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页的秘密》Y慕雨

33、樱殒碎情书

　　雨点突然砸落，像天空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周昭槐的衬衫瞬间被雨水浸透，布料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单薄却倔强的轮廓。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在柏油路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抬手抹了把脸，水珠从睫毛上甩落，视线短暂清晰了一瞬，又立刻被新的雨帘模糊。
　　他拐进熟悉的公交站台，站牌上的广告灯箱闪着惨白的光，照亮他湿漉漉的发梢。站台檐下的积水已经没过脚踝，冰凉的触感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107路公交车缓缓驶来，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站台上的广告单。车门“嗤”的一声打开，暖黄的灯光从车厢里倾泻而出。司机王师傅探出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哎呦小伙子，今天你怎么一个人呀？那个小姑娘呢？”
　　周昭槐的喉咙发紧，像是吞下了一块烧红的炭。他机械地刷了卡，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她……转学了……”
　　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乘客。周昭槐径直走向后排靠窗的位置——那是他们常坐的地方。温霜言总喜欢靠窗，说这样可以看到沿途的风景；而他总是坐在外侧，美其名曰“挡风”，实则是不想让别人挤到她。
　　雨水在车窗上蜿蜒成河，窗外的景色模糊成一片霓虹。周昭槐盯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恍惚间仿佛看见温霜言就坐在身边。她正用手指在起雾的玻璃上画笑脸，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弧度。
　　“喂，你看我画得像不像你？”记忆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周昭槐下意识伸手去碰，指尖却只触到冰凉的玻璃。水珠顺着他的手指滑落，像一滴无声的泪。
　　机械的报站声刺破雨幕，周昭槐如梦初醒般站起身，膝盖重重磕在前排座椅上。他顾不得疼痛，三步并作两步冲下公交车。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像无数细针扎在皮肤上。发梢的水珠甩出一道弧线，他已然朝着那个熟悉的方向狂奔而去。
　　运动鞋早已灌满雨水，每踏一步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路过转角便利店时，暖黄的灯光从玻璃门透出来，老板娘熟悉的惊呼声被雨声切割得支离破碎：“小周？这么大的雨……”余音消散在身后，他的背影很快被雨帘吞没。
　　11栋老旧的居民楼在雨中显得格外沉默。周昭槐撑着膝盖大口喘息，仰起的脸上雨水纵横。四楼那扇贴着卡通窗花的窗户漆黑一片，他忽然想起某个放学的傍晚，温霜言指着那里说：“我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楼下，每次你等我我都能看见。”
　　“温霜言！”嘶吼冲破喉咙，声带像是被砂纸磨过。雨水灌进嘴里，咸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你出来!”
　　只有雨声作答。
　　保安室的灯光刺破雨夜，伞面摩擦雨衣的窸窣声由远及近。“小伙子，找谁呢？”
　　“402的温霜言…”
　　“402？”保安皱眉回忆，“昨晚就搬走了啊，好像说是去…”伞沿的水珠串成线坠落
　　“哎，这记性…”
　　雨突然下的更大，仿佛天穹裂开了口子。周昭槐摊开掌心，那张明信片早已被雨水泡软，“周昭槐，我喜欢你”的字迹晕染成蓝色的溪流，顺着指缝蜿蜒而下。
　　他缓缓蹲下身，蜷缩在单元门前的台阶上。雨水拍打后背的触感渐渐模糊，温热的液体终于决堤而出。呜咽声被雷声碾碎，只有不断颤抖的肩膀泄露着崩溃的情绪。
　　“温…霜…言…”
　　每个音节都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混合着雨水砸在地面的声响。不远处的水洼里，漂浮着半张被浸烂的报纸，头条标题依稀可辨——《京市第一医院引进新型治疗技术》。

　　周昭槐拖着湿透的身体回到公寓，玄关处留下一串水痕。他像被抽走灵魂般倒在沙发上，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米色布艺沙发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屏幕上“妈妈”两个字不断闪烁。周昭槐机械地按下接听键，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红绳——那是温霜言送他的15岁生日礼物，绳结处已经有些磨损。
　　“喂？妈。”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儿子你人呢？苏老师说你跑出学校了？发生什么事了？”白素琴的声音透着焦急，背景音里还能听到医院广播的叫号声。
　　周昭槐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渍，那形状像极了温霜言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我…我没事，现在在自己公寓，你帮我…请个假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有事别憋着，不说我才不帮你请假呢。”白素琴太了解儿子了，他越是轻描淡写，事情就越严重。
　　周昭槐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像是有人在他胸口压了块石头。他盯着墙上那幅星空图——那是和温霜言一起在天文馆买的，此刻每一个星点都在嘲笑他的无力。
　　“小冰块她转学了。”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闸门，周昭槐的声音突然哽咽。他急忙咬住嘴唇，生怕泄露更多脆弱。
　　电话那头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啊？！这都要高三了，怎么还转学……”白素琴的声音突然放轻，“家里出事了吧……”
　　“我帮你请假。”白素琴叹了口气，“儿子你也别太伤心了，你们以后肯定会再见的……”

