉再次询问。
何青纯回过头，道：“不用，你随意就好。”
他扫过她微微僵直的背，拉下了靠近他们的那两块遮光板。
“这么巧，你也去吉京啊。”她捏着笔刷，将刚刚误点出来的那些笔迹擦除，漫不经心道。
“我在吉京工作，你还是很喜欢画画。”他只解释后一个问题。
“如你所见，还是在乱涂乱画。”她拿起来平板翻转了一下，“这次回来就是来吃席么，乔兆这几年发展挺快的，怎么不多转转。”
“算是来抢人的吧。”
正说着，空少端着一个盘子过来，他将一杯果汁放在女士旁边，酒刚倒出半杯，就听那男士说：“和她一样。”口气是温和的，那掠过他的眼神还带点不耐烦。
“好的，您稍等。”空少离开。
平板屏幕上散发着层层被晕染的光圈，大大小小地笼罩在何青纯头顶，抢人？抢谁。
“这边分公司需要管理人，看中一个合适的，我来松松土。”
“啊。”何青纯的眼神从对面的舷窗慢慢收回来，外面是朵朵厚重的云彩，里面是个个空荡的座椅，她咽下刚刚想问的那句，“你也是被免费升舱的么”，因为她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个称呼，林总。
掉落在地上的笔被快速捡起来，她玩笑道：“所以你现在是做猎头？”
“算是吧，有这个业务。”
“那抢到了吗？”她突兀地问。
“九成，九成的把握。”正说着，他伸出两根手指把挂着她头发丝上的眼镜取了下来，他捏着眼镜腿看何青纯，人反而又小又糊。
“这眼镜不太适合你，它拦住了你的眼睛。”
何青纯终于发觉哪里不对劲儿了，她不太明白，分别将近六年、期间毫无联系的人再见该不该是这种状态。
但林与风游刃有余，好像一切理应如此，她追根到底地试探，他轻而易举地暧昧。
“我戴惯了。”何青纯接过来，不戴眼镜终究还是有些模糊。
“没休息好？”
“有点儿，结一次婚挺累的。”她揉了一把发热下眼皮，“黑眼圈很明显吧。”
椅背慢慢朝后靠，他回：“现在睡会儿。”
那语气温柔得不像话。
场面尴尬，何青纯干脆就躺了下去，她拉起毯子，半闭上眼，睁开，再闭上。
直到他探手过来，那只骨骼分明的拇指和食指各压在她一边眼皮的上方。不知谁比谁更热。
睫毛在他手心闪烁，像是纠杂极了，她唇齿间轻喊：“林与风。”
“嗯？”他学着她回答。
“这么巧。”她重复。
一吐一吸似乎离她很近，人的五感中，直觉是最抽象的，无法解释。现在她就感觉到一束比那车灯还要强烈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手往上拉紧毯子，听到了答案。
“不太巧，那天的雨下了很久。”
片刻后，他好像又说：“那通电话，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打不通了。”
晕晕乎乎，意识混沌，何青纯梦到了自己小时候。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