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暖》Plutonian

2、1

　　时间是三月底。神崎香织做好今天的打扫进度，看了看手表，便准备出门赶赴超市的特价时段。

　　走出门时，不禁拢了拢身上的外套，这几天居然又有波寒流来，看起来，今年的樱花会迟些日子才开呢。

　　从超市出来后，想了想邻居阿姨早上寒暄时提到的话，便换了条路回家。

　　已经是接近傍晚时分，黄昏的晚霞映在河面上，有股苍茫的美感，她看向桥底，果然邻家小一岁的弟弟正在河岸上努力训练自己。

　　热中于挑战自己，坚持不懈的努力，虽然有些人会嗤之以鼻地认为不过是徒劳而已，但这样默默的努力却让她嘴角带起了温暖的微笑。

　　「小熏—」她放声喊道。

　　少年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桥上的她，脸上的红晕不知是因为夕阳的映照还是其它原因。

　　说不定是害羞呢。

　　她这样想着，心里浮现了恶作剧成功的快感。

　　「...香织姊。」少年的声音有些羞涩，但已经是变声完后的低沈。好吧，她知道这个岁数的少年是绝对不喜欢这么可爱的昵称的，但是他虽然无奈，却还是会规规矩矩地叫她姐。

　　真是个好孩子呢。她笑得越发可亲，桥下的海堂熏却突然觉得背上一阵寒意。

　　「海堂叔叔出差去了吧？海堂阿姨早上跟我说要回乡下一趟，今天你们家没有人了。」

　　「嗯，妈妈昨晚有说。」

　　「那今天晚上要不要来我家吃饭？有马铃薯炖肉喔。」

　　「嘶～谢谢香织姊。」

　　这样说着，海堂熏收拾好身边的用品，跑到了她身边，自动自发地接过她手中的袋子。

　　是怕她一个人回家不安全吗？香织微笑，却没有拒绝头巾少年的好意。

　　再过几天就要开学了，她的高中，也要迎来最后一年。

　　两人很自然而然地在家门口分开。香织提着菜进门，熟练地分门别类放好，然后开始洗菜切菜，等到晚饭弄好后，门铃也正好响起，进门的海堂熏一身沐浴完后的清香，手中提着个保鲜盒，应该是海棠阿姨做的点心。

　　时间算得刚刚好，这就是十几年培养出来的默契。

　　吃完饭后，海堂熏自动自发地收拾善后，将碗盘洗好擦干后才告辞。

　　果然已经是个好男人了呢。香织又在心里感叹道，有种自己的孩子长大了的感觉呢。

　　吃完晚餐后，是香织的复习时间。复习完今天的预定进度后，她替自己放了洗澡水，窝在浴缸内，舒服地叹了口气。

　　但内心还是有些无奈呢。明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明明在这栋屋子呆的时间比其它人都久，却还是觉得拘束呢。

　　彷佛自己被这栋屋子排挤了。

　　神崎家有三层楼，除了主卧室和三间小孩房之外，还有书房和琴房，这样宽阔的空间，目前只住了香织一个人，作为从出生以来的住处，本来应该是最能放松的地方，但似乎很久以前，这栋房子似乎就脱离了家的本质，只能作为一栋建筑物存在。

　　跟别的房子没什么不同的，如果不算上十几年来的邻里关系的话。

　　或许是因为，这是她父母的家，而不是她的家。

　　觉得时间差不多了，香织离开浴缸换上睡衣，准备就寝。

　　醒来后又会是新的一天。

　　很快地就开学了。在简短的开学典礼之后，香织走到了自己的班级三年二班。

　　作为学生会副会长，途中不停有人跟她打招呼，她也一一用温暖的笑容回应。

　　身后间歇性传来「啊神崎学姐的笑容好治愈啊。」「神崎学姐还是那样温柔呢。」诸如此类的话语。

　　虽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起她是「青学的大和抚子」这样的称号，但因为是善意的赞美，她也就满怀谢意地接受。

　　大概是因为，神崎香织从入学以来占据着年级前五名的位置，又是学生会副会长，在学生会长手冢国光大部分的时间花在网球部上时，大部分的学生会事务都是她处理的，因为待人亲切有礼，处事熟练圆滑，深受同学和老师信赖，虽然体育弱了点，但绝对不是书呆子—所以才会如此受欢迎吧。