　　电话挂断后，公寓陷入一片死寂。窗外的雨势渐小，却仍在玻璃上敲出细碎的声响，像无数指尖轻轻叩击。周昭槐从湿透的裤袋里摸出那张明信片，纸张已经被雨水泡得发皱，边缘微微卷起。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抚平，放在茶几上，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洗手间的灯光惨白，照出镜中少年通红的眼眶。周昭槐取出吹风机，调到最低档的暖风，对着明信片缓缓吹拂。热风掀起纸角时，他的心也跟着悬起——那些字迹已经开始晕染，“喜欢”二字的墨色淡得快要消失。
　　吹干的明信片变得僵硬，边缘泛起细小的毛边。周昭槐从书架上取下《你是人间的四月天》，将明信片和那封未署名的蓝色情书并排夹在扉页。书本合上的瞬间，一滴水珠落在烫金标题上，不知是未干的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桌上的手机突然亮起，周昭槐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来。亮起的屏幕上，何秋妍的名字像一根刺扎进眼底。
　　「何秋妍：你别伤心了，霜言她肯定会回来的」
　　消息气泡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烁了很久，最终跳出一条带着明显颤抖痕迹的文字：
　　「何秋妍：会回来的……」
　　周昭槐望着那个欲言又止的省略号，突然觉得很累。他听许景恩说过，何秋妍说谎时总会不自觉地加很多省略号，就像现在这样。
　　「H7：嗯，你也一样，高三抓紧学习吧，祝你考上心仪的大学。」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窗外的雨突然停了。月光穿透云层，在湿漉漉的阳台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痕。周昭槐走到窗前，发现楼下的樱花树被风雨打落了一地花瓣，粉白的花尸粘在沥青路面上，像一封封被撕碎的情书。
　　他转身回到书桌前，拉开最下层的抽屉。里面整齐码放着这三年来的车票、电影票根、游乐园门票——每一张都与温霜言有关。最上面是上周的电影票，《星际穿越》重映场，两张连座，票根上还沾着温霜言不小心打翻的奶茶渍。

　　另一边，京市第一医院，
　　京市第一医院的长廊永远亮着惨白的灯光，消毒水的气味在鼻腔里挥之不去。温霜言坐在冰凉的金属座椅上，盯着“手术中”三个刺眼的红字发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锁骨前的霜花项链，雪花造型的吊坠里藏着一颗小小的蓝宝石。
　　“周昭槐……”她在心里轻声呼唤，想象着此刻他应该正坐在教室里参加休学仪式。那本《你是人间的四月天》还躺在他的课桌里，夹着她耗尽勇气写下的明信片。“你现在应该已经发现了吧？看到那些字的时候，是会皱眉还是……”
　　思绪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温景明家属在吗？”
　　温霜言猛地站起身，膝盖撞到座椅扶手也顾不上疼。“在的在的！医生，我是他女儿。”她慌忙鞠躬，马尾辫从肩头滑落，
　　“哦哦，没事不用这么拘谨……”医生看着眼前这个过分礼貌的少女，心头泛起酸涩。她校服外套的袖口已经洗得发白，眼睛下方挂着浓重的青黑，显然很久没睡好了。“就是你父亲这个病，手术要尽快做了。你和你妈妈商量一下手术定在什么日子吧。”
　　“哦哦好的。”温霜言又鞠了一躬，手指紧紧攥着病历本，纸张在她掌心皱成一团。
　　医生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会好起来的。”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时，温景明正闭目养神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偷偷睁开一条缝——女儿正蹑手蹑脚地把背包放在陪护椅上，动作轻得像只小猫。阳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在她锁骨前闪烁的项链上，也照出她脸上未干的泪痕。
　　温景明赶紧闭上眼，却没能阻止一滴泪水滑入鬓角。他想起昨晚女儿趴在病床边写写画画的背影，想起妻子偷偷告诉他霜言把手机弄丢时强忍的哽咽，更想起那个被反复提及的名字——“周昭槐”。
　　病床旁的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温霜言轻轻拉开窗帘，京市的天阴沉沉的，远处高楼在雾霾中若隐若现。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借书卡——上面还贴着和周昭槐的大头贴，两个人挤在照相亭里，他的耳朵红得像是要滴血。
　　“爸，我去打壶热水。”她轻声说，拎起暖水瓶往外走，没看见身后父亲悄悄拭泪的动作。
　　开水间的蒸汽模糊了温霜言的视线。她盯着保温杯上贴着的便利贴——“小冰块多喝热水”，字迹龙飞凤舞，是周昭槐的笔迹。
　　窗外突然下起雨来，雨滴拍打在玻璃上。温霜言把项链摘下来放在掌心，蓝宝石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恍惚间仿佛又看见周昭槐在颁奖台上望向她的眼神——比所有的星星都要亮。
　　或许我们都要直面困难，然后才是新的开始。

　　开学第一天的清晨，周昭槐鬼使神差地又绕到了温霜言家楼下。晨雾中，那扇熟悉的窗户紧闭着，窗台上积了一层薄灰，连她最爱的多肉植物也不见了踪影。他站在梧桐树下，突然被一滴露水砸中额头，冰凉的感觉让他猛地清醒——
　　周昭槐你清醒一点，温霜言已经不在宁城了。
　　他摇了摇头，转身走向学校。梧桐叶在他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无声的叹息。

