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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被浸透的录取通知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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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是在凌晨三点钟扑下来的。
林知夏跪在水泥地上擦第三遍玻璃时,看见自己的倒影正被雨柱击穿。典当行的霓虹招牌在身后明灭,红蓝光晕刺破水雾,把"诚"字映成血淋淋的悬针竖。
"小姑娘,想好了就进来。"卷帘门哗啦升起半截,老板的鳄鱼皮鞋尖戳在门槛上,"这年头文凭不比金镯子,复旦的通知书......"他弹了弹烟灰,灰烬落进林知夏刚擦净的水洼里,"最多抵三个月透析。"
她摸向背包的手顿了顿。牛皮纸袋里躺着母亲用碎布缝的文具包,通知书烫金封皮已经泡得发软。昨夜急诊室的白炽灯下,医生把化验单推过来时,她分明听见血管里有什么在结冰——肌酐值732μmol/L,像一串倒刺扎进瞳孔。
"要签质押协议。"老板的算盘珠子响得惊心,"到期不赎就归本店所有。"
玻璃门开合的瞬间,雨水顺着发梢流进锁骨。林知夏突然想起两个月前,班主任举着EMS信封冲进教室的模样。那是春分后的第一个晴天,梧桐絮粘在通知书火漆印上,像落在朱批圣旨的柳絮。
算盘声停了。老板用放大镜对准封皮编号,水渍正巧漫过校徽。"可惜了。"他的金牙闪过冷光,"要是早两天来,还能多算五百。"
收银机弹出的瞬间,林知夏抓住了正在消融的烫金字。指甲陷进潮湿的纸浆里,扯下一块残缺的"復"字。门外的暴雨突然钻进鼻腔,她想起母亲总说黄桃罐头能镇咳——此刻喉咙里翻涌的分明是碎玻璃般的甜腥。
"等等。"老板突然按住装钱的信封。他抽走夹在通知书里的浅蓝色笔记本,封皮上用丝线绣着歪扭的"夏"字。"这账本......"
"那是妈妈记菜谱的!"她扑上去抢,鳄鱼皮鞋却精准踩住裙摆。粗粝的账本纸擦过掌心,泛黄的页角翻飞如折翼的蝶。最后一页露出半截表格,墨迹被经年累月的油烟熏得斑驳——XX年6月,敦煌研究院,壁画修复耗材支出。
老板的瞳孔骤然收缩。他飞快抽走那张纸:"再加两千,笔记本留下。"
急救室的走廊正在漏水。林知夏把信封按在护士站台面时,塑料布接住的雨滴恰好落在手背。冰凉的触感让她错觉是母亲做静脉瘘时渗出的生理盐水——就像上周她们缩在阁楼吃罐头,糖水顺着裂缝滴在账本上,母亲慌忙去擦,说这可是要给夏夏当嫁妆的。
"林桂芳家属?"护士推开重症室的门,"病人刚才心跳骤停。"
监护仪的蜂鸣刺穿耳膜。林知夏扑到床边时,母亲的手指正在抽搐。那些常年摆早点摊的手,关节肿得像发酵过头的面团,却还固执地比划着什么。她突然想起被典当行扣下的笔记本——最后一页空白处,母亲曾用碘伏画了只歪歪扭扭的蝴蝶。
"妈,通知书我收好了。"她咬住下唇的铁锈味,"复旦的梧桐叶书签,你说要嵌在相框里......"
心电图的波纹突然剧烈起伏。母亲浑浊的眼球转向窗外,暴雨中的霓虹灯牌正在播放珠宝广告。模特颈间的蓝宝石项链划过屏幕,恍惚间竟与账本上某串数字重合。
"108窟......"母亲的喉管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钥匙在......"
警报器炸响的刹那,林知夏被护士拽离病床。抢救设备的阴影投在墙上,像一群躁动的飞蛾。她后退时撞翻床头柜,黄桃罐头滚落在地,糖浆和玻璃碴在瓷砖上铺开细碎的银河。