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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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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美人——
杨莲花今个儿正满十八。
照叶落秋的理,女子的青春便是用来挥霍的,若到十八岁还未知俊美男子是何等模样,未免太无趣。于是以到白马寺还愿为名,拐了杨莲花出门。
既已出了门,自是要去搜寻男子美色的,杨莲花被那叶落秋左带右带,行至一间颇有诗情画意的别馆;那叶落秋眼望着狂草书就的“天下第一楼”牌匾,促狭笑道:“莲花妹子,这楼中可是聚集了普天之下最最俊秀的人物,你我一同进去选个男子做夫婿如何?”言罢,捉着杨莲花皓腕,便欲把不情不愿的她拖进楼去。
有美人如玉,自然有强抢美人的纨绔子弟。敞着大半前襟的某某公子斜靠在门柱上,自以为潇洒地一咧唇:“两位美人端地好颜色,何不从了本少,从此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叶落秋喻着笑,玉面已然蒙霜,左手把杨莲花护在身后,右手悄然握住自袖中滑出的蓝瓷小瓶,预备话不投机便以毒制人:“倘然我们不从呢?”
那某某公子嘿嘿笑着,扬手唤出身后的两个彪形大汉:“两位美人,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呢?若是你们乖巧些,本少自会好好地怜惜你们……”
未及某某公子再放厥词,一道白影凌空而过,那两名大汗应声而倒。待白影立定,轻摇着折扇回转身来,对那正冷汗涔涔的纨绔公子笑道:“淑女既不愿以身相许,苦苦威逼也非君子所为,不知这位兄台可赞同小弟愚见?”
后来的事,杨莲花和叶落秋都有些模糊。杨莲花只记得,那少年白衣翩翩,眉目倜傥,折扇抖开,便有无数风华流落:“在下,上官海棠。”
似极说书人讲的那些段子,有叫姑娘家一见便喜欢上的潇洒。
只是她杨莲花,不过千万个恋慕那少年的女子中间极寻常的一个,并非叫那少年一见便喜欢上的一个。
当下的叶落秋,却只是想,这美男子身手好俊,扇柄只轻触就把我那瓷瓶推回了原位,轻功也分外飘逸灵巧,不知道是哪一门哪一派的传人?
有救了美人的英雄,自然有以心相许的美人。自那日起,杨莲花便时常去天下第一楼寻上官海棠,纵然不是每次都见得着,能坐在楼中尝尽一盏花茶,能在那人停留过的所在细细寻觅他的气息,也是好的。
叶落秋起初还常常伴她前来,近些时候却似乎卯上了林姓的风流少爷,无暇顾及别的事,于是演变成她独个儿与上官海棠在一道。在绣着两枝碧荷的间隙,能把端坐于旁边批帐的上官海棠望上一望,杨莲花便觉欢喜无限了。
正是三月中难得的晴天,叶落秋约着杨莲花、上官海棠,说是要到七十里外的滨海戏水。马也备好、车也架妥的时刻,急急地跑了一个丫鬟来,喘着气对她家小姐交待了些话,便见那叶落秋圆睁凤眸,恨声道:“好你个宝少爷,竟敢说本小姐的画工不及你万分之一?看我叶落秋如何挫你锐气!”说罢,竟招呼着丫鬟自行朝东面去了,全然忘怀先前对海边戏水的期盼。
于是,局面又变了杨莲花与上官海棠两人在一道。
抚着人面颊的海风微凉,带出分外的闲适,杨莲花偷觑着上官海棠,见他鬓旁发丝被风吹散,更比往日多几分真实,一时恍惚,竟把心底的话诉出声来。
“上官海棠,你……你可有喜欢的人?”
淡淡扫她一眼,上官海棠虽不知杨莲花为何这样问,仍勾了笑意答道:“喜欢的人?我自是有的——”说到此处又瞥着杨莲花,看她欲言又止、晕染双颊的困窘模样,顺了她意愿接下去道:“他姓成,名崖余,是个好生无情的人。”
“她……可是生得美极了?”杨莲花闻听上官海棠已有了意中人,心中升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绪,反倒是好奇压过了浅浅的惆怅。
上官海棠一扬眉,拾了块石子朝海中远远抛去,朗声道:“美,他美极了,最是那腔冷淡的脾性,有趣得很——终有一天,我要那双冰雪一般的眸子为我喷出火来!”
杨莲花痴望着上官海棠。虽只是侧影,那样神魂飞扬、意态跳脱的上官海棠,仍是毫无余地嵌进了她的一生,让杨莲花从今后每回忆起,都不禁沉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引得上官海棠有如此强烈的猎取欲念?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鲜少对什么事物用心的上官海棠,几乎是倾尽魂魄去追随?
那日午后,她和她却都没有再说话。徒留去而复返的潮汐,祭奠百转千回的情肠。
天下第一楼的楼主,自是有许多事要忙的。这回,是到扬州去谈一桩生意,途经应天时还要采办茶叶、丝缎,加之上官海棠性好游玩,没有二三月定回不来。
这段时日,杨莲花便足不出户,全神贯注在绣工上。叶落秋倒是常来,每每或喜或怒地说她与林姓少爷如何如何,杨莲花便总是要想,上官海棠与他喜欢那人,也必是如此的棋逢对手罢?
每每想到此处,银针就必是扎着指尖了。
已近子时,杨莲花把新绣的披风揽得紧了一些。十月十五,是他亲口允的归期,为何到此时还不来?
她正自垂头烦恼,上官海棠却悄无声息地走进了门内,讶异道:“莲花美人?夜已深了,你怎地还不回府歇息?”
杨莲花抬起眸来,泪水莫名地盈了眶。上官海棠仍是笑意吟吟地,扶她进了屋内,点上灯,又唤下人送来一壶热茶,细心斟了递给她:“莲花美人莫哭,海棠这不是好端端在你面前?半根寒毛也未曾少的。”
杨莲花止住泪,饮尽了茶水,顿觉周身上下自脾胃暖起来。本欲说话,却又为称呼犯了难:她始终学不会叫他海棠,自觉她与他并非那般亲近;也不想叫她上官,这世上姓上官的人万万千千,怎可用来称呼如此别样的他。
“上官海棠……我绣了披风,送你。”于是兜兜转转,出口的仍是“上官海棠”,连名带姓,却有些缱倦地拖长了尾音,彷佛这样便比旁人多出一点缠绵,是她杨莲花的玲珑心意。
“有美人兮赠信物,海棠自当欣然收之——”摇头晃脑了一阵,上官海棠眯着眸子,低低地笑,“难道莲花美人是有了中意的男子,特意拿海棠来练习绣工的么?”
杨莲花最是怕她这样的笑,摆摆手躲闪了眼光去,随即想,纵是不能让他喜欢自己,难道这一份心意便不说、便埋没于这长长年月间了么?只是攥紧了衣袖,怯怯道:“上官海棠……我是喜欢你的。”
明明说时像拼将全身气力,生怕有一个字咬不清惹他讪笑,言尽了却通体舒畅,彷佛那人如何回应自己的心,也无甚紧要了。
上官海棠微怔,凑唇至她耳边悄声说了什么,而后系上披风,缓缓向门外踱去。
今夜月光如水,尽数倾泻在那袭渐行渐远的披风上。莲花望着他——不,此刻应该是“她”了,轻声唱着那人对她说的最末一句话。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