　　曾经有人这样说过，和手冢学长在一起的时候有如体验西伯利亚的寒冬一般，但和神崎学姐在一起时，就会感受到大地回暖的生命力。

　　对于这样的赞美，香织深感荣幸，但有时候却又会感到些微的感伤。

　　神崎一家在外人看来是再完美不过的家庭了。父亲身居跨国企业的管理职，如今正在位于美国纽约的总部上班。母亲身为退役的花式溜冰选手，拥有纤细的美貌和体态。身为长女的香织，从小成熟稳重，功课也好，小她一岁的弟弟俊彦和小她三岁的妹妹诗织，更是出色。

　　只有香织知道，自己在这样的家庭里，其实格格不入。

　　诚然，她是优等生。但是她的弟弟妹妹却是天才。弟弟神崎俊彦从小一路跳级，在姐姐还在念高三的现在，他已经在美国的一所知名大学攻读化学硕士学位，而妹妹神崎诗织在极小的时候就展现出遗传自母亲的美貌与溜冰天分，虽然现在不过十五岁，却已经多次在国际大赛里表现出色，得到了冰上精灵的称号。

　　这样比较下来，香织的成就便微不足道，尤其是当她的弟弟妹妹在天分之上稍许雕琢便到达如此的地步，而她却必须谨慎地安排自己的时刻表，稍许松懈成绩就会退步的时候。

　　世界上有靠着努力就能改变的事情，也有即使努力了也改变不了的事情。香织庆幸至少自己的努力还是有回报的，只是却也改变不了和家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遥远这件事。

　　当香织结束一天的学业回到家里时，面对的便是空落的屋子。父亲接受公司调任到美国去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后来母亲也带着妹妹到纽约去，因为那里有更好的设备与师资，也能就近照顾父亲，而一年后当俊彦获得美国大学的录取资格后也义无反顾地离开了日本。

　　他们是离开的人，香织是被留下的人，即使在外人看来，这代表着她深受父母的信赖，才能一人独居，自己照顾自己。

　　香织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却多少有些感伤。

　　她不是不好，只是还不够好而已。

　　吃完晚饭后，香织泡了杯热茶，坐到落地窗前，今天的月光很明亮，却令人觉得寒冷。

　　应该也是有过嫉妒弟弟妹妹和抱怨爸爸妈妈不公平的时候吧，但现在想起来，那些情绪都遥远到模糊，虽然一想到自己曾经有过这样的心情还是会惭愧到脸上发烫。

　　那时候，自己还不够成熟吧，才会因为这样无聊的事情感到受伤。不管怎么样，家人终究是家人，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事情感到难过，因为不管是弟弟和妹妹，都不是他们自己想要有这样的待遇的。

　　虽然俊彦出生的时候她还小没什么印象，但她还记得爸爸和妈妈从医院带着诗织回来时，对她说的话，「香织要当个好姐姐，好好保护弟弟妹妹喔。」

　　看着沈睡的婴儿，那时候自己心里才有着清晰的认知—这是我的妹妹，和弟弟一样，是要好好保护的。

　　而其实和弟弟妹妹也是有过美好的童年。爸爸工作一直很忙碌，妈妈始终对梦想提早结束有所遗憾，诗织三岁以后便找到了份溜冰教练的工作，因为房子贷款的压力，他们请不起保姆，只有让外婆和邻居偶尔帮忙照看，大部分的时候，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便落到了香织的肩上。

　　那时候诗织很可爱，迈着一双短腿，总是软软地叫着姐姐想要多吃一颗糖，而俊彦那时候已经很聪明了，说话很流利，许多照顾孩子该注意的事项还是他提醒她的。三个孩子彼此互相依靠，有时候妈妈甚至会感叹，比起自己和丈夫，儿子和小女儿似乎更听从长女的话。

　　只是虽然很可惜，那样天真无忧的日子，已经成为过去，他们已经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最近自己好像一直在感叹呢，像老人一样，或许是自己终于已经到了快要可以自立的成年年龄的缘故？

　　忘记是在哪边看到过的一句话，「如果会受伤，一定是因为还不够坚强。」

　　现在的神崎香织，对于与家人的分离已经不再感到悲伤，而是能够用柔软的感情鼓励和支持他们，是不是表示，她已经足够成熟，能够坚强地走上自己选择的道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