　　教室里还是熟悉的嘈杂，但靠窗的那个角落却安静得格格不入。何秋妍和许景恩破天荒地没有打闹，看见周昭槐独自走进来，只是默契地点了点头。周昭槐拎着书包坐下，木质椅子发出熟悉的“吱呀”声。他下意识往旁边瞥了一眼——
　　空荡荡的课桌擦得锃亮，桌角还留着一点没撕干净的便利贴胶痕。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那个位置上，灰尘在光柱里静静漂浮。原来已经两个月了，时间快得残忍。
　　苏禾踩着高跟鞋走进教室，目光不自觉地扫过窗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拿文件夹敲了敲讲台：“大家听一下，新学期我们班转来了一位新同学，夏听菀，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浅色连衣裙的女生走了进来。她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很快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我操这个也漂亮”
　　“没温霜言好看，温霜言怎么就转学了呢。”
　　窗边的三人只是默契的抬了下头，又各自低下头去。周昭槐转着笔，目光落在窗外那棵梧桐树上——那是温霜言最喜欢看的风景。
　　“夏听菀，你自己找个位置坐下吧。”苏禾话音刚落，教室里就只剩下两个空位——温霜言曾经的位置，和后门边上那个常年堆满扫把的角落。
　　夏听菀微微一笑，径直走向周昭槐身边。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飘过来时，周昭槐头也没抬:
　　“坐另一个位置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教室瞬间安静。夏听菀的笑容僵在脸上，手指紧紧攥住了书包带。
　　“表哥……”她委屈地咬了咬唇。
　　“菀菀你听你昭槐哥的话，坐另一个位置去啊。”许景恩转过头，冲后门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夏听菀跺了跺脚，转身走向后门，裙摆划过一道不甘心的弧度。

　　周昭槐瞥了眼那个所谓的表妹，实际上只是白素琴随便认得妹妹的女儿，没有血缘关系，他烦躁的揉了揉眉心，前天那通电话又浮现在耳边——
　　“喂？妈？怎么了？”
　　“哦哦，就是那个你表妹开学转到你们班上……”
　　“我哪来的表妹?”
　　“哎呦你不记得了？就是那个小时候缠着你叫‘槐哥哥’的那个……”
　　记忆里确实有个模糊的影子，但远不如另一个身影清晰——那个会在雨天给他送伞，会在他打球时默默递水，会在他睡着时偷偷给他披上外套的温霜言。

　　“你们俩都认识那个转校生？”何秋妍突然凑过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她啊，呃周昭槐表妹吧，对吧？”许景恩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确定，因为他不知道周昭槐有没有把夏听菀当表妹，
　　“不熟。”周昭槐合上书本，封面上《你是人间的四月天》几个字已经有些褪色。
　　“哦，那你呢？很熟吗？”何秋妍突然瞪向许景恩，手指不自觉地卷着发梢。
　　“不熟。”
　　“不熟叫这么亲密，菀菀～，谁信啊。。。”何秋妍翻了个白眼，心里泛起一股莫名的酸涩。她低头摆弄着温霜言临走前送她的草莓发卡，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许景恩摸了摸鼻子，偷偷瞥了眼后门的方向，又迅速收回视线。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那个空座位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仿佛那里从未空缺过。

　　另一边，京市十二中，
　　京市十二中的走廊比宁城一中要宽敞许多，温霜言跟在新班主任季鸢身后，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她捏紧书包带，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季鸢的脚步最终停在高三（4）班门口，金属门牌反射着冷光。“你先在这等一下。”季鸢的目光温和却不容置疑，“等我让你进来的时候再进来。”
　　温霜言点点头，后背贴着冰凉的瓷砖墙。教室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喧闹声，桌椅挪动的刺耳声响，还有粉笔在黑板上书写的沙沙声——一切都熟悉又陌生。
　　“大家都安静一下。”季鸢的声音穿透嘈杂，"这个学期我们班转来一位新同学。温霜言，你进来吧。”
　　推门的瞬间，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射来。温霜言走上讲台，阳光从西侧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她脚边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
　　“大家好，我叫温霜言。”她的声音很轻，却意外地清晰，“以后就是你们的同学了，希望你们多多担待。”
　　一个标准的鞠躬动作，发丝从肩头滑落。季鸢满意地点点头——这个转学生至少比班里那些整天惹事的刺头强多了。
　　“温霜言，你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吧。”
　　教室后排传来几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温霜言的目光扫过空座位，最终选择了一个戴眼镜的短发女生旁边。女生的课桌收拾得很整齐，笔袋上别着一个小小的化学分子结构挂件。
　　“你好，我叫李允沫。”女生推了推眼镜，眼睛里透着友善，“允许的允，泡沫的沫。”
　　温霜言轻轻放下书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嗯……我叫温霜言，‘霜禽欲下先偷眼’的霜，‘桃李不言’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